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八月未央,红磡监狱夏令时,每天5:00起床,中午11点放饭,1点开工,傍晚17点收工,18点吃饭,19点看新闻,20点学习、看报,21点排队洗漱,22点准时上床睡觉,冬令时则6:00起床,往下顺延一个小时。
监狱里的作息是规律枯燥而几乎一层不变的,每天早上起床后,犯人们必须先叠好被子,排队听叫号,等到被喊到了胸牌号码后,这一屋子的犯人们才能有序出去洗漱吃饭。
每当起床后盘腿坐在床边,丁一翼往往陷入了“冥想”阶段,第一,是想自己怎么进来的,第二,是想自己怎么又进来了。
早在离开新兵营后一年左右时间,他和索菲娅就因为强抢厄斯人武器红贡弹、涉嫌拘禁中将张雁丽、非法营私藏匿冷氮枪等种种罪名,而被孙舜香设计入狱。当时丁一翼被判了一年半,索菲娅被判了两年,俩人初来乍到,浑身反骨,给这监狱闹得是人仰马翻,看守他们的禁卫军和监狱长换了两批都没镇住,还是于浩海亲自过来以“过来人”的身份勒令二人遵守纪律、好好改造、以免刑期加长等等,才真正让这二人收起心来,老实服刑。
这回二进宫,索菲娅被判三年,丁一翼自己被判七年。他刚进来时有些莫名其妙,总觉得自己是逼降厄斯以及围剿诛杀叶桑的有功之臣,不给升职加薪已经是不开眼,竟然还要降罪于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这件事他不懂,丁一劭也不服气,在父亲李茉莉探监时,他还曾经问过他:“爸,您真觉得我错了吗?我们A军去厄斯的目的,难道不是打败他们,摧毁他们?杀了他们吗?”
“你何止是错了,你是大错特错,”李茉莉叹道,“你所说的‘他们’,究竟是谁?是叶桑,封腾冲,孟令华,是来蹂躏过我们水星的厄军将领,那当然该杀,可你摧毁的‘他们’,杀死的‘他们’里,也包含了厄斯人民。”
“人民。”丁一翼喃喃吐出这两个字来,人民这个词儿,对他这金尊玉贵的首富之子来说,实在是太远,太陌生了。
他自幼在星洲岛是索大豹的义子,海盗大王的接班人,在晖阳岛、红霜镇、包括驻地首都等繁华大都市里,他又是混迹于上流社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二世祖、富可敌国、黑白两道通吃的集团总裁,他所在的圈层里看不到普通人民,而人民也惹不起他。
“难亦行战争从提出开始,总统与司令就没有把它定义为简单的‘复仇之战’,而是不得不进行的‘百年安邦之计’,翅膀,行动纲领你还记得吗?”李茉莉沉痛地望向丁一翼。
再想不记得也难了,丁一翼回家后跟添宝父子互动,连几岁的孩子,也都记住了这“难亦行”的真正核心,也就是A军远赴厄斯的真正意义。
“——我们降落厄斯,是为公平正义而战,为推翻残酷统治而战,为血洗暴力**而战,为平凡无辜的生命而战,为厄斯文明复苏与康复而战,为心中公义,为人间大义,为宇宙和平而战。”
添宝咿呀学语的声音,言犹在耳,孩子读书识字、聪明非比寻常,特别是继承自方盼盼对诗文词句的通感,往往听大人读两遍,就能摇头晃脑,完整复述,再也不忘。
……而丁一翼在厄斯打仗那么多年,却从来没有真正领悟这一行动纲领的背后深意。
A军与发动并实施侵略水星战争的厄军将领,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可与无辜的厄斯老百姓,又何仇何怨?那几年,他疯狂印钱导致物价飞涨,钞票变白纸不说,金价突飞猛进且金子在老百姓手中所剩无几,根本达不到正常的金子流通与储备量,不到半年时间,曾经富裕丰足的百姓们纷纷流落街头,手中纸币无人兑现、无处买食物,而在半年后的冬天,更是导致匪盗盛行、饿殍满地、民不聊生的惨状。
当时在首都称王称霸的丁一翼,并不是没看到厄斯变成什么样了,只是,“战争哪有不死人的?”他一心扑在围剿叶桑身上,甚至把首都炸得高楼尽毁、遍地狼藉,都要跟索菲娅大宴三军,慰劳手下将士。
