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阿七失踪

李方最终在上吊和上访之间,选择了上香。

出门前看了黄历,今日宜出行,也不管黄历能否管到佛家,径自前往湘宫寺。

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见佛就拜,有香就烧,如扣拜钱神那般虔诚,有道是香多佛不怪。

拜完最后一尊罗汉,他起身,掸掉袖口刮蹭的香灰,从殿后门出。跨出门槛,一双小小的僧鞋拦在他脚前。

“阿弥陀佛,施主印堂发黑,可是有烦恼?小僧为施主算上一卦如何?”

“小阿上,我可没带钱。”李方不悦。

“施主。”陆小沙弥抬起头,笑眯眯的,“可否施舍清茶一碗?”

李方愣住:“你是……陆筠?!”

“嘻嘻,施主愿意施舍了?请随我来。”

到了玄清观,李方终于憋不住了:“陆小郎,你不想娶娘子了?今上可是禁止僧侣娶妻的,肉也不让吃。”陆小郎与萧平不是去吴县了,几时回的,遇见什么事了?“萧平呢?”

“哼!”陆筠气呼呼脱去僧衣,拿了一个童子髻式样的髲套在头上。“都是她出的馊主意!可把我害苦了!”

怕被周远之的人发现,萧冉和陆筠躲在玄清观,可又担心周远之找凤来的阿叔算账……萧冉翻来倒去一整夜,想出了一条绝世好计。

李方一口茶喷在她脸上:“那你怎不把自己剃了?”

“问得好!”陆筠鼓掌,凶巴巴剜了萧冉一眼。

萧冉嫌恶地捂着面巾狠狠擦脸。“你们懂什么,他一小阿奴,头发长得快,童子髲也便宜。我这把年纪了,头发长得慢姑且不论,买髲不得多花钱?当年陶侃家贫,无钱招待范逵,其母湛氏把一头长发剪了,制成二髲卖掉,得来的钱买了好几斛米。你们想想,那得多贵?”

陆筠深谙那家伙脾性,一旦理亏,便天南海北古往今来一通胡扯,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气哼哼抱着换下来的僧衣回里间藏好。

李方彻底无语,改口问道:“你们怎知我今日去湘宫寺?”

陆筠藏好僧袍出来,恰听见。“赶巧了。”他去湘宫寺是打探阿叔是否无恙。阿叔好好的,可他并不知道太子到湘宫寺一事,更没有告诉过凤来。陆筠正疑惑间,碰到了李方。

长话短说,萧冉告诉李方,抢书贼不是周远之,暂时没抓到人。虎丘之行,不过是他故弄玄虚的把戏。

李方没多大反应,这半个月来,他经历了从痛不欲生到平复再到麻木的,把一切都看淡了。藏书如何来的?是祖辈一卷一卷攒来的,现在没了,没了就从头再来,从他手中,一卷一卷,重新积攒。

“老李你够豁达,是条汉子!”萧冉夸赞。

李方苦笑:“不然呢,抹脖子,上吊?我是一了百了,妻小呢,你替我养?”说着说着,又想起一事,“周远之要杀你,为何非要去虎丘动手?偌大一个建康城,还愁找不到毁尸灭迹的地方?”

萧冉不愿牵连无辜,打哈哈说周远之九曲回肠,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咱们莫揣测恶人的犯罪动机。老李,找你来是有事拜托你……”

李方一听,拍胸脯:“都是小事,包我身上了。”

下山时,李方回望一眼玄清观,不无感慨道,自家虽说损失了些藏书,可无性命之虞,萧平这可是惹了杀身之祸啊!转念又想,萧平是为了帮他才被周远之恨上的,归根结底是因为藏书。那周远之为何放过了自己,单单对萧平下手呢?想不明白,便不再想。世间想不通的事多了,比如,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诸葛澹那孙子缘何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没再来寻麻烦。

回到秣陵,李方先去萧冉住处。萧冉估摸着还得躲些天,便请李方帮忙到家取些衣物钱财。李方进了屋,都是大男人,也无甚忌讳,迅速收拾了一个箱笼出来。又搬来梯子,爬到梁上,摸到一只篾条编的篑,里面是萧冉辛辛苦苦攒的血汗钱。

物什搬上车,车帘放下,牛车又沿着原路返回。他没看见,一辆车悄悄坠在后面。

见到自己的家什,萧冉“李兄长李兄短”感激不已。

俩人正客气着,小院门突地被撞开了,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咆哮着:“萧平,你做下那般龌龊勾当,还有脸躲在道观,不怕三清震怒,天打雷劈?”

