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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升旗仪式在上午的大课间,全校学生都要参加。
凌佑被罗金香带到了台上,身边还站着上周五跟他打架的几个男生。
下面三个年级近四千学生,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方名几个人要么低着头,要么撇开脸,就是不看前方。
凌佑却双手插兜靠在墙上,昂首挺胸,甚至还稍稍勾起了唇角,俊俏的脸上透出十足的张扬。
虽然他是以批斗对象的身份站在这里,但在他的眼中,胜利者的姿态才是重点。
他抬着头,就是要让下面四千个学生看到——瞧,我毫发无伤,而鼻青脸肿的他们,是我的手下败将。
不过下面的人不会在意这种事,只觉得新来的转学生很帅、很硬茬。
升完旗,做主持的女生拿起话筒:“现在进行第二项,有请高二5班的左淮休同学做国旗下的演讲。”
掌声响起,左淮休从另一边的台阶走上台。
凌佑愣了下,没想到今天这么寸。
操场响起一片掌声,左淮休接过话筒说:“大家上午好,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
他清了下嗓子,接着说。
“雷电法王听了都直呼绝绝子,盘点超好用的十大戒网瘾技巧。”
话音一落,全场都骚动起来。
凌佑深呼吸一口气。
拳头,硬了。
站在左淮休旁边的勤导则睁了睁眼睛,转头盯着左淮休。
不过左淮休并没在意操场上的骚动,他的演讲抑扬顿挫,分析得头头是道,每一个技巧还给出了实际案例。
在场所有有孩子的老师都听得十分入迷,中途拿出手机一边录音,一边做笔记,准备回去给自家孩子上一课。
看样子也不是乱搞,刘勤提上来的一口气又松了回去。
只是,内容没问题,但时间有点没控制好。
当左淮休刚讲完第九个技巧时,刘勤看了眼手表。
平时演讲都是三分钟就结束,可左淮休现在已经拖了快二十分钟,都快响上课铃了。
他走到准备念检讨的几个人面前:“你们的检讨书呢?”
几个男生纷纷从兜里抽出几张皱巴巴的作业纸,递给他。
刘勤撇着嘴,颇为嫌弃地收下,叠起来放兜里。
“快上课了,你们也别到上边丢人了。”他盯着这些人,“以后记得别再去网吧了知道吗?更不能打架。”
都点了下头,几个男生迫不及待地往各自班级的队伍走去。
方名趁机撞了下凌佑的肩膀,语气很冲:“今天下晚自习,来这等着!”
凌佑皱眉,嫌弃地吹了下被碰到的肩膀。
左淮休这时也演讲完走下来了,他瞥了眼走远的方名,然后小跑到凌佑身边。
“佑仔,听到我演讲的内容了吗?”
两人刚走到跑道中间,凌佑明显感到其他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加快了步伐,左淮休迈的步子也跟着大了点。
“勤导不让你念检讨了?”
“关你屁事。”
走到队尾,左淮休暗笑一声。
-
回教室后,一节数学,一节英语,凌佑都是站着。
到中午下课,他感觉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
其他人跑去食堂抢饭,他坐下来趴在桌子上,攥了攥拳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奇怪,他怎么会这么虚?
左淮休拿了饭卡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去,别打扰我睡觉。”
凌佑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很轻,相比之前凶狠的语气,现在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左淮休失笑,不自觉地在他头上抓了一把,头晕的凌佑也没感觉出来。
十二点下课,午休有一个半小时,但不能回宿舍。大多数人趴在课桌上睡觉,还有一小部分人拿着自己买的题集狂刷。
左淮休给凌佑带了个煎饼,凌佑没拒绝,吃完感觉力气恢复了些,但头还是疼。
幸好下午四节课都是做试卷,没让他罚站,不然怕是要难受死。
整个下午,凌佑都用左手撑着侧脸,右手转着笔,眼睛偷偷瞥向左淮休的试卷,他每做一道题,他就跟着抄一道题。
正在抄最后一道大题,凌佑盯的那几个字突然被遮住了。
他看着渗透答题纸的红点,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是血。
他放下手,往左看去。
左淮休的脸有些红,从鼻孔里淌出两道血流。
凌佑诧异,尴尬地提醒:“你、你流鼻血了。”
“呀。”坐在讲台上的生物老师也注意到了,急忙说,“左淮休你怎么流鼻血了?快去卫生间洗洗。”
左淮休从桌膛抽出几张纸,堵在鼻孔下,走出了教室。
直到第四节数学下课,他也没回来。
罗金香收完试卷,站在讲台上说:“这周操场要整修,原本六点跑操改到教室上自习,都记着这事,别到时候迟到了。”
她又给第一排的班长金灿说:“下晚三之前你再提醒大家一遍。”
“好嘞。”金灿点头,在课桌角粘的便利贴上记好。
罗金香又面向全班:“今晚高二的老师都得去帮高三的阅卷,你们都别捣乱。”
说完,下面的人有些骚动。
罗金香拿板擦敲了敲讲桌:“别想闹事,啊,刘主任可还在呢,他会来巡查,到时候谁要是被逮到了,下个月的运动会,端茶送水补缺项可就跑不了了。”
下面人安静下来,罗金香又给金灿说:“你晚自习来讲台上坐着,守着点纪律。”
“好嘞。”金灿又在便利贴上补了一条。
罗金香这才说了下课,其他人瞬间冲出教室,奔向食堂。
凌佑还是不舒服,摸着头,起身走了出去。
“老师。”
罗金香转头,看到后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头疼,想去医院看看。”
“头疼?”罗金香微微皱眉,“去医务室休息会儿。”
“医务室能看什么病?”凌佑不屑。
罗金香生气了,扬高语调:“咱校医可是清城最好的医生,你还嫌弃上了。”
凌佑不服,又问:“那左淮休怎么说,流个鼻血就能跑了?”
