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有息在床边呆坐了大半个时辰,屋里烧得暖,暗白寝衣外只披了一层薄被,勾勒出消瘦的脊背。
装着貔貅佩的锦盒紧靠在膝边,盒中玉红得刺眼。
谢有息攥紧了手中的□□,在心中告诉自己:
就当是最后一次。
翌日一早。
谢有息一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想到谢涉川昨晚来到自己房中,却连一声通报也没,怒气冲冲地找候在房外的巡风问罪。
巡风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任君发落。
谢有息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巡风从始至终都是谢涉川的人。他怒哼一声,一拂衣袖,重重落座,满身火气。“好,好,好,他谢涉川都开始往我身边安插人了!”
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谢有息又哑火了,他哪来的立场指责谢涉川呢。
于是那股子火气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巡风低头紧绷着身子,等候他发问,却没了动静,余光瞧见谢有息神情不对,连将头磕在地上为主上解释:“公子,大公子他只是担心您。属下会武功,大公子让我留下来保护您。”
谢有息不想听他解释,垂头丧气,挥挥手让巡风下去,无力地说道:“罢了,今日不必跟着我。”
官驿内。
谢涉川已经换好了公服,正准备去往吏部。
侍从为谢涉川收拾着杂物,瞧见床榻上留有一个手炉。手炉是最普通常见的铜炉,色泽暗淡,已经有些掉漆了。看上去和他家少爷的身份颇有些不符,加之从未见过,他一时间竟拿不准主意,正准备拿起来询问时,被谢涉川制止了。
“望尘,别动它。”
望尘退后,安安分分地站在一旁,接着就看到谢涉川宝贝似的拿起那个灰扑扑的手炉。
谢涉川此次回京,仕途可谓是青云可期。若不是谢府已有一个位尊权重的中书令,他又年少,凭借江南治理水患的功劳,恐怕谢涉川的官位还要再向上升一升。
驿站官员自然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将他引上马车:“谢大人,请。”
谢涉川面含春风,温润回礼:“多谢。”
车厢内,谢涉川手肘支在茶案上,宽松的衣袖滑到臂弯,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和清瘦的小臂,有青筋隐现如游龙。
昨夜从谢有息那里讨来的手炉正放在他的膝上,被青年仔细端详着,指尖摸索着铜炉上的纹样。铜炉里还有残存的香料,炉底刻着一个小巧的息字。
一想到这是阿奴的手炉,被他的手心捧过,总是覆在谢涉川脸上的虚伪笑意也真切不少,从唇边蔓延到眼尾。
阿奴最是心软了,谢涉川喟叹道。
皇城内,若无皇帝殊宠,官员皆不可乘坐马车、轿辇。
缰绳勒紧,辔马收蹄,车舆稳稳停下。望尘率先跳下马车,撩开车帘。
凛冽寒风吹过腰间佩戴的莲花白玉佩,琮琮作响,其声温润,连朔风都消解几分。谢涉川俯身,稳步落于方砖之上,夷然自若。
临近吏部,望尘本跟在谢涉川身后,一脸冷峻,却冷不防被一个冒失的小太监撞上肩头。瞬息间,一张纸条塞入望尘手中。
小太监“扑通”跪在地上,面色惨白,连连磕头求饶。
谢有息面露不忍:“起来吧,路上注意点。”
引路的官员不禁暗暗称赞谢大公子果然如传闻一般才高气清,温文尔雅。
谢涉川是首次任职京官,要先去吏部一一领取官印、官服等,再去户部报道,如此一套流程下来,已经午时了。
谢府众人已经早早在门口等待,谢有息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袍也混在其中。
“来了来了!”有小厮跑来通报。
“父亲,母亲,”谢涉川看向在后面站着装出一副乖巧神色的人,面容温隽,颌首,“有息。”
谢有息听见自己的名字,飞快抬起头,不爽地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喊道:“见过兄长。”
谢父满意地点头:“瞧着稳重了许多。好了,先进去吧。”
谢涉川走在父亲身后,落个半身。衣袂扬起,拂过谢有息垂在身旁的手。
谢有息听见他喉间发出一声轻笑。
如此迎接完谢涉川归家,在父亲面前演一演敬重兄长,不落人口舌,接下来的叙旧谈话就和他无关了。
谢有息独自用过午膳后便离开谢府,去往杏林馆。
杏林馆是一家老郎中开的小医馆。
谢有息一年前在郊外遇到采草药晕倒的老郎中,救下了他,因此结缘。因着谢有息略懂些医术,老郎中同意了他闲暇时在医馆帮忙的请求。
谢有息轻车熟路地进入医馆,抓了些降火泄浊,安神定志的草药。
眼下医馆没什么人,只有老郎中一人晃悠悠坐在摇椅上闭着眼假寐消食。
老郎中掀开眼皮,神神在在地开口劝诫:“小心纵欲伤身啊。”
谢府以清操自守为家风,洁身自好,阖府上下无**之习。
谢有息正在台上研磨草药,闻言手持的药杵掉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草药落了一地,他蹲下身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脸红了个透:“我没有。”
“紧张什么,没有就没有呗。”老郎中撇撇嘴,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
手中的草药被制成易服用的药丸,是给谢涉川用的。
姨娘说那副□□药效强劲,只需一盏茶便能让谢涉川□□烧身。可谢有息闻了闻药粉,却觉得只是普通补肾虚的药,效果恐怕还不如一片鹿茸。
又担心自己学艺不精,看不出其中的奥秘。
若是事情即将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手中的药丸还可以改变一二。
谢有息虽然不喜谢涉川,但也没有到让他身败名裂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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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有息不明白他的这位好兄长为什么要深夜来他的屋内。没有父亲,没有说书先生,他这出戏到底要唱给谁看,到底要唱到几时?
