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若是不出意外,他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二人先在这院子里等他吧。掌柜你若是相信我们,就先去休息吧,我二人会帮你守着门的”,韩千逸对掌柜说。

“我自是相信你们的,明日还得早起开门,我就先回房去休息,劳烦二位了。”掌柜知道今夜这火一定不寻常,他们也是不想将自己牵扯进来。贵人的一套首饰就够把他家铺子买三百个来回不带转弯了,自是不会有什么损失。

今夜发生的事让两人的头脑都十分混乱,兄妹二人坐在后院的石凳上相顾无言,平复着心情,就算是北方秋天的寒风都吹不灭两人心中的躁动不安。过一个时辰左右,王泽丰才从外头回来了,身后还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裹。

看到两人坐在院中,王泽丰却没有掌柜那般惊讶,像是早猜到他们二人会在此处一般。“巡察使死了。”他带回了巡察使的准确消息。一边说着,三人一起往他的杂物间里走去。

“我夜里睡不着,听见外头有些骚动,到院子里一看,见你们住的那个方向火光冲天,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就想去看看情况。我到那儿的时候没找到巡察使一行人,也没看见你们兄妹二人,就藏在人群中探听消息,顺便再找找你们的踪迹”,王泽丰说。

“我二人察觉到不妙,就先逃到此处了,等明日一早就离开长治”,韩千逸说。

“你这容貌混在人群里也不怕被发现?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搜查我们”,韩千樾问。

“火情严重,留在附近的人都在脸上蒙了块湿布头,我混在其中倒也不显眼”,王泽丰回答她。

“你在火场周围探听到了什么?”韩千逸问。

“我见你们的客栈损毁不算严重,就是后院与驿站相邻的那块儿烧得严重些。我想你二人没有性命之忧,应是寻了个地方躲起来。驿站全都被烧毁了,那火怎么都浇不灭,好似不把所有东西烧完就不肯罢休,我听聚在附近的人说没有一个活物从驿站里逃出来,巡察使一行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事有蹊跷,巡察使肯定是被人害死的。哪个胆大包天的人敢对他们下手!”韩千樾义愤填膺地说。

听到她的话,其余两人的脸色微变,都没接她的话茬。

“你身后的是什么?”韩千逸转移话题。

“我见形势不好,回原先租住的院子里收拾了行囊,留了封信和银钱给房东。原本明日要去义庄为石头哥收尸下葬的,看今夜这情况怕是不行了,我把他的财物也收拾了一番,明日出城后去趟他家乡,若是能寻到他的亲人就把这些都给他们。”

“我们不去调查一下巡察使他们是被谁害的吗?毕竟我们认识,他又被奸人所害。”韩千樾见两人有意避开巡察使的话题,心中还是有些过不去。

“此事往后不要再提了。今夜你也累了,趴桌子上休息一会吧,明早天亮了我叫你。”韩千逸对妹妹稚气未脱的天真感到无奈。但他始终认为有赤子之心不是怀揣它之人的错,是不够坦诚的社会逼迫天真的人成熟,适应社会是无奈之举,他也无法做到过分苛责自家小妹。

韩千樾失落地应了一声,拢了拢外袍,趴在桌子上休息去了。韩千逸和王泽丰两人坐在杂物间的榻上低声讨论着什么,原先没有睡意的韩千樾听着两人絮絮叨叨的声音也进入了浅眠。外头天刚有一丝亮光,韩千樾就醒了过来,看见自家二哥和王泽丰一起睡在榻上。

“二哥,天快亮了。我们现在走吗?”韩千樾凑到榻边,轻推着自家二哥。

“嗯……”韩千逸迷迷糊糊醒来,看了眼外头的光亮,“可以走了,昨晚我们两个话说太久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你们两个先收拾吧,我去前头找掌柜问问可有朝食。”昨晚经历那一遭韩千樾感觉饥肠辘辘。

等韩千逸和王泽丰收拾妥当到院子里时,石桌上早已摆上了三大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和一众配菜,掌柜和韩千樾在说着话。

见两人坐下,韩千樾对他们说:“掌柜给我们三人做了牛肉面,昨晚又是惊吓又是走动的,必定消耗了不少体力,今日又要赶路,先吃些热乎的。我方才给掌柜一两银子当做收留我们的答谢,他就是不愿收下,正拉扯着呢。”