“人家在宿舍休息呢,哪往外跑了。”
说到这,罗金香恍然大悟。
她推了下眼镜,注视凌佑的双眼,把声音压低:“你是不是想跑出去玩?”
凌佑动了下唇,正要辩解,却被罗金香打断。
“我告诉你,你在网吧打架那事我没跟你妈说呢,你可别再给我闹出什么乱子,不然到时候让你妈把你接回去。”
听着她的警告,凌佑的头更疼了。
“真疼就去医务室躺会儿,别总想着往外跑。”
撂下最后一句话,罗金香走开了。
凌佑抱怨了句,下楼走到医务室,结果只拿到了两片止痛药。
他把药扔进嘴里,心想,清城最好的医生就这?
还不如百度。
一直到上了晚自习,止疼片也没起作用,凌佑猜测可能是过期了,直接趴在课桌上闭目养神。
反正老师们都不在,只有班长在前面守纪律。
金灿做完试卷正面后,抬头扫了一眼,看到凌佑趴在课桌上睡觉时,她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琢磨了会儿,她低头继续做题了。
睡觉起码还安静,要是把凌佑叫醒惹到他了,那教室可能就得翻天了。
这一觉睡得挺长,但十分难受。
到了第三节晚自习,凌佑才醒。
睡了一觉之后,他没觉得有任何放松,反而感觉头越来越沉,心跳也加快,呼吸不畅。
开窗透气,一阵轻风袭来。
当一缕柚花香气飘入鼻腔,凌佑猛地怔住了。
像是下了一场花雨,整个学校都被柚花的香气盈满。
凌佑强忍着内里的剧痛,拔腿冲出教室。
凳子摔倒砸在地上,后门也被撞出巨响。
5班的人都呆住了,面面相觑。
-
迅速冲出了教学楼,凌佑跑向操场,拖着步子走到槐树下。
他靠在槐树上,后背蹭着树皮滑落,坐在地上。
脸色煞白,额头冒出冷汗,嘴唇也在这几分钟里变得干涩,四肢不住地颤抖。
耳鸣、眩晕、窒息。
如果能腾出一点力气的话,他怕是会忍不住自了。
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操场的跑道上开着路灯,但槐树这边并没有被照亮。
晚风很凉,可能受“病情”影响,他觉得这风能穿透皮肉,钻进骨缝里,然后再吹出来,整个人像是成了虚散的。
这次的症状和上个月初次发作不一样。那次是暴躁,有力气没地方使,偏偏凌嘉航扣他一脸蛋糕,让他把力气全使他身上了。
而这次正好相反,十分虚弱。
吹了几分钟后,他被冻得稍微清醒了点。
他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只有白思云一个人。
白思云给他说过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给她打电话,但是凌佑盯着那个名字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按下去。
那天发作后,他被凌益诚赶出来到了白思云这,白思云让他在家里好好待着,别出去,可他躺了几天,就有些绝望。
蹲在窗台上要跳出去的前一秒,旁边书房的灯亮了。他走过去看,白思云正戴着眼镜,翻着一本厚重的土褐色的古书。
他突然觉得自己活着还有点意义。
他不想给她添麻烦,不想让她操心,不想成为她的累赘。
所以就主动提出转学,来到了曾经待过一段时间的清城。
手瘫软在地上,手机熄了屏。
凌佑闭上眼睛,头靠着树干,仰着脸。
四周阴森森的,他不断地喘着粗气,突然想到上午方名的话,他啧了声。
不该躲到操场的。
这会儿要是方名过来了,他不得又在医院躺上一个多月。
凌佑紧咬着牙,硬是蹭着树干站了起来。
刚往前挪了一小步,他忽然听到头顶传出点动静。
警惕性地抬头看去,他怔住了,像被石化了一样。
不是意料中的风吹树叶,也不是麻雀飞过。
繁密的槐树花叶之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盯着他。
不需要照明,那双眼睛好像自身就是光源,灼灼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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