酉时回来,他就发现桌上出现了一个新的手炉,一封信压在手炉下,写着谢涉川戌时四刻会来见他。
不用想就知道是谢涉川那厮命巡风做的。巡风被他发现了身份,反倒是方便了谢涉川,他气得牙直发痒,恨不得把谢涉川当作盘中的菜肴,狠狠咬上一口。
谢有息屋内清简素净,故而谢涉川送来的华贵手炉在陈设寥寥的屋内略显违和,偏偏还光明正大摆在桌上,没有一点登堂入室的自觉,扎眼得很。
今夜更是连门也不敲,直接就进来了。
谢涉川已经换下了午时穿的那套青色官服,一身月白长袍,用金线绣出鹤纹,外披裘皮大氅,清贵无比。
“今日有息在,我好高兴。”
谢涉川俯下身,大氅拖在地上,却浑然未觉。垂着眼睑,抿着薄而淡的唇,为谢有息清理衣裾,一点点择去杂物:“有息今日去了哪里?”
“和你有什么关系。”
谢有息不自在地挪开腿,却被谢涉川的手牢牢按住。
“怎么沾了这么多草渣。”谢涉川仰起脸,那双墨玉一般的眸子黏在谢有息脸上,无端透出几分饥肠辘辘。满头乌发用金镶玉发冠半束,余下披在身后,随着青年的动作,几缕发丝散落到胸前。
盯了好半晌,谢有息都开始怀疑他被什么孤魂野鬼附着上身了,犹豫要不要给他来一手刀打晕,谢涉川这才看够似的敛衣起身。
三年未见,谢有息身量已经长到他的眉眼间了,褪去了幼时的稚嫩,只留下惊人的瑰丽。肤白胜雪,眸似剪秋水,眉如黛色山峦,带着些病弱气和少年特有的俊朗。
“你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是不是……”
姨娘又待你不好了……?
是不是我没保护好你……?
谢有息头顶有一个极小的发旋,谢涉川看着那个发旋,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转而开口:“手炉,喜欢吗?”
谢有息实在不习惯这种温情的场面,甚至有些惧怕,“啪”一声拍开谢涉川的手送客:“我比不得你,每月只有些月例,还不起,你拿走吧。”
“礼尚往来,有息送了我手炉,我也该还一个给有息。”谢涉川把红了一片的手背给谢有息看,“有息的手已经因为我发疼了,要是再因为我受了冻,那我就是罪人了……”
“罪无可赦呀……”
尾音一点点消散在跳跃的烛火中,烛火的那抹红不知何时攀爬到了谢涉川的眼尾。青年启唇,似乎是还想问什么,怔愣片刻。
“谢涉川!”谢有息这才发现谢涉川似乎是喝醉了,只是碍于体面收拾了自己,没留下任何酒气。
谢涉川踉跄几步:“谢涉川……涉川涉川……豫兮、若冬涉川……慎……”
暖意熏染着醉意,渐渐沉下,留下一片焚烧的灼热。迷蒙间,谢涉川分不清那股烧灼感是来自胃,还是哪里。
恍然,他又见到了及冠时父亲寄给他的那封信,上面写了父亲取的字——子慎。信中字字句句无不是在告诫他作为嫡子做事务必慎重。他明白,父亲因为他自请外放离京生的气还没消。
转眼间又是母亲今夜严厉的双眼。
母亲质问他:“你去见二公子了?”
“是,想着今日繁忙,便昨夜去了。”
是呀,母亲,想他了,就去了。
“这种事派下人去就行了,何必自降身份。”
下人去,那不就被母亲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亲自去也在母亲的监控之下。
“母亲糊涂了,兄友弟恭才是一段佳话。”他依旧带着假面。
“你和他算哪门子的兄弟。罢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母亲的脸消散了,睁开眼,看见的是有息蹙起的眉。
“留我一夜吧……”
留我一夜。
且让我们两个可怜人共赏同一片月色。
谢有息:被鬼上身了
谢涉川:相思鬼
谢有息:红豆吃多了吧[问号]
绞尽脑汁地给川息两个人起了贴合背景、设定的名字v
谢涉川:豫兮若冬涉川——《道德经·十五章》
谢有息:仓库盈亿,年岁有息——《焦氏易林·大畜之第二十六》
哥的字是子慎,弟的字也取了,后文会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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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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