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温天持续了几天,终于在周四下午放晴了。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但空气里依旧干冷干冷的。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课,讲得人昏昏欲睡。课间休息时,江昊这厮像只多动症的猴子,完全坐不住,扒着窗户往外看,突然猛地吸了吸鼻子,一脸陶醉地转过头:“我靠!好香!绝对是校门口老刘头的烤红薯!这味儿绝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起来了。老刘头的烤红薯,外皮焦香,内里软糯流蜜,是晴海一中周边小吃界的扛把子。
“商哥!蒋文杨!溜不溜?”江昊眼睛放光,“翻墙出去搞两个?第二节是老钱的自习课,溜号半小时问题不大!”
我看了眼窗外,阳光正好,肚子也确实有点空。再看旁边,谢怀意正低头安静地做着物理作业,侧脸在光线下显得特别专注。我心想速去速回,说不定还能给他带一个回来。
“行啊!”我站起来拍了拍蒋文杨,“文杨,走起?”
蒋文杨推了推眼镜,淡定地合上手里的《时间简史》:“从热量补充和效率最大化角度分析,课间补充能量是合理选择。走吧。”
我们仨对视一眼,默契地溜出教室,熟门熟路地绕到教学楼后墙的角落。那里有棵老槐树,枝桠靠近墙头,是我们惯用的“秘密通道”。
利落地翻墙而出,脚踏在校外坚实的地面上,有种短暂的“越狱”快感。老刘头的三轮车摊就在不远处的巷口,冒着腾腾热气,香味扑鼻。
“老板!三个最大的!要流蜜的!”江昊咋咋呼呼地冲过去。
捧着热乎乎烫手的烤红薯,我们仨蹲在墙根底下,也顾不上形象,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金黄油亮的瓤儿,咬上一口,甜糯滚烫,幸福感爆棚。
“爽!这才是人生!”江昊吃得满嘴都是,含糊不清地说。
蒋文杨则吃得一丝不苟,小口小口还评价道:“焦糖化反应充分,甜度适中,淀粉糊化程度完美。”
我三下五除二干掉大半个,心里惦记着教室里的某人,想着赶紧吃完回去。看了看手里剩下的半个,用塑料袋仔细包好,揣进外套口袋。这半个,留给那个小呆子。
算着时间,第二节上课铃快响了,我们赶紧擦擦嘴,原路返回,利落地翻墙跳回校园。落地时,我还得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觉得自己身手不减当年。
溜回教室后门,里面安安静静,老钱果然已经坐在讲台上了,正在低头看教案。我们仨猫着腰,想从后门溜进去。
“站住。”老钱头也没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们仨身体一僵,定在原地。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老钱放下教案,抬起头,目光在我们三个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脸上:“商君意,你们三个干嘛去了?”
我脑子飞快一转,脸上堆起无辜又诚恳的笑容:“报告钱老师!我们去厕所了!肚子有点不舒服,可能中午吃坏了!”边说边悄悄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江昊。
江昊立刻会意,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对对对!钱老师,厕所排队!憋不住了!”
蒋文杨推了推眼镜,面不改色地补充:“从生物学角度,集体性肠胃不适存在一定概率,可能与食堂午餐的卫生条件有关。”
老钱眯着眼打量着我们,显然不太信。他鼻子抽动了两下,眉头皱了起来:“厕所?我怎么闻着一股……烤红薯味儿?”
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忘了这茬!
江昊这傻缺还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手。
老钱冷哼一声:“行了,别装了。翻墙出去买吃的了吧?赶紧回座位!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们仨灰溜溜地回到座位。我摸了摸口袋里还温热的半个红薯,有点懊恼。倒不是怕老钱批评,主要是……好像耽误了时间。
坐下后,我下意识地看向斜后方的谢怀意。他依旧低着头在写东西,好像刚才的小插曲完全没影响到他。我悄悄把口袋里的红薯往里塞了塞,想着下课再给他。
老钱没再追究我们,开始讲下周月考的复习重点。我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用余光瞟谢怀意。他今天好像格外安静,连翻书的动作都轻飘飘的。
讲了大概十分钟,老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粉笔,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拍了拍手:“同学们,安静一下,宣布一个好消息!”
全班都抬起头。
老钱红光满面,声音都洪亮了几分:“上周的数学竞赛成绩出来了!我们班取得了历史性的好成绩!”
底下立刻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特别是!”老钱目光炯炯地看向我们这边,“我们班的商君意同学!表现尤为突出!不仅总分名列前茅,更重要的是——最后那道超高难度的数列证明题,全场只有他一个人完全做对了!”
“哇——!!!”
全班瞬间爆发出惊呼和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羡慕。
“商哥牛逼!!”
“卧槽!全场唯一!太强了吧!”
“商君意你隐藏得够深啊!”
江昊激动地捶我后背:“商哥!你可以啊!最后那题你居然做出来了!还骗我们说没做完!”
