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崇义的告别会姜楷仪被安排坐在筠筠旁边,公司里也派人来了,来的是蔡一冰。
两个人简单点头致意,在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多言。
台上马运标发言,细数牛崇义的生平,回忆他们一起共事的时光,点滴都是惋惜,感慨至深,泪撒一地。
姜楷仪很平静,旁人对牛崇义的哀悼和不舍混杂入耳。
他是一个好丈夫,与许艾琴夫妻二十多年鹣鲽情深,呵护备至,不舍得让她吃苦,家里家外都是他。
他是一个好父亲,疼爱子女,对培培和筠筠从来没有红过脸,谆谆教导。
他还是一个好领导,奋斗在工作岗位,调和同事之间的矛盾,兢兢业业,为单位奉献了一辈子。
好像唯独没有为自己活过。
但或许,这样的生活本就是他最热爱并沉浸其中的。
他会被大家惦念着。
即使岁月流转,旁人逐渐淡忘,但他的爱人不会,子女不会,她也不会。
离开前,她又关照了一些话,叮嘱培培注意许艾琴和筠筠的情绪:“培培,我知道你很辛苦,但现在,这个家只能靠你撑起来。”
“有什么事都要给我打电话,任何时候都可以。”
培培又抱着她哭,脑袋闷在她怀里:“我记下了姐姐,谢谢你姐姐。”
她揉揉培培的头发:“去吧,去看看你妈妈。”
她告别了培培,走出大厅,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蔡一冰。
蔡一冰朝她招手,等她走进了,蔡一冰舒了口气:“这段时间你辛苦了,马总都看在眼里,夸赞了你好几遍,有情有义。”
姜楷仪神色平淡:“蔡总,我不是做给旁人看的。”
“我知道我知道。”蔡一冰忙解释,“马总也明白,你的为人大家都清楚。”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了几分:“楷仪,往后昆仑农化全权交给你,不用事事跟我汇报,遇到难题找我拿个信就行了,你放手去做。”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谈论工作,只淡淡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蔡总,我很累,想请半天假。”
“行行行,好好好,快回去吧,要不要我送你?”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开车。”
她没回和园,下意识把车开回了江与城。
自从那天怒火中烧扔了戒指后,她还没回来过。
家里干净整洁,赵静云已经恢复了工作。
她这段时间忙得团团转,都没有空关心赵静云一句。
必不可少地打照面,赵静云瞧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楷仪,你不舒服?”
“没有。”她语气淡淡,“参加了一个长辈的葬礼回来,有点累。”
她情绪低落,赵静云忙说道:“卧室我打扫过了,你去睡一觉吧。”
“好。”
她走进房间关上门,整个人倒在床上。明明是睡了好多年的房间,是特意定制的床垫,此刻却觉得哪儿都不对劲,躺着难受。
翻来覆去半晌,索性起了身。
房间里拉上了窗帘,她走到外间的小起居室坐下,只开了一盏台灯。
昏黄的灯光温柔不刺眼,她靠躺在沙发背上,抱紧了双臂。隐约能听见外面吸尘器偶尔的运作声音,忽远忽近,让她一时分不清虚实。
她希望这大半年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如果没有认识牛崇义该多好,没有认识林乔该多好。
甚至醒来她还是读高三的学生,在深思熟虑后答应母亲出国读书。
她会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应该会比现在好。
可是,没有了信之。
她猛然起身,套起拖鞋快步走出房间:“赵阿姨别干活了,随它去吧,来喝茶。”
赵静云惊讶她突然的情绪变化,姜楷仪动作利索,烧水,洗水果,摆好了小几朝赵静云招手:“快来。”
两个人面对面坐,赵静云察觉到她有一种异常的兴奋。姜楷仪端着茶杯开口:“我经历了很多大事,好像一生都已经走完了。”
“不能乱说。”赵静云立即打断她。
姜楷仪却毫不在意,继续说到:“我送走了一个长辈,看着他从生病到去世,人生无常。”
“我还认识了你,没想到新闻上看见的拐卖儿童的事情就在身边。我祝福你,赵阿姨,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儿子,得偿所愿。”
“还有,我准备离婚。”她停顿了一下,轻笑了一声,纠正自己,“不对,是正在离婚,不过林乔不答应。”
她讲这些话的时候神色亢奋,像喝醉了一般,情绪激荡,眼底隐隐带着一丝狂乱。
赵静云不觉得奇怪,她早察觉了他们夫妻关系出了问题。
她并不劝,只认真倾听。
“我的儿子,信之,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但他是独一无二的宝贝。”
“我要离婚,我要带他出国,离开这里。”
“赵阿姨。”她目光重新落回赵静云脸上,声音轻轻发颤,“我觉得很累,人生不受控了,好像所有的美好都是假象。很多时候我分不清虚实,我也看不清自己。”
“我逼迫自己冷静,想要逃离,是不是我走了,那些坏人坏事就不会再追着我了。”
她模棱两可的话赵静云也听懂了。
楷仪受了伤害,伤害来自林乔。
可那是她孩子的爸爸,她不可能彻底斩断关系。一刀两断都是假的,有信之在,他们之间总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静云没说什么,只缓缓替她添了些热水,轻轻把茶杯推到她跟前:“我知道,你为了孩子,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就像我当年,他爸爸想放弃想回头是他的事,我不会放弃找孩子。”
“甚至他再婚,于我而言都不痛不痒。将来,如果找到了永源,也是他们父子之间的那一点亲情,我跟他早就没关系了。”
“楷仪,人活着要有目标,有目标你才能咬紧牙关往前走,那些困难那些伤痛你才能一笑而过。”
她不擅长安慰人,此时对上姜楷仪的眼睛只是目光坚定望着她。
姜楷仪看着她,赵静云的眼神温柔有力量。半晌,她端起茶杯轻轻碰了一下赵静云的杯沿,声音清脆:“干杯,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她一觉睡到天黑,连赵静云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她疲倦了太久,可越困越睡不着。这段时间,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夜里总是莫名其妙地醒来,就算勉强合眼,也只是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而林乔,进门一眼就看见了门口那双鞋。
他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楷仪回来了?
