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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没开灯，很昏暗。

左淮休走进去后，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凌佑。他面朝墙侧躺，怀里抱着被子，将脸埋了进去。

他这几天气得都要立起来的头发，现在都软趴趴地耷拉着，没有生气。

左淮休走过去，先开了空调，然后坐在他的床边。

“不开空调还闷在被子里，会热出毛病的。”

没回声，没反应。

左淮休又说：“刚才不是说要去吃渔粉吗，怎么她来了就不去了。”

沉默。

“不想吃渔粉的话，旁边的竹筒饭也好吃，那边还有家烤鱼店也很不错。”

沉默。

左淮休叹了口气，俯着上半身凑到凌佑耳边，说：“那条街上好吃的很多，除了渔粉、竹筒饭、烤鱼，还有牛蛙火锅、蜜汁烤鸭、湖海大闸蟹、特色酥炸鸡、干锅牛肉、铁板羊排、石锅排骨、海鲜盖饭......”

“别烦我。”

凌佑短暂地睁开眼，一把推开他，眉头皱着，很快又扭过头闭上了眼，不过没有闷在被子里。

左淮休见他肯露面了，松了口气，说：“饿着肚子可不好受，走，一起去吃饭。”

他想去拉凌佑的手，但凌佑把手收到了腰下，闷闷地说：“吃他吗的吃。”

左淮休瞧着他的脸，两片薄唇紧紧地抿着，屈怨地撇向一侧。

“不吃的话，那就学习吧，今天学伴性遗传。”

“学他吗的学。”凌佑又低低地骂了声。

左淮休被他这话逗笑了，又凑近了说：“佑仔，清醒一点，她说的绝对添油加醋了，阿姨是医生，肯定知道妊娠后只能亲自生。”

他说完停了会儿，凌佑也果然在预料之中睁开了眼睛，看向他。

他又接着说：“而且，阿姨当时应该还比较年轻吧，又要面对双方家庭的压力，没有选择放弃佑仔，肯定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的决定。”

“怎么可能没感情呢。”他最后说。

凌佑垂眸，想着刚才孟恬说的话，既然是“一夜情”，那也就明白为什么白思云和凌益诚都不在乎他了。

在认知里，好像是听到这样的信息后就应该颓废起来才对，所以他才会一声不吭地走回宿舍。

然而，这个多年的困惑解开时，他其实并没有感到特别伤心，只是觉得——哦，原来是这样啊。

或许是习惯了，小时候总是疑惑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不爱我”这种天真的问题，就只是一个问题了。

左淮休看到他走神的表情，又说：“阿姨不是还想带佑仔一起去英国吗，没有想丢掉自己的孩子。”

一听“英国”，凌佑心里揪了下。他下意识地去瞧左淮休，看到了对方在昏暗室内明亮的眼睛。孟恬告知的震撼的信息所带来的触动，还没有现在心里的感觉强烈。

寂静的氛围中，好像都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凌佑撑着床坐起身，抬手抹了下后颈，沉沉地说：“先得治好病。”

柚子花的香气飘散开了，左淮休能从中闻到，刚才萎靡的柚子花现在稍稍滋润了些，郁积的怨气也逐渐消散掉了。

他笑着说：“佑仔气得不轻啊，信息素变得这么浓了。”

“没气。”凌佑撇开头，皱了下眉。

左淮休笑着说：“要不要咬一下？”

“不用，没生气。”凌佑扬高了声音。

好不容易哄过来了，左淮休可不想再把人惹毛了，于是站起身说：“行吧，一起去吃饭。”

凌佑嗯了声，下床跟他一起出去了。

天边最后一缕红霞沉入了地平线下，但周围一点也不安静。夏天晚上的清城烟火气很足，就像左淮休刚才报的菜名，一条街上飘着各种香味，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凌佑和左淮休本想着继续去吃渔粉，但路过附近的小龙虾饭馆时，坐在里面的余乐乐朝他们喊了一声。

两人投去视线，发现余乐乐还有刘浩他们正在聚餐。

余乐乐走了出来，嘴唇上和两只手沾满了小龙虾的料汁，一股大蒜味地说：“一起来吃啊！今天打五折！”

说着，他还想上手拉凌佑进去，被躲开了。

“瞧瞧你的手。”凌佑指了下，“这要是蹭衣服上，洗衣机都得成大蒜味。”