我也愣住了。最后那题我做出来了?还是全场唯一?我自己都没太大把握,当时只是灵光一现顺着思路写完了,没想到居然蒙对了?
老钱继续高兴地说:“这次竞赛,我们班整体成绩也非常好,谢怀意、蒋文杨同学都获得了一等奖!为我们晴海一中争了光!大家鼓掌!”
掌声再次响起。我下意识地又看向谢怀意。他得了一等奖,成绩非常出色。我由衷地为他高兴,觉得他紧绷的情绪应该能放松些了吧?
然而,谢怀意的反应却让我心里一沉。
他依旧低着头,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脸上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反而嘴唇抿得紧紧的,侧脸线条绷得很僵。他甚至没有抬头看老钱一眼,也没有参与鼓掌,整个人像被一层低气压笼罩着。
怎么回事?他不舒服?还是……即使得了一等奖,他依然对最后那道题没能完全解出或者对我的隐瞒感到在意?不对啊,这不像他。
我心里莫名有点慌。趁着老钱转身写黑板,我撕了张小纸条,飞快地写上“怎么了?不舒服?”揉成团,想扔给他。
就在我抬手准备扔的时候,谢怀意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朝我射来。那眼神,冰冷、陌生,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失望和怒气?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冰锥一样刺过来,然后迅速低下头,不再看我。
我的手僵在半空,纸条没扔出去。心里咯噔一下,彻底懵了。
他生气了?为什么生气?因为我翻墙出去?还是因为……我骗他说最后那题没做完?
接下来的半节课,我如坐针毡。老钱讲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身后那个人身上。他全程没有再抬头,也没有任何动作,像尊冰冷的雕塑。
下课铃一响,老钱把我们仨叫去了办公室,无非是训斥了几句翻墙的危险性,让我们写了份检讨就算完事。我心不在焉地应付完,冲出办公室,跑回教室。
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谢怀意的座位空着,书包也不见了。
他走了。没等我。
我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委屈和烦躁。我掏出怀里那半个已经凉透、被挤得有点变形的烤红薯,看着它,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哟,商哥,看啥呢?红薯都凉了。”江昊凑过来。
“滚。”我没好气地把红薯塞进他手里,“给你了。”
“啊?谢谢商哥!”江昊乐呵呵地接过去。
高伊走过来,看了看我难看的脸色,又看了看谢怀意空着的座位,挑了挑眉:“怎么了这是?吵架了?”
“我哪知道?”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突然就不理人了。”
高伊若有所思:“是不是因为你骗他最后那题没做出来?”
我愣住:“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高伊一副“我是情感大师”的样子,“怀意那种性格,认真又较真。你明明做出来了还骗他,他可能觉得你在耍他,或者……不信任他?反正,心思敏感的人容易想多。”
我沉默了。是因为这个吗?
放学的时候,我照例在教室门口等。等了好久,也没见谢怀意回来。他平时都会在教室写完一部分作业再走的。
我忍不住去他们经常去的自习室找,也没人。最后,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跑到车棚,发现他的自行车已经不见了。
他是真的自己先走了。彻底避开我。
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失落感攫住了我。我推着车,慢吞吞地往家走。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我却觉得心里堵得慌。
不就是撒了个小谎吗?至于生这么大气?还冷战?谢怀意,你心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可另一方面,高伊的话又在我脑子里盘旋。不信任他……耍他……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我只是……不想给他压力,想安慰他而已啊。
路上,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灰色的卡通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我发的【竞赛加油】。我犹豫了半天,打字【你怎么了?为什么生气?】
删掉。太直接了。
又打字【到家了吗?】
删掉。太废话。
最后,我发了一句【烤红薯很好吃,本来给你留了半个。】
发送。
等了很久,直到我到家,手机屏幕始终是暗的。
没有回复。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都心不在焉。我妈看我脸色不对,问:“怎么了?竞赛考那么好还不高兴?跟同学吵架了?”
我扒拉着米饭,闷闷地说:“没有。”
心里却想,这哪是吵架,这是单方面冷战。而我,连为什么被冷战都没完全搞明白。
谢怀意,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一夜,我睡得不太安稳。梦里都是谢怀意那双冰冷的带着失望的眼睛。
——
『2015年11月26日晴转多云
竞赛成绩出来了,一等奖,老钱很高兴,大家都在鼓掌。
他最后那道题做对了,全场只有他一个,他很厉害,大家都知道。
但他骗了我,他说他没做完,是蒙的。
为什么骗我?是不想让我觉得差太多?还是觉得……没必要告诉我真话?
心里有点堵,不舒服,不想看他,不想听他说话。
高伊问我是不是生气了,好像是,但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就是难受。
他递纸条过来,没看,不想看。他后来发消息说烤红薯,看了,没回。
凉的红薯不好吃,我知道。
草稿纸上还有他上次讲题时画的辅助线,用笔划掉了。
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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