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王宫的长廊像一条无尽的隧道,头顶的彩绘横梁描绘着法老征战的场景,金箔镶嵌的太阳圆盘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刘安章踩着光洁的石灰石地面,每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像敲在心上的鼓点。

他被接入卡摩斯的王宫已经十三天了。

居所位于王宫西侧的偏殿,远比雅赫摩斯府邸的偏院奢华 —— 墙壁贴着打磨光滑的石灰石,地面铺着彩色马赛克,卧榻是整块大理石雕刻的,上面铺着努比亚进贡的豹皮。可这奢华像一层镀金的壳,包裹着密不透风的监视。窗外有侍卫巡逻,门口有侍女守着,连他翻书的声音都可能被汇报给法老。

“安卡大人,该梳妆了。” 侍女玛莎捧着一个漆木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描眼线的孔雀石粉、涂嘴唇的红赭石,还有一把象牙梳。玛莎是雅赫摩斯在刘安章入宫时候送给他的,法老卡摩斯不置可否。

刘安章坐在窗边的石凳上,看着窗外那堵高达三丈的宫墙。墙头上的侍卫背着弓箭,盔甲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像一群永远醒着的眼睛。他没有回头,声音尖细而沙哑:“我说过,不用。”

“这是法老的旨意。” 玛莎的语气不容置疑,将托盘放在矮桌上,“法老说,神使应当有匹配身份的仪容。”

神使。

这个称呼像根刺,扎在刘安章的喉咙里。卡摩斯对外宣称,他是阿蒙神派来的东方神使,能预知战事,辅佐埃及战胜喜克索斯人。可只有刘安章知道,这不过是法老为了掌控他而编造的谎言,一个华丽的囚笼。

玛莎带来的九名侍女围了上来,有的捧着水,有的拿着布巾,有的手里捏着纤细的亚麻绷带 —— 她们要帮他束腰,让原本就纤细的腰身看起来更像女子。

“别碰我!” 刘安章猛地站起身,后退一步撞在窗棂上,木框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侍女,她们的脸上带着惊恐,却没有退缩,显然是得了死命令。

这十三天里,他每天都要经历这样的 “改造”。侍女们会强迫他涂抹脂粉,教他像埃及贵妇那样走路 —— 迈着细碎的步子,臀部微微摆动,手臂要自然地贴在腰侧。他学得笨拙,每次都会被玛莎训斥:“大人,优雅些,您是神使,不是搬砖的奴隶。”

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胃里一阵翻涌。

黑发中已经有半数变成了卷曲的金发,像被阳光吻过的羊毛,垂落在肩头,泛着柔和的光泽。眼窝深陷,虹膜的蓝色越来越深,像尼罗河水深处的颜色,看人时总带着一种朦胧的水汽。嘴唇被红赭石染得发亮,下颌的线条柔和得像新月,连脖颈都比从前纤长了许多。

最让他恐惧的是身体。束腰的绷带勒得他喘不过气,可即使解开,胸口的隆起也清晰可见,隔着薄袍形成优美的弧线。臀部的曲线在行走时若隐若现,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布料与肌肤的摩擦,羞耻得让他想钻进地缝。

“大人,别让我们为难。” 玛莎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求,“若是惹恼了法老,我们都要受罚。”

刘安章看着她们单薄的身影,想起了拉美西斯。这些侍女大多是底层奴隶,不过是执行命令的工具。他的愤怒像被戳破的皮囊,慢慢瘪了下去。

他重新坐下,闭上眼睛,任由侍女们摆布。冰凉的孔雀石粉涂在眼睑上,红赭石的涩味沾在唇间,绷带一圈圈缠上腰肢,勒得他肋骨生疼。他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她们给自己戴上不属于自己的面具。

“这样才对。” 玛莎满意地看着镜中的成果,“大人您看,您将成为比底比斯最美的神使。”

刘安章睁开眼,镜中的人影陌生得让他心悸。金发蓝眼,妆容精致,腰身纤细,若非胸前尚未完全发育的轮廓还带着青涩。这就是卡摩斯想要的?一个被剥夺了性别、仅供观赏的 “神使”?

侍女们退下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个被拉长的问号。他走到卧榻前,从枕下摸出一根青铜簪 —— 这是玛莎用来帮他盘发的,簪头雕刻着莲花,锋利的尖端闪着寒光。

指尖握住簪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这些天,他无数次想过逃跑,可宫墙高耸,侍卫森严,连只鸟都飞不出去。他也想过反抗,可面对法老的绝对权力,他的反抗像鸡蛋碰石头,只会招来更残酷的对待。

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开出的花,带着诱惑的香气。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腕,皮肤白皙得能看清青色的血管,像脆弱的琉璃。只要用簪子轻轻一划,就能结束这荒诞的一切,就能逃离这具背叛自己的身体,逃离这个吃人的时代。

青铜簪的尖端抵住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想起了导师的期望,想起了图书馆里未读完的文献,想起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样子…… 那些属于 “刘安章” 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

“不……”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能死……”

可镜中那个金发蓝眼的陌生人,又在无声地嘲笑他的自欺欺人。活着,又能怎样?不过是被卡摩斯玩弄于股掌,看着自己一点点变成女人,变成一个连名字都不属于自己的怪物。

痛苦和绝望像毒蛇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他闭上眼睛,猛地握紧青铜簪,用力划向手腕 ——

“大人!您在做什么?”