萧冉眉毛一拧:哪儿来的神经病?

李方探身朝外一看,吃惊道:“杨济?”

杨济?他来干什么?没等萧冉理出个头绪,杨济已满面怒容闯到眼前。

杨济将手中袷衣狠狠掼在地上,吼声如雷:“这是七娘房中发现的,你居然和她私通!你这罔顾人伦的畜生,老师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李方口中“滋”一声,双目放光望向萧平。

萧冉用力深呼吸,稳住情绪。“杨兄,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已多日未出玄清观。”

“那这袷衣你如何解释?”

萧冉默了,无从解释。这袷衣是当初丁氏亲手为她和杨济缝制的,一匹布上裁下来的,那夜阿七离去时,萧冉念她衣衫单薄,随手脱了袷衣为她披上。

她默不作声,杨济当她是做贼心虚,怒火燃烧。七娘多日未归,又在她房中发现了男子衣物,再看那袷衣分外眼熟,与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萧平!这对狗男女如何相识,又是几时勾搭成奸的?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提刀要砍了那对狗男女。杀气腾腾到了萧平寓处,却扑了个空。在街边等了片刻,等来了李方。本要上前揪住李方问个明白,却见他往外捯饬行李,心思一动:这厮在帮萧平收拾行囊,难道他要和那贱人私奔?何不跟踪李方,弄个明白?

一路跟踪到玄清观,尾随李方到后院,果然发现了萧平。杨济痛彻心扉:难怪那贱人近来隔三差五往玄清观跑,原来是偷人!

“那贱人呢?叫她出来!我是短她吃还是短她花了?”杨济肺都气炸了。

萧冉死命按住额头怦怦跳的青筋。陆小鬼憋笑憋得肚子疼。李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筹莫展。

气氛诡异到极点,突然,一道醇厚有力的声音穿墙而来:“何人在此喧哗?”

一见来人,杨济立施一礼:“道长。”

“哦?是杨郎君。”

杨济笃信道教,与鸿元子关系匪浅,阿七就是经他引荐给鸿元子的。故而,阿七此前称来玄清观,杨济毫不怀疑。孰料,她竟和萧平勾搭上了。

杨济声泪俱下向鸿元子控诉,兰花指都快翘起来了。

萧冉恶寒,想辩解却无从开口,总不能自爆身份。

陆小鬼扶扶髲发,正要替萧冉解释,鸿元子微笑着摇头。“杨郎误会了。萧郎借居此处多时,从未踏出院门一步,也绝无外人来此,如何行得了荒唐事?观中道众甚多,规矩甚严,绝无女客淹留。老道愿作保。”

杨济犹疑不决。鸿元子他自是信得过的,可若不在此,阿七能上哪儿?

“她哪天不见的?”萧冉问。

杨济斜她一眼:“三天前。”

萧冉没心思计较他欠揍的语气,飞速地计算日子,三天前……正好是她来游说那天,可她明明当夜就走了……莫非路上出了意外?她担忧地望向鸿元子。

鸿元子沉吟道:“那就是走丢了。事不宜迟,速速去找。”

于是,诸人暂时搁下争议,分头去找。杨济对萧冉的怀疑还没彻底打消,便主动拽上她一同寻找,防止她私下与阿七会面,万一是俩人设下的圈套呢?他才不上这个当。

萧冉不得不离观,又担心行踪暴露,陆小鬼弄来假胡子给她粘上。杨济倍觉诧异,瞄了那胡子几眼。

陆小鬼恐待在观中露馅,便要跟萧冉一起去。萧冉可怜他小小年纪没日没夜跟着跑,便让他留在观中好生休息。陆筠摇头。鸿元子说他们一大一小特征太显眼,陆小郎还是留在观中等待,陆筠这才不再坚持。

萧冉要走,陆筠上前拉住她,咬耳朵:“要提防杨济。”萧冉轻轻揪了揪他耳朵。

出了山门,杨济忍不住问萧冉:“听说你多日不去书局,你搞什么名堂?你几时与鸿元子牵扯上的?”