“人民”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等到李程然律师团队携《A军行动纲领》援引《A军军法第001号法典》,结合在厄斯国度远征军首长于皓南、参谋长孙舜香联手查办、处罚、枪毙、引渡回国等231桩案件背景,逐字逐句、逐个案件,研判分析,丁一翼才豁然发现:这真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了,他确确实实犯了法,既犯了军法,也犯了国法,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要遭到的是来自厄斯,无声的、人民的处罚。
前有触犯行动纲领的231桩案件所有嫌疑人,都已被捉拿归案、就地严惩,他不能因为他是谁,就能够逃脱刑罚,而作为远征军的案例典型,他更要被重判重办,以彰显军威。
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所有光辉荣耀,顷刻之间,一朝清算,一无所有。
他从厄斯回到水星,跟妻儿刚刚团聚,正享受着老婆孩子围绕身前的快乐,还不到一个月,未等跟添宝完全熟悉,就被军事法庭正式下发批捕令,戴上了手铐,住进了监狱,和他一起的,还有这些年与他同生共死、共同进退的好兄弟,索菲娅。
“我们被书呆子骗了……”走廊里擦肩而过,彼此都戴着脚铐与手铐,索菲娅泪如雨下,“我们不是回来探亲放假,而是回来接受审判!”
丁一翼脑子嗡嗡作响,在刚刚进来受审之初,他耳鸣了大概一个多月之久,脑海里反复回荡的是李程然的话:“为了尽最大程度保留个人财产,建议你们夫妻离婚。”
祖父李传光及其夫人是开国功勋,受国家保护,未被他的案件波及,而父亲丁一劭李茉莉又绝不登报表示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这意味着父亲们是必然要因自己这不孝子而受牵连,不得不退出军界,抛家舍业,交赎罚金,以减轻罪责。那盼盼呢?孩子呢?
丁一翼每次面对来探监的盼盼,都努力调整心情,尽量保持情绪的稳定,他不想道德绑架方盼盼,在这种他一无所有、声名狼藉的时刻,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何况大难临头,为了孩子添宝以后的成长,盼盼也应该带着孩子离开,回到他的总统之家,那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盼盼拒绝了。
丁一翼不知道他自从装了一只义眼后,流下的泪不再是通过泪腺的透明的泪珠,而是眼部血管里的血液。
他就这样带着抹了满脸的“血痕”,潇洒地走进探监室里坐好,微笑着跟盼盼问好。
盼盼不忍心。
当年丁一翼携双亲到他家中提亲,就因为等待时急得“汗如雨下”,而让盼盼心软答应了,如今丁一翼跌进谷里,明明知道自己是他最在意的人,他又怎么忍心弃他而去。
“翅膀,我不会跟你离婚的,积极应诉,无论你被判多久,我都跟孩子一起,等你出来。”
这话仿佛解开了丁一翼头上的紧箍咒,很快他就耳聪目明了,仿佛又活了过来。
应诉的过程,是异常煎熬和熬人心血的过程,父亲丁一劭在这个过程中几次因为儿子的冤屈而气得脑中风,李茉莉不得不带他离开,远离这场让全家人陷入苦难的官司里,而能够掌控大局的,是从厄斯回来的大哥李若希。
“大哥,我对不起你……你几次提醒我别乱搞,还念过那行动纲领给我听,是我没认真听……”丁一翼在面对李若希时,忍不住哭了。
他的脆弱在妻子面前还能勉力支撑,但面对从天水战场上捡回自己性命的大哥,他不需要掩饰,因为他生来就是他的弟弟。
“别哭了!最坏也不过就是坐牢,谁又没坐过牢,咱们司令不也蹲了十年吗?总好过当时在手术室里抢救,那时你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两说,”李若希安慰道,“翅膀,别悲观,你毕竟是有功之臣。现在坦白交代,或许可以最大程度给你减刑,只要刑期在十年之下,你出来时还没老,那咱们就不算失败!”
