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蜜丧着一张脸,噘着嘴,一头扎进枕头上,连连叹气。许是心中有不满,结果是重重的一声叹息,挣扎着起身去洗漱。红色收音机换了下一个节目,是白天某节目的重播,因着收音机的位置角度不对,发出滋啦滋啦的伴音,被水龙头的流水声遮盖的严严实实。
收音机似是也起了叹气声,在静谧的空间里被额外放大,仿佛可以唤醒角落里被尘封的精灵,叹息声此起彼伏,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一声叹息,引人遐思,叹息声多了,味道也就变了。当事人可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自诩不过是在感叹现时的心境,旁听者只想逃离。
收音机被关上了,毫不留情地,里面的人声戛然而止,像是重感冒的堵塞音。房间里的光没有了,与房间外的夜色融为一体。“夜幕至,小陌清,繁华落,伊人现。”翌日将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冬日暖阳比其他三季的阳光更为喜人,但司薇的话一说出口,门店里的叹息声便一声接着一声,气氛骤降到了冰点。策划将手中的展示图捏得皱皱巴巴;设计将流程表折了好几折,纸上已经有了可撕裂的折痕;音响和打光将设备搬出来再搬回去;摄像摄影是同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擦拭着镜头。客服佯装联系客户,反复嘟囔着“打不通打不通”,店长表面气定神闲,其实早已魂不守舍,牙齿不住地咬着嘴唇,到底也没想出能够动摇司薇的说词。
敏珁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大厅里排排站的同事们,有片刻的呆滞。司薇向她打招呼,说了一声“嗨”,笑意盈盈。店长晃过神来,忙道,声音里透着拙劣的亲切感,有点像狼外婆:“敏珁,快来,快帮着一起换衣服梳头发,赶紧上妆容。”客服慌得将耳边的手机揣进兜里,拥着敏珁往试衣间走:“快快快,快快快,你可来了。”策划和设计也赶忙围在司薇身边,手里是标准的“请”的手势,将司薇往试衣间引。
趁着司薇独自换衣服的时候,敏珁回到一楼大厅,小声问大家这是怎么一回事,气氛有些怪怪的。店长斜了她一眼,带着轻微的蔑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这个朋友啊,挺难伺候的。”她手臂抱在胸前,不住地叹着气。“我有些头疼。”
敏珁没明白:“啊,怎么了?”
摄影大哥迎过来,问店长:“就这么拍?她一个人?”
店长瞅了敏珁一眼,冲着摄影大哥瞪大眼睛,没好气地说:“人家要一个人拍,那就一个人拍呗。顾客至上嘛,我们有什么办法!钱都付了,难道还有钱不赚吗?后期合成就行了,你们都很擅长嘛。”店长懒懒地走上了二楼,看都不看敏珁一眼,却是对着敏珁说:“你的朋友,你看着办吧。”
敏珁顺着店长走上二楼的背影看过去,回味着她刚才对摄影大哥的一番话,总觉得是在指桑骂槐,好像那话是有意对自己说的。再去看摄影大哥,他早已低下头摆弄手上的相机,旁若无人地招呼打光师:“哎,走,去布景。”但敏珁分明感觉到他刚才灼灼的眼神在自己身上燃烧,冒着一股火。
那三个女同事向着敏珁耸耸肩,转身各忙各的事。敏珁走向试衣间,在门口处站定,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偏偏那三个人已经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客服向她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敏珁说不清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总觉得她们仨是在议论自己。
可是自己明明刚刚赶到现场啊,自己明明什么事都还不知道呢,怎么众人就将怨气撒到自己的身上了!是什么怨气呢?司薇的钱是一次性付清的,中间也没有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试装的时候,大家的眼前一亮,都被她的容貌和气质所吸引,那时候说人家天生丽质,现在却说人家难伺候。
难道是因为新郎与伴郎那天的举动,所以立马每人一副有色眼镜看人?敏珁自己也觉得那天的一幕让人不舒服,但不至于对司薇的改观如此之大呀!
