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令尘坐在办公室理病历写病程,刚刚的插曲并未放在心上。
有人敲门,门是虚掩着的,牛培培头探进来:“付医生,你回来啦。”
“坐。”他手一展,“你爸爸还好吗?”
“嗯,他睡着了。”牛培培搓了搓手,“我们明天出院回家,想劳烦你多开一些吗啡。”
“好,明天我会跟疼痛科讲。”
牛培培又谢谢他,一时安静,她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最后还是真诚表达自己的谢意:“谢谢你付医生,很感谢你对我父亲的照顾。”
“楷仪姐姐说让我听你的话,凡事都要问问你,付医生谢谢你,谢谢你每一次都认真听我说话跟我解释,谢谢你照顾我妈妈的情绪。”
“我们一家真地很感谢你。”
“这是我的工作。”付令尘理了理衣袖,“姜楷仪很关心你父亲。”
“对,她就像我的亲姐姐,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撑不下去。”
“爸爸让我听她的话,我都记下了。”
她捂住嘴,喉咙哽咽:“我听见你跟爸爸说的话了,那时候爸爸化疗难受他想放弃,你告诉他,当初楷仪姐姐请人帮忙找医生,找到的也是你,你说‘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姜楷仪吗’。”
“付医生,真地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爸爸可能撑不了这么久,谢谢你让他陪伴了我们这么久。”
她忽然起身对着付令尘鞠躬,付令尘忙让她坐下:“你不必如此,你们也做得很好了,你父亲有你们很幸福。”
“回了家有棘手的情况可以给我打电话。”他顿了顿又说,“如果找不到我,找姜楷仪也行。”
他说着话余光瞄到门口有人探头,牛培培也捕捉到他的动作,忙起了身:“谢谢你付医生,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
牛培培转身走出门,跟宋奇明打了个照面,宋奇明走进来关上门:“小姑娘怎么哭成这样?”
“你来干什么?”付令尘不回答,觑了他一眼,心里有些烦闷,他猜到是项雪跟宋奇明说了什么。
宋奇明耸耸肩:“给你打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付令尘还是不吱声,继续整理桌上的病历。
“哎?那个女人叫楷仪是不是?上回我来这里,刚巧她也在,我听见刚刚那个小姑娘这么叫她。”
“楷仪姐姐,楷仪姐姐。”他还捏着嗓子变态地学。
啪,付令尘合上笔记本:“没事就回去。”
“哎,我不就是看你值班辛苦,来陪陪你嘛,怎么还不领情!”
付令尘哼了一声:“你这副厚脸皮若是用在项雪身上,我早就吃到喜糖了。”
“付令尘!”付令尘的话把他吓住,宋奇明脸热,低声嗫喏,“有这么明显吗?”
他嗤笑:“你去问问梁医生匡医生。”
他抬脚往外走,留下宋奇明在原地凌乱。
家里整理了一下,牛培培在大床边支了张小床,白日里她去学校的时候许艾琴陪着牛崇义,晚上,她睡在小床上陪父亲过夜。
牛崇义刚回来,回到熟悉的环境里,人仿佛好了些。
下午姜楷仪来看他,他从昏睡中醒过来,看清是楷仪,嘴角扯出笑,努力抬了抬手让她坐。
许艾琴坐在床边帮他按经络,边按边告诉姜楷仪:“中午让我帮他擦洗了身子,说要干干净净地走。”
她说着话眼泪往下掉:“估计耗了些力气,后来就一直昏睡。”
“早上马总来过了,两个人都掉了不少泪,马总是个好人,跟我们说不用担心培培和筠筠,往后培培工作筠筠读大学他都会照应着。”
“楷仪啊,我的心揪得难受,我还不能接受崇义要离开我了,我逼着自己正视他的情况,但还是幻想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姜楷仪一直流泪,不敢看许艾琴,目光落在他们夫妻俩交握的手上,牛崇义动作轻微,时不时摩挲一下手指。
筠筠从学校回来,撂下书包就大声喊爸爸,姜楷仪听见她洗手的声音,不一会儿人跑进来,又放轻脚步,看见她也在,喊了声“姐姐”,轻轻地走到了床边。
“爸爸。”她轻声叫人,爬上了床,躺在牛崇义身边,父女俩头靠着头,筠筠手臂轻轻担在牛崇义身上,“爸爸,今天英语测验,我考了143,错了两道题,粗心了。”
“中午在食堂吃了糖醋排骨,爸爸,没有你做的好吃。你教过我,我会做,以后我做给妈妈跟姐姐吃。”
“还有楷仪姐姐,还有信之......”