王泽丰也从他的大包袱里也掏出一两银子塞到掌柜手里,“这几日多谢掌柜收留我,给我容身之处、为我提供饭食。今日我也要离开长治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一两银子全当是我的谢礼了。”

“这太多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掌柜摆着手,不肯收两人递来的银子。

“掌柜就不要客气,收下吧。我们惹了些麻烦,走后若是有人来打探消息,还望你帮着遮掩一番”,韩千逸对掌柜说。

“谢三位贵客的赏赐。待你们出门后,我们四人自是不相识的,我从未见过你们。我就不打扰你们用餐了,天色既白,三位早些启程吧。”掌柜收下钱朝三人福了福身,又回前院抻面去了。

院子里的三人也不说闲话,抓紧时间用完朝食离开院子。韩千樾吃得慢些,韩千逸还在等她,王泽丰背着他的大行囊从后门先行一步离开。

“我们至多等你半个时辰就会离去,你的脚步加快些”,韩千逸对离开的王泽丰说。

“我自是知晓,不与你说了。”王泽丰打开门左右瞧了瞧,径直离开了。

“他怎么不与我们一同离开?”韩千樾问。

“他的长相与旁人略有些不同,我们三人一起离开容易被他人记住。如今还不知纵火之人会不会把和巡察使接触过的人都灭口了去,我们当然是要保持低调。他说知道一条通往城外的小路,就是路途曲折要多走些路,让我们在城外多等他一会儿。”

“他要与我们同行?一起去玉庐吗?”韩千樾问。

“他要去汗蓟找王石头的家人,我们也要途经那地,见他可怜就让他一起了。”

“他那遭遇也是寻常人难遇。果然貌美之人,无论男女,若是没有守卫美貌的能力,就会遭人觊觎。”

“你自是没有这个烦恼,相貌平平的妹妹你可否吃快些?天光都快大亮了。”

“我也算是清秀佳人,好吗?我已吃饱,其貌不扬的二哥”,韩千樾回怼道。

兄妹二人去也没去前厅找掌柜告别,带着韩千樾的包袱从后门悄悄离去了。路过城门时,守门士卒的脸上都不见异常,出入城门的检查也没有变得严格,昨夜的火仿佛只是意外烧死了一个巡察使,对这座城池没有任何影响。韩千樾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越靠近城门守卫越是紧张害怕,只得低着头、拉着自家二哥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大气不敢出。

出了城门没走多远,自家的马车早已等候在路边。上了马车后,韩千樾长舒一口气,动作放松起来,身形支棱起来,姿态神气起来。韩千逸有些好笑,问她:“有这么焦虑胆怯吗?这般草木皆兵,不知道还以为是你纵的火呢。”

“我生怕城门守卫拦下我们二人,说我们与巡察使接触过,不让我们离去。在城中多待一刻,危险就多上一分。”就算如今已经安全,韩千樾还有些惊慌恐惧,自相惊扰。

“莫怕莫怕,如今都出来了。”韩千逸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安慰道。

“巡察使他们再也出不来了,他们再也不能回到家乡见到亲人、再也不能吃香香的烩菜了。”韩千樾的情绪低落下来,哭丧着一张小脸。

韩千逸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家小妹,只能说:“这也没有办法。应该是他们查的事背后涉及太多,只要查下去就会丢了命,但若是劝他不要再查了,他也不会听。也许命中注定他就是要与险恶之事抗争。”

“明明有那么多古怪之处……”韩千樾垂着头,不停地抠挖着指甲。

“对于我们来说,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这些不是我们能去管的,也许新来的巡察使会查出真相吧。”韩千逸心中其实如明镜般,如今的官场像文洪秀一样的官已是少见,文洪秀的死怕是永远没有真相。

