外书房的紫檀云头纹大画案后坐着赵奕,他正握笔写着什么,神色有些凝重。看见李素织来,撂了笔,随意拈了张白纸盖上。
李素织懒得想他是不是为了防自己,招呼银屏提了食盒,放在横于窗下的马蹄脚半桌上,挨着桌上设的青色宝鼎。
她平声静气行了礼,“世子公务繁忙,闲了便用些糕点,我等不便在此处搅扰,先行告退。”
赵奕连忙推椅而出,露出一身石青常服袍。没用别的颜色滚边,看着就沉稳端肃。袖口的皮质护腕一束,更加威赫俊美。
他绕过画案,一把牵住李素织转身扬起的衣袖不放,晃了一晃,“还生我的气?”
李素织回头,想撇开他的手拿回衣袖,试了几次都不成,她冷下眉目,抬头看人,“岂敢?世子身份贵重,谁敢轻易冒犯?”
“还说没生气?”赵奕稍稍用力一扯,脚步不稳的冷美人就落入怀里。结实有力的臂膀紧紧撑住她,手掌托在腰间,还有空感慨她怎么哪里都软。
看到她玉脸冷恼,朱唇也抿紧了,鲜活动人得紧,笑说:“生起气来也好看。”
“请世子自重!”李素织忍不住美目露嗔,低声喝他。
书房窗外植了几畦竹,竹影投在窗户上,午后细风吹过,竹叶沙沙的响。
银屏此刻无比希望这风吹得再大些,将仗着力气欺人的恶世子直吹卷到外头去!
“世子!少夫人!”银屏一心替少夫人解围,憋着一股气壮胆叫道,“蒸酥酪趁热吃才好,一会儿该凉了……”
赵奕这才注意到银屏也在,松了松手,让李素织柔掌撑着他站直了来,手还搭在她腰间不放。
“你怎么还不走?”他十分不悦。
那日是他不对,她愿来外书房是意外之喜,他自有一番曲意奉承的道理。但这丫鬟怎么这般不机灵,杵在这干碍眼,也不知道早早地滚出去。
银屏被看得心下一寒,正要说话,只见少夫人挣离了世子,往她这里走了一步,“她是我的丫鬟,世子不喜她所为,我替她向世子赔不是。原不该来这里搅闹。”
话一说完,李素织就想携银屏往外书房门口走。
赵奕一时醋心大起,凤眼里冒出火来,酸溜溜道:“你知道护她,怎么不知道护我?”
李素织停下脚步,回过头,黛眉一皱,似乎在嫌弃他的无理取闹,“她不是我叫去的。”
“那又如何?我一直没动她,你也不关心过问一句,就由她在那里关着。我看你是一点儿没把我放在心上,她得手了倒趁你的意是不是?”
一句接着一句,竟像是憋了很久的委屈,一朝得泄,满满得喷发出来。
银屏看着这堂堂世子拈酸吃醋的劲儿倒像是那不遂妻子意百般求存在感的夫郎,白瞎了高大俊朗的体面模样,说出来的话听得人牙都要酸倒。
况且还有一个道理,一夫一妻吵嘴,声高的未必就占上风,反倒有可能是被拿捏的。
她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又转,终于悄悄提着脚溜了出去,还不忘把门一合。
留下来的李素织很有些心累,如将自己的意图全盘拖出,总有些邀宠之感,遂不想与他争辩这些,另提了话头,算是平他的怒火,“吃不吃粉糕和酥酪?”
“你喂我。”赵奕见她推让,愈发理直气壮。
李素织当即就要走,却被人重新揽住腰,半逼半迫坐到楠木四出头官帽椅上。
赵奕贴着她脖后白嫩软腻,看着她不情愿的模样,只当自己先前说的话都被狗吃了,没脸没皮的话信手拈来,“算我说错。该我喂给织织吃,当做赔罪好不好?”
不等李素织拒绝,他已经迫不及待揭开食盒,取一块桂花栗粉糕在手,掰了一大半不要,只留一点点凑近了香软檀口。
李素织往后一躲,见他高大模样这样低声下气,着实有些可怜巴巴的。她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向前小心翼翼啄了一口。
但再是小心,唇上湿润还是沾到了赵奕指尖,他看着指腹一小块水光滟滟,喉结一动,“湿了。”
原本没有什么,李素织被他说得脸红,抬起头想解释什么,赵奕已经口含栗粉糕压了下来。
口津化了粉糕,愈发湿润,入腹也不堵喉,软滑可口。
无声的抗拒消解在男人强势的掌中。赵奕一直掌着她脖后,不容她躲,偏要她继续听自己说,“我以为不用指头会好些,谁知换了……竟越发多了。”
李素织掌搭扶手,有些脱力,手心积了一层汗。舌尖尚在隐隐发痒,喘气微微。
要不是他的手还在后面撑着,恐怕会倒在椅子上。
为什么会多?因为他渡了新的过来,咽得来不及。
他明明比谁都清楚,却还要说这些话。
“我就知道织织受得住。那日原是我不对”,赵奕似一只吃饱餍足的狮虎,一副好说话的样子,“那个女人你看着办,怎么都好,只说是我的主意。”
缓了一会儿,李素织喘息微匀,知道他总提起秋鸳,心里应该还是在意的。她顿了顿,说:“你与夫人本就有些……夫人既知道她,就不可随意处置。留在院里着人看着最好。”
她与父母兄长不亲,却不会以自己一家来看侯府一家。各家有各家的不同。侯夫人、侯爷对赵奕不是最好,但也不差,没必要坏了关系。
更何况他还在外为官,又是锦衣卫那样的地方,孝道关乎官场名声,能不生事最好。
赵奕似乎不是很想提侯夫人,但很高兴她为自己着想,没打算驳了,“夫人原来这样想,是我错怪你。——对了,云南送来一批玉石还不错,给你再打几套簪环首饰?”