在哥哥的鼓励、家人的支持,以及盼盼的不离不弃下,丁一翼把发生在厄斯所有的事,全盘托出,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他与王宇行的“勾结”始末,以及与叶桑儿子昆廷之间的“合作”。
昆廷被他利用完了以后就杀了,而王宇行提出的“划江而治”,一人占西菻,一人占宽迎,丁一翼没采纳。
那时他兵强马壮,又有王宇行这军火外援,可以说是无往不利,所向披靡,他占领西菻后发现那里的核武器根本不是他能操控得了的,在孔钟建议让王宇行来解题时,他也无所谓地让王宇行来了,因为他信任索菲娅,尽管自己跟王宇行没有什么私人交情,但索菲娅当年以命掩护过王宇行逃窜到巴尔干,这俩人的情谊他是信的,所以西菻一扔,他就奔赴天水,跟封腾冲打了那毕生最惨烈的一战,丢了一只眼睛不说,还差点儿送了命。
而王宇行这“划江而治”的地图,可以说是彻底救了他。
后来父亲丁一劭分析,如果当日丁一翼采纳王宇行提议,死守宽迎不放,而王宇行夺得西菻指挥权,那么厄斯形势逆转,于皓南不得不正面去跟封腾冲的四十五万大军硬刚,回首还要被王宇行的核武炮击,最后的赢家极有可能是他们星洲岛三兄弟,王宇行丁一翼索菲娅,但丁一翼考虑再三,是对盼盼的承诺,让他宁要战功不要武功,最后武功全废,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儿子,你傻啊!”
丁一劭不禁扼腕叹息,人生的重大转弯,往往就那么一个,一步踏错,终身错。当日于皓南已经对外宣布丁一翼不属于A军一份子了,何必再为了所谓战功,去打那注定“不死也剥层皮”的天水之战?
自古商人图利轻离别,而丁一翼这有着超强经商头脑的商人,却害怕离别。
最后的结果,是家中财产以及他那一重要选择,为他扳回一局,只判了七年。
七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几乎盖过了孩子成长最关键的那几年。
丁一翼呆呆地坐在床边,常常想盼盼,也想孩子。
他初时看到盼盼抱着尚是婴孩的添宝的照片,就日看、夜看,已经喜欢的不得了,等到回到水星,添宝已经是个6岁小孩了,能说会道,能跑能跳,一看到丁一翼从车里下来,便挣脱了盼盼的手,急速向他冲了过去。
“你是我爸爸吗?!”他激动地大喊。
丁一翼双手将他抱起,像撇铅球一样抛上了天,又在盼盼和家人们的惊叫中,大笑着将孩子稳稳接住。
已经100斤的添宝这样飞了一个来回,落到了他的手臂之中,当即惊呆了:“看来你真的是我爸爸……你是力王!”
“哈哈哈哈哈!”