家里静悄悄,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城市灯光映进来,风吹起薄纱轻荡。
他放轻了脚步,推开卧室门,姜楷仪正躺在床上,她睡着了,他甚至能听见她清浅的呼吸。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震动,一口热气盈在胸腔,炙热的情绪在心脏里翻滚,他眨了眨眼,泪水模糊了视线。
多年前,他还是普通柜员的时候,并没有现在这么忙,也加班,无论多晚回家,楷仪总会等他。
到家的时候,楷仪就像现在这样睡在沙发上或者床上。
大部分时候,姜楷仪做好了饭,两个人边吃边聊,她给他打气,直呼他“林行长”,满眼都是鼓励和崇拜。
后来,他如她的愿当上了行长,她呢,口中没有了“林行长”,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信之身上。
他以为这是生活的必然改变,他们的牵绊依旧稳固。风花雪月成了锦上添花,要紧的是好好经营家庭,一切为了信之为了他们的将来。
他错了吗?
他痛苦抱头,紧闭着双眼,西装随手扔在了一边。
压根不得法,这段时间浑浑噩噩,曾经让自己醉心的工作,如今不过成了麻痹自己的工具。
他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
“楷仪。”
四目相对,姜楷仪看见了他脸上未干的泪痕。
她没说话,低头整理衣服衣服,拿起包往门口走去。
“楷仪!”林乔起身,快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松开。”姜楷仪挣脱他,林乔嗫喏说对不起,转而问她,“你怎么回来了?信之呢?”
“这是我的家。”她语气淡淡,边说边换鞋,没有要跟他再进一步交流的想法。
她打开大门,林乔急忙开口:“后天信之幼儿园有亲子活动,别忘了。”
她没应声也没回头,按下电梯下了楼。
学校里孩子们嬉笑打闹,亲子运动会快开始了。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父母都出席的并不多,大部分孩子是妈妈和奶奶或者外婆陪着,还有的干脆让保姆来参加。
姜楷仪很意外,童安华居然来了。
这人有些彪,看见林乔只点了点头,对她却笑得热情:“姜小姐,上一回孩子的事,我一直没机会亲自向你道歉,我已经好好管教过童阳了,他不会欺负林信之,还照顾他呢。”
“他说经常跟信之一起玩。”
伸手不打笑脸人,姜楷仪点了点头算是应付过去。
旁边林乔站着,脸上表情并未有变化。
运动会要开始了,回忆了一番旧事看热闹的家长们也各归各位。
信之兴奋极了,像他这样父母都陪在身边的孩子很少,他一直蹦蹦跳跳喊着“爸爸妈妈”。
姜楷仪全身心投入,在两人三足比赛中她和信之拿了第一名。
领了奖戴着奖牌的信之兴奋扎进林乔怀里:“爸爸你看,爸爸你看,我跟妈妈是第一名。”
“我是冠军!”
林乔一把将他抱起来举到肩上,信之又怕又喜欢,咯咯直笑。
姜楷仪看着笑闹的父子心口泛起微妙的麻意,就好像小时候顽皮时被电了手指得那种感觉。
回家路上她开车,林乔陪信之坐在后排。
“爸爸,我想跟你一起吃晚饭。”
“我想吃烤肉。”
林乔揉揉信之的头,温声道:“爸爸还有事,今天你累了,早点回家休息。等过两天,爸爸带你去吃烤肉,好吗?”
信之不说话,姜楷仪从后视镜中看见他的嘴瘪了下去。
她心揪得难受,刚要开口,又听见林乔说:“妈妈也累了啊,今天信之得了冠军拿了奖牌,不想给外公外婆看吗?”
“想!”
“那就乖乖跟妈妈回去吧,外公外婆等不及要给你庆祝了。爸爸答应你,过两天就带你吃烤肉。”
孩子被安抚好,他体贴的技能好像一夜间又回来了。
夜晚的风裹着凉意,姜楷仪独自坐在院子里,思绪纷乱,纠结找不到答案。
她没资格斩断他们的父子情谊,可如果他们分开,几年后,林乔再婚了,有了新的孩子,又会怎样?
她被困在方寸之间跳不出去,找不到出路,做不出判断。
母亲再一次喊她进屋,姜楷仪点点头:“信之睡着了?”
“睡熟了,拿着奖牌不松手。”
她笑了笑:“妈你去睡吧,我一会儿就来。”
目送薛蘅进去,桌上手机亮了亮,她以为是林乔。
打开却是付令尘。
上午,她告诉付令尘牛崇义去世了,丧礼办完了,再一次感谢了他的照顾和付出。
“节哀。”他的回复很简短。
她犹豫片刻,终于打出一行字:“付医生,如果一件事已经有了决定,但又被细枝末节困扰,该怎么办?”
屏幕上显示“正在输入中”。
片刻后,他的回复依旧简短,却一语中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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