筠筠絮絮叨叨唠家常,牛崇义一遍一遍抚摸她的脸,眼中慈爱满溢。
姜楷仪背过身去,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
她不能多留,还要去客户那里,许艾琴送她出门,两个人都红着眼眶,许艾琴还是笑着看她:“忙就别天天过来了。”
“不碍事,我都安排好了。”她握了握许艾琴冰冷的手,“明天我把信之带来,你多穿点别着凉。”
等她从客户公司出来,时间还早,便给薛蘅打电话,她自己去接信之。
很不凑巧,在幼儿园门口看见了林乔。
他怎么在这,他没跟她讲要来接孩子啊?
林乔也看见了她:“楷仪,我刚巧在附近,来看看信之。”
“你怎么有空来了?你哭过了?”
姜楷仪点点头:“下午去看了牛叔叔,他状态不太好,可能就这两天了。”
“这么快!”
一时沉默,两个人没再开口,学校这里并不是谈论破烂婚姻的好地方,他们分得清场合。
姜楷仪看见了童阳的奶奶,老太婆还耿耿于怀呢,对着她翻了一个白眼,还时不时瞄她两眼,姜楷仪并不当一回事。
林乔也看见了,疑惑问她:“那是谁?”
她语气冰冷:“童阳奶奶,童安华妈妈。”
林乔脸热,低下头转移话题:“你在正好,我想带信之吃饭玩一会儿,晚点送他回去。”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一起。”
“好,不用了,我不去,我还有事。”她转身要走,又多关照了一句,“别给他吃太多水果,他这几天有些积食,脾胃不太好。”
晚上林乔送孩子回来,姜丛昕还喊他喝了茶,翁婿俩不知道聊了什么,姜楷仪也没过问。
早上醒来就收到了培培的消息。
“姐姐,我爸爸状态还好,眼睛很黄,脚冰凉但是手很热。现在已经挂上白蛋白了,状态还行。”
不是坏消息就好,姜楷仪舒了一口气。
她替信之请了半天假,母子俩买了鲜花,驱车往牛崇义那里去。
筠筠去上学了,培培和许艾琴在家。
门打开,姜楷仪就听见培培的声音:“你走了没事我不会给你烧纸,你自己挣,你那么敬业,在底下也能有份好工作。你多攒攒,等我们过去,我就是富二代了。”
她眼泪扑簌簌掉,听见牛崇义艰难地“嚯嚯”了两声,像笑。
信之不懂,依旧大声喊“爷爷奶奶”,楷仪让他小声些,他自己也竖起手指做了个小声的动作,放慢了脚步:“嘘,小点声音,爷爷在睡觉呢。”
牛崇义醒着呢,看见信之忙让培培把他扶坐起来,他伸出手抚摸信之的头发,声音有些嘶哑,缓慢着一句一句把话说了出来:“好孩子,花真漂亮,爷爷很喜欢,谢谢我们信之。”
培培跟姜楷仪在外边客厅说话。
“吊了4瓶白蛋白,状态很好,眼睛也有神。姐姐,我怕是回光返照。”
“不会的。”姜楷仪打断她,“他是看见信之来高兴,别乱想。”
牛崇义一整天状态都很好,小尤他们几个下属也来探望,他还说了不少话。
可晚上九点多付令尘接到了牛培培的电话。
“付医生,我爸爸呼吸困难,闹着让我舅舅带他去医院,他能挪动吗?我们能带他去医院吗?我还没到家呢,我怕他意识不清醒犯迷糊了。”
她怕折腾出事来,付令尘安抚她:“给他吸氧,等你到家再告诉我他的状况。”
等再收到牛培培的信息,牛崇义已经稳定下来了:“付医生,我爸爸又安静下来了,我给他按按经络,他舒服了一些。”
他收起手机,轻轻叹了口气,牛崇义时间不多了。
姜楷仪会很伤心吧。