“添宝,快给你爸展示展示你的拿手本事!”丁一劭拍手喊道。
大人们围成一团,想的是添宝要背古诗词了。
他生来食量惊人,力大无穷,还是三岁小孩时就能用脑门抵着总统的大理石桌子往前走,总统拉都拉不住;五岁时便能举起家门口的石狮子,最爱摆弄爷爷的哑铃,对爸爸的一应健身器材都手拿把掐,既擅长又爱好。
逢年过节,大人们让添宝表演节目,比如胸口碎大石,连翻跟头,打一套军体拳等等,他银灰色的眼珠转了转,却忽然反向逗起了大人们,立正站直,摇头晃脑,学起了盼盼,大声背古诗,这种反差在第一次表演时,就惊呆了方于两家人,更是逗笑了大人们。
添宝天生神力,但方盼盼总怕他变成一介武夫,从胎教时便每日念诵经典美文古诗,想要一个“文艺宝宝”。添宝虽然内心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诗词歌赋,但他生来孝顺,在盼盼面前就背诗,回头到了爷爷那里,又开始躺倒在地,摊开肚皮,喊着爷爷:“快过来踹我一脚,爷,快,往胸口上踹!”
于是,丁一翼回家这天,家中大摆宴席,大人们又把孩子推到中间,让他表演节目。
大家都猜他还会玩那个反差,背几首《长相思》《念奴娇》《长恨歌》让终于回家的爸爸大开眼界,可没想到添宝想了想,却走到丁一翼身前,忽然双手往前一合拢,紧紧地抱住了丁一翼的双腿,仰着小脸往上看。
丁一翼立刻心领神会,蹲到他面前:“你想背我是吧?”
“嗯!”
添宝转过身,丁一翼趴到幼小的他的肩膀上,他使出牛劲儿,还是没背动,表情有些小小的遗憾,双手一摊:“你太重了。”
丁一翼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拎到了自己的后背上,双手向后,拢着孩子的屁股,背着他开始到处走。
“现在我背你,等将来我老了,你就能背动了。”
“老了会变小吗?”
“会。”
“可爷爷还很重。”
“你过两年再看。”
丁一劭气得笑骂儿子不孝,众人也都跟着起哄,丁一翼高高兴兴地背着儿子,走出了人群喧闹的大厅,走出了很远、很远。
添宝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盯着他没有温度的左边义眼,小手指轻轻地往他左眼皮上想触碰,却最终没敢,看了很久,小声问道:“疼吗?”
丁一翼摇了摇头:“早不疼了。”
没过多久,他感到一滴小小的热泪,灼烫在了他的颈间。
“爸爸对不起你。”
这变成了他无数次在心里对添宝说的话。
想到这些年的分别,以及即将到来的更长时间的分别,还有他不能像自己的父亲那样为添宝提供无忧无虑、荣华富贵的生活,他就因为无能,而感到痛苦。
服刑半年多,也是他最意志消沉的时间,他依旧不会叠被子,内务做得很差,而且常常目无法纪,完不成劳改犯们必须完成的日工作量,无论是插秧种地、打螺丝还是踩缝纫机钉娃娃扣子打毛衣,他都做得稀碎。而曾经风光无两的丁总,进到牢里蹲大狱,很快变成了红磡监狱的新鲜事,他也因为自己硕大的块头,变成了众矢之的。
几个不开眼的狱霸牢头,在丁一翼进去一个月左右,合伙在田间地头准备整他,2米多高的苞米杆子围成陷阱,地下是不远处劳务时挖出的捕兽夹子,这种简易机关对远赴厄斯行军8年的丁一翼来说,就跟小玩具似的,他一脚踩进苞米杆子掉进坑里,双脚咔哒一声,都被捕兽夹子给夹中了。
正当外面围了一圈儿的牢头们,人手一个铁锨,笑着铲土往他头上、身上扬沙子时,丁一翼沉默地抖了抖他银灰色的头发,缓缓抬眼,看向众人。
那种寒风凛冽的眼刀让众人心中一寒,当即有人壮起胆子来,大声喊道:“大家别怕!他瞎了一只眼,那是假眼!”
“他已经不是什么丁总丁大少了,Air也解散了!”
“大伙儿上啊!一会儿监察队的人就来了,咱们快埋!”