李素织对玉石不大热衷,只说:“还是送到荣欣堂去罢。”
“那里自然也有,不许不要我送你的。”
赵奕牵了她到红木大书架前,引着美人到进来时他坐着的那张椅坐下。
大掌按在她肩上披帛处,他逡巡了一眼书架上陈列的古董时玩,眼神落在一个定窑白釉盘,伸手挪到一边,取了压在盘下的一本折帖,递了过去。
李素织打开这本宽约一寸六分、长五寸的三折帖,就看到一整页翡翠、玛瑙之名,往帖顶一看,三个红字写着“原石料”。再往后一翻,便是玉冠玉佩玉坠杯之流,都是刻好的配饰玩意。
她越看越是心惊,与去年前年比了一比,足足翻了四五倍,没心思再看,迟疑道:“这是……黔国公的意思?”
成国公府一共两位嫡小姐,一位嫁给宣平侯府,是如今的侯府夫人,一个嫁到云南黔国公府当世子夫人,据说手腕极为出色,地位稳固。
但就算是当家夫人,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玉石运入京城,不可能不经过当家人黔国公同意。
赵奕把玩着她披帛上的垂穗,有一下没一下的,唇角一翘,“怎么这样机敏?不过只猜对一半。”
李素织见他这样放松,以为他没把这个当回事,提醒说:“虽是亲戚,你也得量力而行。”
他说黔国公猜对一半,那便是和黔国公府有关,排一排素日往来,除赵奕嫁去黔国公府的姨母再无第二人。
天下熙攘,利来利往。收了这么多东西,送礼之人必然所图极大。李素织不希望赵奕为了这些身外物置身险境。
“我并不缺这些。”她合了折帖推还给他。
赵奕没接,看她的视线有些藏不住的得意,“担心我?——你不是说想出去看看,云南就不错,我有意求圣上外放。”
指向李素织手上折帖,“这些,算他在投石问路,不算什么。”
李素织没想到他还记得,心尖一颤,睫毛忽闪一下,垂了眼道:“不必强求。”
这辈子赵奕最不想听见的就是“强求”二字。抚着她微肿朱唇,眼中黑雾骤起,俯下身来,呼吸缠耳,“夫人不想要,也得替我们的娇娇思虑。倘若女儿嫁去别人家,被嫌弃嫁妆太薄怎么办?”
李素织莹润耳尖冒了粉,骤然推开他,脸绷得生紧。
赵奕眉毛微微一挑,似乎在替“女儿”谴责她,“这都是未雨绸缪,织织听羞了,就不替我们的娇娇儿筹备着,也忍心?别人嫌她,难不成还能日日住在娘家不成?”
“为什么不可?她要是喜欢,自当养她一辈子的。”李素织回了一句,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扶着桌面就想起来。
他说得煞有介事,她在那一刻也只当自己有了一个和他的女儿,一本正经地和他商量起女儿的婚后事。
赵奕愈发得意,眼见她真要恼了,忙按住她,“你不愿选,我就自己安排,过些日子送到你手里,不准拒了就是了。”
李素织“嗯”了声,再看画案上的折帖,觉得分外不顺眼起来,拍落他的手,“别拦我,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
赵奕也不生气,拿起折帖往地上一个大画缸“倏”的一抛。
缸身肥阔,插着几卷长轴,折帖一进去就没了影。
“叫夫人不开心的东西不见了,留下陪我用饭。”
问泉领着小厮抬饭进来时,小心看了看世子脸色,发现果然好转许多,心里的大石头才算放了下来。
银屏帮着把菜馔饭具摆在案上,请世子和少夫人来吃。
两碗清亮亮的火腿鲜笋汤已经盛好,还有几盘清热小炒,算不上丰盛,但干净开胃。
李素织用银屏包在帕内从东院带过来的勺子喝了一口汤,微微皱眉。
问泉最会察言观色,忙道:“这几日小的特意叫柳妈妈不要加盐,忘了告诉她少夫人今天也要用。”
“为什么不加盐?”李素织有些诧异。
从前赵奕虽喜欢清淡些的饮食,但也没有她吃得淡,更何况这些年来他好像慢慢改了,对**鲜香的更有胃口。
赵奕重重一咳,暗含威胁地看了问泉一眼。
问泉冷不丁被这么一看,心里直打突突,眼睛转了一转,笑道:“肥鸭肥鹅吃久了闷人,吃些清淡的,养生!”
银屏悄悄嘀咕了一句,“我那天还看见你饭都不吃,净抱着个比碗大的鸭腿啃呢!还说什么养生……”
问泉听见了,在那一味傻笑,也不呛回去。
……
少夫人带人去外书房的消息传到荣欣堂时,侯夫人吃完了饭,巧月正伺候她用茶漱口。
她咕嘟两声,吐了含在口里的茶到漱盂,接过帕子擦嘴,没好气地扬眉,“这时候倒学会笼络夫君了?以往都在做什么?她挑这样的时机,我看她就是为了打我的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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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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