余乐乐嘿嘿一笑，接上两人进去了。

他们是两张桌子拼在一起的，一共坐了八个人，凌佑和左淮休过去后，只能在桌子头上添两把凳子。

“佑哥真努力啊。”刘浩突然说，“之前看到让左哥补习还以为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都坚持这么长时间了。”

凌佑冷笑一声，说：“你倒数第二的位置不保了。”

刘浩不在意成绩上的事，说：“那没事，你来之前我一直是倒数第一，被抢走之后还有点舍不得呢。”

说完，他就抓了只虾，使劲嗦进了嘴里，很享受地哼了声。

左淮休趁这会儿时间，把剥好的几只虾放到了凌佑面前的小盘子里，立刻招来一伙人的起哄。

凌佑朝他们喊了声“闭嘴”，然后拿筷子拨拉了几下，皱着眉说：“别拿我当小孩。”

左淮休笑着凑到他耳边，用手挡着说：“弥补下佑仔的童年遗憾。”

“哎呦，说什么呢，还不能让我们知道。”靠墙的一男生戏谑道。

他对面的男生也笑道：“哪天左哥跟凌佑一起出柜了我都不惊讶。”

“噗！”

“卧槽！”

刘浩刚喝进嘴里的啤酒全都喷到了余乐乐脸上。

左淮休立即接话说：“反应这么大，看样子要出柜的另有其人。”

“哦吼！”

一群人又激动地将目光移向了刘浩，刘浩则一下子呆住了，朝左淮休看去，只见对方眯着眼睛在笑，完全没有把矛盾转移到别人身上后的愧疚。

“出个毛的柜，我他吗被喷一脸啤酒没人关心吗！”余乐乐大吼道。

所有人都笑了，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凌佑没跟他们闹，自己剥了几只虾放到了左淮休的盘里。

“佑仔？”左淮休微微睁大眼睛。

凌佑没去看他，撇了下嘴说：“对你这些天的补习表示感谢。”

左淮休注视着他的侧脸，把头歪在他的右肩上，一脸甜蜜地说：“佑仔真好，要是一直这样，我可能真要出柜了。”

“......滚。”

一直出柜出柜的，搞得他心里有点烦，拿起桌上的杯子将冰爽的液体一饮而尽。

喝完后，他就觉得不太对劲，这个味道有点新奇。

刘浩随着说：“佑哥这不喝是不喝的，一喝起来是一口闷啊。”

凌佑往桌边看了眼，才发现是啤酒。

突然的，他觉得胃里有点翻腾，脸色也变得苍白，当脑海中闪现过一幅画面时，他霎时间冲了出去。

在座的人都愣了，呆若木鸡。

左淮休想到那会儿和孟恬聊的，也站起了身。

“啤酒太冰，估计刺激到胃了，我去看看，你们接着吃。”

说完，他摘下一次性手套，拿了瓶矿泉水走出饭馆，一眼就看到凌佑正蹲在门口的冬青丛旁干呕。

“佑仔，感觉怎么样？”他轻轻拍打凌佑的后背。

凌佑其实没吐出什么东西来，只是控制不住地干呕。

左淮休看他难受的样子，不由自主地蹙眉，轻声安慰道：“没事了，佑仔，过去了就忘掉吧。”

见凌佑停止了干呕，他拧开瓶盖，把水递给凌佑，接着说：“现在喝酒有大家陪着，不用担心。”

凌佑耷拉着脑袋，盯着冬青丛里的杂草沉默着。

“我不回去。”

他突然说，语气中带着不退让的坚定。

左淮休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当然，佑仔还没成为三好学生，怎么能回去呢。”

凌佑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回到饭馆后，几个男生都关切地询问情况，凌佑只说没事，一桌子人又继续吃完了剩下的小龙虾。

吃完后，几个人也没各回各家，从班群里打听到刘勤刚刚从网吧查过去后，又去了网吧开黑，左淮休见凌佑跟他们吵吵闹闹恢复正常后，才放下心来。

-

第二天，凌益诚一早就带着老婆孩子来了，堵到了凌佑的宿舍门口。

凌佑打开门后，就看到了三张糟心的脸，不耐烦地说：“都说了不回去，别再来烦我了。”

凌益诚听到他的语气就开始生气，但在孟恬的抚慰下也没有跟他发火，而是走进了门，环视一圈说：“你就住这种地方？你妈没找人给你添置东西？”

凌佑听得上火，但也压着性子说：“我妈给我找地方住够好了，再说，我为什么住到这里，你是不是该问问自己？”

“你......”