萧冉正要编造理由,忽见一人骑马而来,神气活现的,正是裴五。

两厢见过,裴五大方表示,如有需要,他可以派家丁相助。

萧冉刚要说“好”,杨济却猛摇头:“怎敢劳烦裴郎君。”说罢头低了下去。

“也罢。”裴五转头看萧冉,神色肃整,“速去速回。我在观中等你。”

朝前走了几步,萧冉回头,马蹄带起一溜烟尘,马上的身影变得混沌了。

“师弟,我可真羡慕你。随便结交一个,不是权贵,就是世家。好歹师兄弟一场,给你提个醒,上得了这些人的席面,可不代表就能做上等人。人啊,无论何时都不能忘记自己是什么东西。”

杨济阴阳怪气嘲讽,萧冉只作耳旁风。听着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她突然想问问裴五的舆论战如何了。

***

墨家自创立起,便不分贵贱,士农工商、贩夫走卒,一律纳之。后世墨家也秉承了祖德,子弟涉猎各个行当。消息传播速度本就快,再加上有人故意煽风点火,几日下来,不止城内传遍了,还沿着淮水上驶往南北的船只,传到了寿春、传到了建安、传到了广州……

一时,天下墨者皆知,周远之是假冒的钜子,真正的钜子流亡在外,现在回来了,带着遗书回来了。

裴五操控的舆论战大获全胜,可萧冉这边却一无所获。

杨济格外暴躁。“自打你来,杨家就厄运不断,你就是个丧门星!”先是杨娇出事,后来发妻发疯,现在爱妾失踪,桩桩件件,都与萧平相干,他简直就是老天派来专门克他的。

对这位名义上的师兄,萧冉心情很复杂。初入建康,对他无疑是感激的,即或稍后得知他别有私心,也没太在意。杨娇出事,他一句责备没有,她心中愧疚到了极点,誓要寻回阿娇。前夜,却听阿七说:“你以为丁氏是真疯?她是装的。我怀疑杨娇之死,另有隐情。我问过仆人,都支支吾吾的,你那师兄,没你想的那么良善。我栖身杨家,不过是给自己暂时觅个安稳去处……”

想到此,萧冉幽幽道:“师兄,阿娇怎么死的,你真的不知道?”

杨济陡然色变。

***

杨济再未露面,萧冉耳根清静不少,聚起神思,从头梳理整件事。阿七定是离开玄清观当晚出的事。她是能腾云驾雾的,穿墙走壁如履平地,那一定是按最短距离飞直线了。找来建康城坊图,圈出玄清观的大致位置,再圈出杨宅,在两个点之间牵了条直线。萧冉的目光沿着这条线,依次穿过小丘、树林、河流,又回落在密林处。正是前日与杨济不欢而散的密林。

搜寻队伍再次出发。

正午时分,走到林中深处,萧冉全身汗涔涔,仿佛刚从水里捞上来,唇上假须都快粘不住了。待要开口让大伙停下休息,脚不小心踩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震了震,差点跌跤。那东西藏在厚厚的落叶下,萧冉抬脚尖剥拉开枯枝败叶,露出一截白骨。她微微一怔,随即招手,叫来几位随行道士。

不多时,一具完整的鸟的骨骼呈现在眼前。

鸟骨架很大,目测立起来有一人高,这样大的鸟萧冉只见过一次,便是幻影中的朱彤。眩晕袭来,萧冉脊背贴住树干,勉力维持镇定。

***

乍见立起的鸟骨架,鸿元子一阵心悸,颤巍巍抚触鸟骨,目光无限悲悯。

“道长——”萧冉稳住情绪,“依你高见,是人干的,还是妖物?”