“二哥,我不喜欢这个真实的世界。”韩千樾还是低着头,带着哭腔对韩千逸说。

“安安,你要学会遗憾地直面这个残酷的世界,理想邦只存在于幼童的梦里”,韩千逸郑重地对自家妹妹说。

两人在车厢中都沉默不语。

府衙的仵作没想到再次见到巡察使大人会是他的尸体。他的尸体口、鼻内有烟灰,两手脚皆蜷缩,都符合被烧死的特征。他的尸体倒在门边,只差一步就能逃出去了。但烧焦的灰烬里掩埋着锁着他房门的大铁锁,所以当窗外射来的火箭点燃帘帐后他才无法逃离;走廊里巡夜的侍从脖子被人从后头一把切开,鲜血洒了一地,烧得也只剩下一具喉头有伤痕的焦尸;其他房中的随从也被闯入之人的乱刀砍死,只余下一具具体表满是砍伤的尸首;驿站里遍布硫磺和麻油,即使是焚烧后的废墟都能明显闻到,目的就是想把他们烧死在这里。派去搜查那隐秘之处的随从们,被引导至一死路胡同,被从天而降的黑衣人剿灭个干净。

勘验的人都清楚这是一场明目张胆的谋杀,但他们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做出意外失火的结论,毕竟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悬在他们的身上。胆敢如此光明正大谋杀巡察使的人,背后必定是颇有依仗,哪是他们这些在官府手底下讨饭吃的小喽啰能调查的。

关在牢中的郑桦茂当夜就被刺史夫人接回宅子中养病,调理、休养了大半年后又开始纵情肆欲、为祸乡里。至于在牢中看守他的随从们,早在大火燃起前,就被知县的手下统统灭口了。后来朝中派下的巡察使是有名的广通贿赂的官儿,他也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收下好处,草草了结这事。朝中也没有任何疑义,巡察使之死也没让皇帝降罪到长治,一切都像曾经那样,只有一个驿站的人留在了火海中。

郑桦茂睡过去后,未着寸缕的王石头和昭云分别躺着他的两侧。

“石头哥,你没事吧?”昭云撑起自己的身子,探着头向外边看去。只见王石头双目失神地仰躺在榻上,对他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只有起伏的胸膛能证明他还活着。昭云手脚并用地绕过郑桦茂,爬到榻的外边,轻轻推了推麻木的王石头,见他还是没有反应,靠近他的耳朵又叫了几下他的名字。

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只得先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衣衫,穿戴整齐后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将他的神志唤了回来。“昭云,我们……我……”王石头嗓子嘶哑,看着昭云红了眼眶,不知道说些什么。

“石头哥,先把衣服穿上别着凉,我们出去吧。”昭云捡起地上的衣物,轻轻抖了抖上头的尘土,递给王石头。怕让他尴尬不自在,昭云先离开了房间,站在门外等他。

王石头木愣愣地穿好衣服,也不记得穿鞋,只想早些离开这个让他作呕的地方。两人也不顾宵禁时间,昭云陪着魂不守舍的王石头往他租住的院子走去。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王石头似是感觉不到脚底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痛。他突然开口道:“昭云,我们走吧。离开长治,再也不要回来了,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吧。”

“石头哥……”

“我的父母都死了,活活饿死的,我离开家乡为了寻一条出路到此;你的父母为了口吃食,把你卖了。我们都是没有归处的人,往后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

“可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扎了根,有了朋友、工作……”昭云害怕离开这里后,又过上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生活,也害怕王石头像她家人那样,在穷途末路时将她卖了。

察觉到昭云的抗拒,王石头突然发怒,泪水如泉涌般流淌,歇斯底里地质问她:“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就因为我今日被他糟蹋了,你就不愿再与我一起。我的所有不堪都被你看到了,你都没有来帮我……”

昭云走上前拉着王石头的手,“我们都是如浮萍般的人,我不会看不起你的。我们这样的人,光是活着就很难了,怎么能反抗他呢!今夜你且归家去吧,其他事明日再说。”

王石头觉得自己好不堪,甩开拉着他的手,朝不远处的鱼邱湖跑去,一头扎了进去。昭云追在他的身后,默默地流着泪,不敢高声呼唤他,只得轻声喊着他的名字,也一猛子扎进湖里。

“昭云,不要再劝我了,就让我去了吧。我已经不干净了,我这般不堪已没有脸活下去。你且上岸去,好好活着吧。”王石头试图挣脱昭云拉着他手臂的手,推她回岸上去。

“王大哥,你我二人一起吧,这一程我陪你。”昭云脸上满是水痕,分不清是挣扎中溅上的湖水还是眼中流出的泪水。

“好……”两人相拥着,往更深的湖中心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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