接着无数沙土石块都往他脸上头上扬去,更有人拿起水桶往他身上泼水。
丁一翼双脚被捕兽铁夹控制住了,血从单薄的布鞋里往外渗出,可他只“铮铮”两声,用力拽动,便忽然挣脱掉了那铁夹的束缚,大步往坑上爬去。
众人大惊失色,感觉这下等他爬上来可能要糟糕,其中不乏Air的老仇家这时心往下一横,干脆喊道:“咱们把他拍死!反正咱们烂命一条,换他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咱们这辈子也不亏了!”
“就是,你不是很牛吗?你不是总统的儿婿吗?!”
“司令的儿子都当过你老婆,你怎么现在这个鬼样啊?你不是连长公主都草过……”
丁一翼三步并做两步爬了上去,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武器,一铁锨将对方直接拍进了深坑里。
其余人等见他双脚流着鲜血连捕兽夹还没挣脱掉就这么残暴,当即惊呆,等缓过神来往后跑,丁一翼哪里会放过,一铁锨一个,能让人口鼻流血,双脚起飞,摔到坑里。
等到监察队的人从对面拿着电棍跑过来时,只见丁一翼手上的铁锨都已经只剩木棍,插在地上,只留他单膝在地的背影,英姿飒爽。
而坑里十数人等,都浑身痉挛,呜呼哀哉,痛叫不已。
最终案件经过明晰,事实认证清楚,丁一翼双脚缠着的捕兽夹就是铁证,众人对他进行围殴在先,但被他痛殴在后,也是事实,经过监察队长反复讨论,最终决定,发配丁一翼去炼钢厂打铁,外加禁闭室七天闭门思过。
丁一翼对进禁闭室这事毫无感觉,因为“家学渊源”。蹲小黑屋权当是闭关休息了,甚至在里面安安静静的吃了睡、睡了吃,更能休息好,等他七天后走出小黑屋左右摇晃脑袋,晃动手臂关节时,大家明眼都看出来,他更容光焕发,精神饱满,浑身有劲儿了。
等去到炼钢厂,这一专门惩治狱霸牢头的工厂时,他见到了自己的老朋友,索菲娅。
“你来多久了?”
“三个月了,你咋才来啊?”索菲娅问道,“我以为我刚来就能见到你呢,这回你那边那么难打?”
都得是狱霸才能来这里,他竟这么晚才称霸。
丁一翼打了个哈欠,晃了晃头:“没劲儿。”
他甚至对打人这件事都感到了没趣儿。
“哎,我听说咱们这里都是死刑犯,各个心狠手辣。”
“都能在这炼钢了,随便炼个人,还不简简单单。”
丁一翼拿着一个烧红的铁碳,正研究这活儿怎么干。
背后一斜眼刀疤猛男,狠撞了一下他的后背,嘿嘿地笑着。
丁一翼拿着铁碳,转过头来。
“哎呦!独眼龙!”对方故意夸张地大叫道,“这不丁大帅吗?怎么给干这里来了啊?!”
“为了干你呗!”
不出半个月,他和索菲娅在这里就炼化了三个死刑犯。为了降低“非正常服刑人员死亡率”,监狱长连忙将这俩人又纷纷打回原地,丁一翼继续他插秧种地的活儿,索菲娅则摘棉花和踩缝纫机。
丁一翼在牢里接连通过看新闻,遭遇了两连创,一是百年Air撤下了军牌,二是军人以后不准从商。
他感到前路迷茫,是因为他最引以为豪的两项,通通因为时局改变或者准确说是——于家父子,而纷纷被剪去了羽翼。
还怎么卷土从来?