“哎呀，别一见面就吵架嘛，都是一家人。”孟恬走上前来，“今天可是父亲节呢，柚子给你爸说话客气点。”

“客气个屁，谁跟你们一家人。”凌佑蹙着眉瞪她。

凌益诚突然冷哼一声：“也不看看你妈现在在哪。”

“什么？”

孟恬解释说：“你亲妈和她的前男友上周去英国了，大概是不会管你了。”

听到这话，凌佑怔住了。

凌益诚看到他的表情，说：“想好了吗，你妈不管你了，现在就跟我回去。”

空气沉默了。

孟恬朝两张床铺看了眼，问：“昨天跟着你的那个舍友没在吗？”

她的话音刚落，宿舍门就被打开了。左淮休走了进来，面带笑容：“多谢阿姨惦记。”

紧接着，凌益诚和孟恬就听到一阵嘈杂声，片刻后，一伙男生出现在了门口。

余乐乐个子矮还站在后面喊：“佑哥一起去打篮球啊！”

凌益诚惊了，凌佑则下意识地看向左淮休。

左淮休朝他一笑，然后把手提袋里的浅绿条纹格子衬衫递给他：“佑仔，上周去我家，回来的时候把这件衣服忘了吧。”

凌益诚立刻惊讶地问：“凌佑到你家借宿了？”

“对啊叔叔，我爸妈可喜欢佑仔了，都想留一辈子呢。”左淮休朝他笑着。

凌益诚和孟恬都抿了下唇，在两人的认知里，凌佑明明是没朋友而且不招长辈喜欢的性格。

门口的男生听到这几句话后，都反应过来了，纷纷朝凌益诚和孟恬问候：“叔叔阿姨好，我们是凌佑的朋友，来找他打球的。”

王帅坤笑着指了下手里的篮球。

凌佑瞟了眼左淮休，大概也能猜到怎么回事了，于是紧跟着说：“没事的话我就去打球了。”

状况突然反转，凌益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孟恬干笑了几声，帮他解围道：“阿诚，看来柚子在这生活得还挺惬意，我们也别逼他了，喜欢小县城的环境，那就随他吧。”

凌益诚知道这次是白来了，只得深吸了口气说：“暑假的时候，我再派人来找你。”

“可我想跟哥哥一起玩。”凌嘉航突然插了一句。

孟恬蹲下身摸他的头：“哥哥还要上学呢，等哥哥高中毕业就有时间了。”

站起身，她又说：“柚子考试考多少分来着，我还托人问了你的成绩，感觉离最低档的分数线有点远吧。”

挑衅的意味十足，门口的男生都听得出来，纷纷交头接耳。

左淮休则说：“还有一年呢，您不必着急。”

“总会考上一所大学的。”他低头看着凌嘉航，“只要智商正常。”

此话一出，孟恬的表情也绷不住了，只能僵着脸点头。

凌益诚心里很烦躁，牵起凌嘉航的手就要往外走，左淮休却又叫住了他：“叔叔。”

凌益诚转头看向他。

左淮休指了下凌嘉航，说：“我看这位小朋友一直在抓耳朵，可别是有什么寄生虫吧。”

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都去看凌嘉航的手了，此时正在抓耳朵，但并没有什么异样，凌益诚皱眉盯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王帅坤看送走家长了，朝凌佑说：“我们先去操场占地了，佑哥待会儿下来啊。”

凌佑朝他点了下头，然后看着一伙男生吵闹着走开了。

宿舍重回安静，凌佑垂着眼说：“我妈......可能去英国了。”

“阿姨之前不就说要带佑仔去英国生活吗。”左淮休说，“现在过去大概是整理新家吧，去了又不一定不回来了。”

他说的很对，但凌佑还是不自信。

“她现在有真正喜欢的人了，还在意我这个一夜情搞出来的东西干什么，又麻烦又糟心，也没什么优点能给她长脸，还得了这种病，费大劲救活了也是为社会添一个祸害。”

听到他狠厉地贬低自己，左淮休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发：“三好学生守则第十一条，不必自卑，承认自己不如一些人优秀是很勇敢的，但也要坚信自己有着那些人比拟不了的特质，即使自己发现不了，它也在时时刻刻地发挥作用。”

“你是唯一的。”

宿舍里响起一阵钝声，凌佑抬起了头，就看到左淮休手里的那把折扇上，清晰地写着——

天生我材必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