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动作。玛莎不知何时闯了进来,看到他手中的青铜簪和抵在手腕上的尖端,吓得脸色惨白,扑上来夺过他手里的簪子。

“大人,您疯了吗?” 玛莎的声音带着哭腔,“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要被喂鳄鱼!”

刘安章瘫坐在地上,手腕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看着玛莎慌乱地派人去禀报法老,看着侍女们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将他扶到卧榻上,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连死,都死不成。

没过多久,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卡摩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队侍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左眼的刀疤在火把映照下泛着狰狞的红光。

“听说,神使想不开?” 法老的声音像淬了冰,一步步走到卧榻前。

刘安章没有抬头,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卡摩斯弯下腰,用粗糙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他的力道很大,捏得刘安章生疼,不得不直视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面翻涌着愤怒和…… 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看着我。” 法老的声音低沉而危险,“谁允许你伤害这具身体的?”

刘安章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屈辱、愤怒、绝望…… 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最终只化作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冲花了精心涂抹的妆容,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

“哭?” 卡摩斯冷笑一声,指腹擦过他的泪痕,沾起一点孔雀石粉,“你以为这具身体是你的?安卡,你错了。从你被阿蒙神送到我面前的那一刻起,你的身体就属于神,属于埃及,属于我!”

他的指尖用力掐了掐刘安章的下巴,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这是神赐的奇迹,是用来辅佐我战胜异族的利器。你竟敢自毁?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是…… 我不是神使……” 刘安章终于挤出声音,破碎而尖细,“我是刘安章…… 我是男人……”

“刘安章?” 卡摩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眼神变得更加锐利,“那是谁?我只知道你是安卡,是我的神使,是这具越来越美的身体的主人。” 他凑近刘安章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再做傻事,否则,我不保证会对你那些在雅赫摩斯府邸的‘朋友’做什么。”

刘安章的身体瞬间僵住。拉美西斯!他竟然用拉美西斯来威胁他!

他猛地抬头,愤怒地瞪着卡摩斯,蓝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可法老的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他知道,这个暴君说得出做得到。

“你……” 刘安章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卡摩斯松开手,直起身,整理了一下长袍的褶皱,仿佛刚才只是捏了捏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好好待着,别再给我惹麻烦。” 他对玛莎说,“看好他,若是再出什么岔子,把你们去喂鳄鱼。”

“是,法老陛下。” 玛莎吓得浑身发抖,连忙跪下。

卡摩斯没有再看刘安章一眼,转身带着侍卫离开了。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满室的寂静和没药的熏香,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囚笼。

刘安章瘫在卧榻上,眼泪无声地滑落。他终于明白了,卡摩斯根本不在乎他是谁,不在乎他的感受,只在乎他这具 “有用” 的身体。他是法老的战利品,是用来炫耀的珍宝,是巩固权力的工具,唯独不是他自己。

玛莎和侍女们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房间,没人敢说话,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空旷中回荡。刘安章看着她们低垂的头颅,突然觉得,她们和自己一样,都是这宫墙内的囚徒,只不过,他的囚笼更华丽,也更绝望。

夜深了,侍女们都退到了外间,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像一片冰冷的水。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里面那个妆容花乱、眼神空洞的陌生人,金发在月光下泛着银辉,蓝眼睛像两潭死水。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镜中的脸颊,指尖冰凉。

卡摩斯说得对,他不能再做傻事。为了拉美西斯,为了那些还在底层挣扎的奴隶,也为了那个深埋在心底的、名为 “刘安章” 的影子,他必须活下去。

哪怕是以 “安卡” 的身份,哪怕要穿着不属于自己的皮囊,哪怕要被囚禁在这华丽的牢笼里。

他拿起玛莎留下的红赭石,笨拙地往嘴唇上涂抹。红色的粉末沾在指尖,像干涸的血。镜中的人影看着他,蓝眼睛里渐渐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像暴风雨中不肯熄灭的烛火。

他与卡摩斯的战争,他与这具身体的战争,他与这个时代的战争,都还没有结束。

而他,必须赢。

窗外的宫墙在月光下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头巨大的怪兽。刘安章看着那堵墙,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总有一天,他会走出这堵墙。

无论以何种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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