在他三十二岁这一年,人生忽然走进了死胡同里。
这一日,监狱里面干警忽然给犯人们开会,说要安排四个带军籍的老师,来这里进行犯人再教育。A军现在纷纷走职业化道路,三年、五年军队内部没有建树而转业后,不是研究生以上学历,基本很难找到理想工作,这也是国家在和平这些年后,以司令于浩海下发整改文件为基础,努力减少A军数量的同时,尽最大可能优军优化。
没想到犯人们也同样,为了能在回归社会后有一技之长,这些犯人们能考证也能考学,而带队老师们则帮助他们走上正轨,一般要带30到40几个犯人,并在所带的犯人里挑选有能力的来担任一些职务,这些犯人统称为“四犯”,分别是管纪律的、管生产的、管生活的、管学习的。而犯人也同样分很多等级,战争罪的犯人为第一优先,因为他们大多军籍不小,而且非常有能力,第二,则是经济犯,因为他们大多有让人羡慕的工作,并且还有超强的经济头脑。
丁一翼独占两条,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干警们询问他想学什么科目时,他两眼放空,沉默不语,啥都不说,啥都不想学。
可他越是沉默,大家越是害怕,相比20出头时他活泼好动又爱耍机灵,现在,他越沉默,下手越重,别人也越胆怯。
“那就请我们带队老师们先进来,一一介绍自己所教学科。”
一众犯人们鼓起掌来,门开了,一行走进来四位身穿蓝色制服的老师,他们分别教授医学护理护工、汽修与电工、经济出纳、文字校对等科目,前三位是Alpha,而最后一个身材娇小、气质文静的,却是一位Omega老师。
“噢噢噢噢~~~~!!!”
犯人们都忍不住尖叫了起来,除了监察员和劳保员以外,他们这些重刑犯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年轻貌美的Omega,何况是这样一表人才,当即忍不住狂呼乱叫起来。
“盼盼!”
丁一翼两眼放光,直接站了起来,他旁边最近的一个监察员是专门看着他这“罪行累累”的牢犯的,一见他竟然站起来了,当即啪啪啪,狠狠抽了他后背三棍。
方盼盼愣了愣,他当然想得到,这里会是什么样的环境,但看到丈夫就这么因为叫了自己名字而挨打,还是震惊了。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便抬手往下按了按:“大家稍安勿躁,请听我自我介绍。”
接着转头笑着看向另外三位老师:“不介意由我开始吧?”
“您请。”
“大家好,我姓方,名为盼盼。盼是期盼的盼,也是盼着家人回归的盼。我在这里,教学的科目是‘文字校对’。文字校对是一项细致且重要的工作,它涉及到检查图书报刊杂志等文本中的错别字、语法错误、格式问题等多个方面,是一项对学历要求不高但对责任心要求很高的一项工作……”
“盼盼,你怎么来了?”丁一翼问得焦急,心中热切。
报名时犯人们自动去到自己最想学的科目后头排队报名,丁一翼龇牙咧嘴,以一个肘击打翻好几个的武力值,最终让方盼盼这里没人敢排队,而他是第一个。
“想你呗,”方盼盼笑道,“你不想见我吗?”
“想,想!”丁一翼高兴得直点头,他没想到,除了每个月例行一次的探监时间,他还能看到盼盼。
“你是通过家人安排进来的吗?”
“胡说,”方盼盼嗔怪道,“我可是走正规程序竞聘上岗,很不容易的。”
“可你那么有才华,教我们这种人改错别字……”
“工作不分高低贵贱,但看心情和爱好,”方盼盼轻抚他的手背,“我听说死刑犯遇到你都死立执了,不可以这样哦,你是知道的,我很胆小。”
“嗯!”丁一翼点头,“那你住这里吗?还是每天回家,孩子怎么办?”
“我住这里不远,每周三和周四来教学,孩子早上去上学,晚上回家写作业,楚然会给他做饭吃,其他时间我做饭,偶尔我中午还会留这里呢,”方盼盼见他已经写了自己这里的报名单,“你真决定学校对了?那我看来,才是大材小用。”
“那你看我再学点儿什么好,”丁一翼忽然对生活以及未来有了崭新的奋斗目标,“那我学开挖掘机和电焊怎么样?!”
方盼盼捂嘴笑了:“我觉得,还是学经济出纳吧,你啊,从哪里跌倒,就该从哪站起来。既然是经济破坏罪进来的,等出去了,再把经济搞好,怎么样?”