夜里三点多,牛崇义突然吐出了黑色的东西,培培以为是胆汁,没有叫醒许艾琴和筠筠。
她贴身守着,不停给牛崇义按摩经络,清晨的时候,牛崇义开始吐血了。培培摸着他的手脚,都是冰凉的。
她慌忙叫醒许艾琴和筠筠,母女俩哭得停不住。
培培异常冷静,看见父亲指了指杯子,忙扶起他给他喂了点水,又不敢让他多喝,他肚子胀得厉害。她用湿润的毛巾擦擦他的脸,润润他的嘴唇。
“筠筠,一会儿提醒我我来跟你的班主任请假。”她抓住牛崇义的手让他不要动,替他测了心率和血氧,心率120左右,血氧有些低,92%。
她忍住不让自己落泪:“妈妈,爸爸想跟你说说话。”
然后走到外面拨通了姜楷仪的电话。
许艾琴接过她的位置,夫妻俩手相握,牛崇义望着她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对不起。”
许艾琴咬着嘴唇呜咽,拼命摇头。
“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筠筠要听妈妈话,听姐姐话。”
“筠筠喜欢吃糖醋排骨,爸爸下去考个厨师证。”
“将来你们回家了,说不定爸爸已经开饭馆了。”
“爸爸,爸爸......”筠筠抱着他,头轻轻靠着他的胳膊,“爸爸,爸爸......”
他呼吸有些喘,许艾琴忙给他又戴上氧气罩。
缓了几分钟,他突然用力抬起头隔着氧气罩碰了碰许艾琴的脸颊。
许艾琴转头抹了一把泪,然后哭笑着问他:“你想亲亲我?”
牛崇义嗯了一声。
她把他的氧气罩摘下来,脸贴过去,牛崇义冰凉的嘴唇在她脸颊上靠了靠。
筠筠捂住嘴无声痛哭。
姜楷仪到的时候培培正在帮牛崇义测血氧,他挣脱了指夹,颤抖着握住了姜楷仪的手。
“牛叔叔,我来了。”姜楷仪反握住他的手,“你不要说话,我都知道,照顾好阿姨和培培筠筠,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知道......”
她感觉到牛崇义在发抖。
“是不是冷?”
牛崇义摇摇头,浑浊的目光把她们四人看了个遍,许艾琴趴跪在床边,上气不接下气:“假的多好,为什么不是假的......”
“你叫我怎么接受日日夜夜陪伴了我几十年的人就这样消失啊......”
“啊......老天爷你把我一起带走吧......”
“崇义啊,崇义啊......”
他测不出心跳了,只有偶尔的嗯嗯声。
姜楷仪心如刀割,跟培培筠筠一起跪在床边,许艾琴瘫倒在她弟弟怀里。
“牛叔叔,别怕,你往亮的地方走。”
“爸爸,你别怕,爸爸,你要到梦里来看我。”
“爸爸,你别怕。”
“爸爸,爸爸,爸爸......”
“爸爸,我没有爸爸了......”
9点43,牛崇义的手指突然僵住,像河水慢慢结冰那样往上蔓延,呼吸停止,最后停止了脉搏。
把自己写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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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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