司薇选择的这条香槟色婚纱可谓是属于她的天选之作。其实这婚纱有些过时,也没有几个人选择,大多试了试就放弃了。只有司薇让它焕发了新颜,也只有它使得司薇彰显了魅力。
“你的同事们是不是不高兴了?会不会影响到你的业绩?如果影响到了你,你要告诉我,我会补偿你的。”
敏珁是化妆师,并不擅长发式,只会编辫子。自己的发型整日是单侧麻花辫,发梢缀一枚小小的发饰。除此就是编鱼骨辫了,司薇喜欢,店长就可以省了事。来门店的新娘编发,都是店长亲手上阵,一是婚庆公司讲求一人多用,二是店长想要格外提成。
敏珁给鱼骨辫的末尾套上了黑色皮筋儿,掩盖在头发里,看不出人工的痕迹。
“没有啊,你不用担心,你的选择对我没有任何影响。”敏珁两手轻轻靠了靠司薇的脑袋,整了整两鬓的头发。镜子里映出两张漂亮的脸。敏珁从桌子上拿起发饰,攀在鱼骨辫上。“只要不影响到你,我不要紧。”敏珁感叹自己说谎的技术还挺高超的。其实她确实不要紧,除了店长刚才的那番话。
“我看到你们店长的脸色很难看,还有你的那些同事们,各个都很不高兴。我在试衣间听到了,店长的怒火是在冲着你。虽然你们各司其职,但好歹是个整体,我的一句话,表面是一个人的缺席,其实是所有人的变动。难为人家了。”
敏珁没回应,只是顾着给鱼骨辫上修饰造型。曲曲折折的发饰被嵌在鱼骨辫中,上面的小星星因着光的角度而发着隐隐约约的亮。
司薇从镜子中看着敏珁专注的表情,索性住了嘴。她不清楚敏珁是不是知道自己这次的花费金额,自己不知道敏珁会不会从这次金额中得到佣金。司薇也是货比三家才交的钱,探听到淡季的价格自是比别的季节要便宜一些,各婚庆公司还有自家的年底优惠,这门店又有活动,店长还说了:“你是敏珁的朋友,再给你个职工优待价。”里外里的算一算,司薇没吃亏。
敏珁不在意这些,她一个临时兼职人员,考虑这些没有多大意义,影响不了她日后与婚庆公司的合作,只要自己该赚的钱一分不少就行喽。
“新郎什么时候来?要不要等等他?”敏珁给司薇最后又扑了扑粉,问道。
司薇一怔,随即笑道:“今天我自己拍婚纱照。”
敏珁点点头:“哦,先拍个人照,对吗?”她端详了司薇的脸,又拿起眉笔描了描眉梢。
司薇大大方方地承认:“不是先拍个人照,是我自己拍,他拍他自己的。”
敏珁将桌子上的化妆用品分门别类地装进化妆包里,想了想,迟疑地说:“哦,行吧,等你们拍合照的时候,我再重新搭配一下色调。我担心到时候会有色差。”她对着司薇的脸凝视不移。
司薇郑重地说:“没关系,我们不拍合照。”
敏珁手中的眉笔悬在空中,眼珠子左右摆动着,疑心自己出现了短暂的空耳。她回过头看着司薇,问道:“不拍合照?”司薇正站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妆容,满脸灿烂,语气和缓:“对啊,谁说婚纱照一定是双人照?我拍我的,他拍他的。不拍合照。”
敏珁呆住了,那天挽在一起的双手浮现在面前,遮盖住了司薇的俏脸。她暗想,司薇知不知道她的新郎与另一名男性有过亲密的行为。是不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倔强地不拍合照;如果不知道,又是为什么只选择拍单人照?
司薇似是早有准备,提早练习好了十几种拍照姿势,都是一遍过。她只着了这一条婚纱,又在十五分钟里选好了十二张照片,说只要这十二张,做成可折叠的摆台,其它的都不要,连备选的照片也不要保存。她还特地交代了:“一定不要给我的照片过度修饰,尤其是我本人面貌,我不喜欢任何形式的P图,自然状态就好。”
敏珁送司薇出门,司薇问敏珁有没有时间去看艺术展,问完了,又自嘲道:“只问你有没有时间,却没有关心你有没有兴趣,是我想得不周到。再见!”
“再见!”敏珁喃喃道。心里却觉得这“再见”二字是司薇定下的承诺,一定会在艺术展见面似的。
门店的氛围怪怪的,大家对敏珁都不甚亲热,一致认定敏珁给了司薇一些个人意见,所以才会取消外景拍摄、服装选择、婚礼现场。司薇嘴上说不必重新计算费用,一切照原先的安排付费,万一她出尔反尔找麻烦怎么办,店长不得不做好两手准备。
敏珁不知道这些,也不害怕店长冷落自己。她是与婚庆总公司签的合作协议,大不了不来这边的门店化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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