“好!”丁一翼报了经济出纳和文字校对,这样每周三四都跟其他犯人们特别是Omega犯人们坐在一起,听方老师两堂课。
他开心极了,生活还能有这样的转机,简直让他平淡如水的生活骤然起了颜色。
而这一天周一,他像往常那样晃到食堂里,盘子送进去等饭时,对面的人娇笑了一声。
“才来打饭吃,都没菜了。”
丁一翼往窗口里一望,又是一呆:“盼盼!你怎么在里面?!”
穿着白色制服带着白帽子的盼盼笑道:“想你呗,顺便还能看你吃得怎么样。”
“盼盼……”丁一翼伸手进去,握住了他的手腕,已经明白了,“我爸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逼得你来这里到处找工作。盼盼,是我不好,我马上振作起来,再也不消沉了,盼盼,你别这样,我……我真对不起你。”
他的眼睛红了,又要留出血泪来,他何德何能,得盼盼这样关心爱护。
“夫妻之间,哪有什么对不对得起,”方盼盼给他盘子里打满了饭,见到有监察员拿着电棍过来,赶紧提醒,“快松手,那人又要来打你了!”
丁一翼接过了饭,在那矮矮的窗口,一个劲儿地往里望。
他是真的振作了起来,在学业上发愤图强,报考经济学研究生,跟随教他经济的老师,很快掌握了整个学科知识命脉,第二年秋天,就拿到了硕士学位证书。
教他的老师不禁叹道:“丁总,您这样的人才,哎,我为了有东西能教给您,都天天在家备课。换句话说,您后悔吗?要是不从厄斯那地方回来……现在的国防司令,可能是您,厄斯总统……都有可能是您。”
后悔吗?
丁一翼不加思索:“一点儿都不后悔!”
还有什么荣华富贵,权力在握,比得上有爱妻如盼盼,能带来的幸福感?
都没有。
每个月眼巴巴等着那一日进去见爸爸的添宝,却不干了:“你们一周见三四回,我一个月才只能见一次?!我还是亲生的宝宝吗?!”
丁一翼却皱着眉,看到他颧骨有淡淡的青色。
“跟谁打架了吗?”他想摸孩子的脸,却只能按到了中间厚厚的玻璃上。
“小伤,”添宝偏过头,“老爸,跟您请示一件事,我想改名字了。”
丁一翼立刻意识到,孩子逐渐长大,上学因为自己的事,受同学欺负了。
“可以,你想叫什么,或是改姓你爸的姓,姓方……”
日子也许能好过些,总不能如爷爷遗言所说,让添宝走上王宇行的路。
“不,还跟您姓丁,”添宝道,“名天仇。”
“天仇,”丁一翼问道,“怎么讲?”
“跟天家结的仇,就叫天仇,”添宝低着头,却抬起眼眸,愤怒地看向丁一翼,“爸,我要给你报仇。”
“好小子,有志气。”丁一翼眼眶发热,点了点头,可孩子这种转变,是很忽然的,从七岁到十岁,他像是忽然之间,懂了很多事。
“儿子,是谁欺负你了吗?”
“没有。”
添宝摇了摇头,只是盼盼爸爸忽然拿出了一张欠条来,说是要还舅舅的钱,还要我放学捡破烂。
舅舅那么漂亮善良,每回来都不空手,又是亲舅舅,添宝直觉不是舅舅干的。
果然三问两问,问出了罪魁祸首。
……是舅妈,那个于黑子挑唆的。
“可你爸那边怎么说?”丁一翼道,“这名字戾气太大,你爸恐怕不喜欢。”
“天大的仇,也只有一丁点儿大,”丁天仇问道,“您看这么说行吗?”
“我儿真有才华,”丁一翼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等你老爸出去,咱们一定要报仇。”
仔细盘算起来,这第四代小孩子,好像跟于黑子都有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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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章 第 4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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