“你可知她的底细?”鸿元子捶捶腰,陆筠忙搬了蒲团,扶他坐下。

萧冉点头。

鸿元子道:“那你便应明白,她身上流着上古四灵朱雀的血,至灵的血,寻常妖魔鬼怪如何是她的对手?今非远古,民人繁衍甚众,人进妖退。当今世上,没有能杀死震雀的力量。”

萧冉想到了朱彤之死。妖都做不到,周远之如何做到的?

鸿元子道:“当世没有,不代表过去没有。”

“哦?此话怎解?”

远古时,流传有许多奇术秘方,后来渐渐失传了。

“有一人担心这些东西灭绝,便整理记录下来,汇编成书。”

又是墨子!

“墨子不在了,墨家仍在。”鸿元子望向鸟骨架。“凶手是谁,不言而明了。”

“可是周远之没有墨子遗书。”萧冉冷静分析。

“没有遗书不代表不懂秘术。墨子是商人后裔,商人重鬼,墨家总能保存一二奇门异术。”

鸿元子拂尘指指博古架,陆筠会意,取下一卷黄帛,趴案子上摊开,头朝下勾,发髻稍稍歪了。鸿元子只当是他头发乱了,想给他理顺,孰料,手掌刚触上毛躁的头发,陆筠却下意识往后躲……电光火石之间,假发髻掉了,陆筠锃光瓦亮的秃瓢赫然呈现在老道士眼前。

萧冉捂住眼。

鸿元子表情精彩极了:不可思议,震惊……

“不怪我,都是阿平兄出的嗖主意!要骂就骂他!”陆筠哇哇叫着,兔子般跳窗逃了。

逃至院中,劫后重生般舒一口气,忽然瞥见墙角草丛中有东西发光。

屋内,萧冉尬笑两声:“道长,说正事,说正事。”

案头摊开的图上,黑笔勾绘出建康的平面布局,朱笔圈出好些个圈,上面还记有数字。

萧冉指腹落在圈上:“这些代表什么?”

鸿元子解释,圈是墨家在城内外的据点分布,数字是人数。

萧冉称奇。裴五连这些内部情报都搞到了?看来是真要一网打尽了。

鸿元子右手食指落在最大的一个圈上。“这里是重中之重。”

那个位置,在淮水南岸,萧冉看了眼名字:颍川堂。

***

星光半洒,淮水外,木器坊点着几只大灯,木匠星夜赶工,叮铃哐啷的。

伙夫提着桶勺,给大伙分发热汤。

一人捧着比脸还大的木碗,低声对同伴说:“听说没,都传疯了,又冒出来个钜子,说周郎是假的。”

古往今来,谣言杀人于无形,屡试不爽。不出几日,墨家各堂都传遍了。有人痛骂这是离间计,替周郎抱不平,也有人将信将疑,还有别有用心者说:那个秘密从未拿到太阳底下晒过,万一当年逃走的是真钜子呢?要想服众,就把那桩旧事公开。

同伴不满:“瞎话你也信?那我还是墨子转世呢!”说完后脑挨了一巴掌。“敢对墨子不敬!你想吃板子?”

挨打的捂着头,坚称是谣言。“前年有人冒充秦始皇,去岁有人冒充县令,文二那傻子被骗了一万钱,这你都忘了?我看呐,这回也差不离。骗子死全家!周郎对咱们不薄,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你小子犯浑,真假轮得着咱们说?我听说,对家都下战书了,你没瞧见后院灯火通明?门口有人把守,周郎和几位长老正在议。”

被打的后脑勺还有点发麻,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待拼合的燕尾榫。“刀山火海我都跟随周郎,要没他,我和任祎早饿死了。任祎……任祎,你要还活着多好……”

翻记录,去年写到这一部分的时候,遭遇了网络诈骗,该死的骗子冒充我基友微博小号,高仿号那种,诈称亚马逊海外购买包要付尾款,让我帮转账。。。。其实是跟拙劣的骗术,但骗子冒充的是最好的朋友,加上那几天很烦,又是大半夜,脑子不好使,就被骗了= =

大家要提高警惕,骗子无处不在。不要熬夜,熬夜降智=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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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真假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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