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的欢迎方式,比如狗摇尾巴猫蹭腿。至于人鱼,由于骨骼的缘故,它们巨大的鱼尾只适合在海洋里活动,在陆地上直立会不适应、且不舒服。现在它站在窗边弯腰,意味着难得的兴奋。
见到我也很高兴吧?夏油杰这样想,笨重地举起手敲窗。
他知道它能隔着这层极厚的中空玻璃听见问候。
果然,对方瞬膜滑开,露出清晰的蓝色兽瞳,尔后又滑回去重新盖上。隔着这层朦胧的青蔚,他绕到另一旁的准备室,从出入口进去。
霎时,强烈的风压侵袭,夏油杰闪一趔趄,勉强抓住围栏稳住平衡。
他没注意到人鱼死死地盯着他。
它见他站稳了,紧绷的肌肉肉眼可见地放松,开始装模作样的拿乔,慢条斯理地整理臂鳍,漫不经心对视,像是问“你来干吗 ”。
确实,夏油杰在今天早上已经来过一回喂食了,而面对这样一条来自深海的野兽,即使对方表现得再温和,也丝毫不能掩盖它的危险性。眼下,它已成年,很难说不会因为领地意识而攻击人类,出于安全考虑,他通常不会一天来两回。
人鱼悠闲地甩甩尾巴,看他擦掉防风护目镜凝结的薄霜。
远处的太阳好像垂死一般苦苦挣扎,今年的极夜很快就要降临……有时他觉得,南极的一年,其实就是一天,现在不过是到了傍晚。
夏油杰收回视线,他注意到人鱼半开放的冰洞旁边,有几条鱼尾突兀地叉出,指向天空。
这家伙挑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管给什么品种、不管给多少,硬是要剩下几条咬过几口的和内脏不吃,埋在雪里,等着自己苦哈哈地收拾残骸玩扫雷。
夏油杰很快没在再继续想食物的问题,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前,示意它靠近点,过来让他检查:前段时间,人鱼忽然脱落了这个位置的鳞片,掉在观察室里被自己捡到。
这是很罕见的,毕竟它们能在极寒之地中生活,靠的就是这身紧密厚实的“外衣”。研究显示,这层鳞片在人鱼出生时最厚,随着生长发育自然变薄,保温隔热效果也小幅度减弱,换而言之,每一片鳞都非常重要。
人鱼乖乖地靠近了。
一人一鱼之间隔着钢筋,像是条条框框的自由。
人鱼的视力很差,但它意识到自己不需要借助任何光亮,仍旧能注意到这个人类的不可思议,胜过每天醒来时遇见的熹微晨光,平静又热烈,它不知道如何描述,但是原始的、无法压抑的饱胀情绪几乎要从胸口喷涌,催促着更多、更……
人类一无所知,他甚至没注意到人鱼每次见他,尾巴都甩个不停,还在恼火浪费食物的问题,完全没想过这是人鱼专门留给自己的:油脂丰富的鱼肝、鲜美的鱼籽,还有精心挑选的、最嫩滑的鱼肉,虽然人鱼觉得应该独立捕食,而不是靠这个脆弱人类的提供,可是看他追求地这么努力,勉为其难地接受也不是不行。
虽然有飘雪的干扰,但能看清胸口鳞片完全没有缺失的部分。
真是奇怪,这才过了几天,怎么一下长好了?夏油杰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很想上手确认,纠结之下抬眼,意图判断人鱼的情绪,如果心情好——
人鱼靠在围栏,弯着身子背光,压迫性极强地死死盯着他,眼睛没有覆盖瞬膜,仿佛宝石一般耀眼夺目,又瘆人非常,像冷血的爬行动物似的,虹膜有着烟雾缭绕一般的花纹,好像要借着人类全神贯注之际做点什么。
突如其来的恍惚让夏油杰好像现在才注意到,它的上半身完全是人类**,块垒分明、青筋虬结交错,背部厚实,前臂健壮,还有发达的鱼尾,肌肉线条令人胆寒……
它能、轻而易举地,杀死自己。
来自本能的恐惧控制住了夏油杰,极端的亢奋很快取代害怕,渴望接触暴力,渴望接触美丽,蛊惑似的、既天真又愚蠢地伸手——好在这是条有礼貌的凶兽,虽然困惑,仍旧宽宏大量,原谅了这个弱小人类的骚扰。
其实根本没摸到,夏油杰带着厚厚的手套呢。
他立刻回神,烫到一样后撤,条件反射查看对方的神色:原本放松、和人类几乎无差别的圆瞳因为他的动作轻微收缩,变成椭圆,可以窥见一丝竖瞳的棱角。
夏油杰一愣,没有攻击行为么?这和他学过的《人鱼行为学》完全不符,人鱼不该非常讨厌被触摸才对吗?居然只是轻微的不爽?还是说是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
他的心里一股一股地冒出疑惑,不管怎么说,它的脾气未免太好了一点,实习培训反复强调其危险性,仍旧让夏油杰印象深刻:比如尽量避免独自一人出现在人鱼面前;或者至少要在人鱼攻击范围之外。
就算现在、不论多少次更新换代防护设备,依旧时不时听到饲养员负伤的消息。最终,对于人类安全的“近距离接触”,只能在这直径两、三厘米的钢筋围成的简易牢笼中进行。但是根据他所观察到的钢筋破损情况,它们或许只是懒得继续折腾,毕竟是群傲慢冷漠的生物,有文献记载,人鱼发现同伴掉队了甚至不会去找。
又一阵风穿过铁网,从他们之间挤过去。
人鱼的体型非常大,为了能看清饲养员,每次都会抓住钢筋尽力弯下脊梁,即使这样也高出半个身体,让这个人类感受到一些无处遁形的……被榨取的恐惧?
像恶龙看守宝藏。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唐:不对,不是这样的,人鱼是凶残的、不可被驯服的野兽,怎么可能会……
不管怎么说,夏油杰生性谨慎,刚才那一瞬间的迷恋决不可能再次发生,逃避似快速跨上阶梯,余光发觉人鱼竟然还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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