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挂着几颗忽明忽暗的星子,而黑黢黢的树林之中,好几个黑色的人影如幽魅一般向他们二人缓缓靠近,寄颜吓得立马抓紧了寒江的衣角。
男人紧握着她的小手,分辨着这些黑影的身份,他们出门太早,这个时辰,寨子里的弟兄还正在睡梦之中,校练场离寨子有些距离,若是此时呼救,怕是也来不及,而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子要保护,便更不得冒险。
寒江见她抓紧了自己,立马便要带她往校练场跑去。
“和我一起跑。”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很是安抚人心,寄颜点头,她耐住惧意,紧紧跟着寒江奔跑。
原本还移动缓慢的人影,见他们二人奔跑,立马迅速的包围而来。
寄颜步子太小,被寒江拖着逃跑时,险些就要摔倒,但男人稳稳的拉住她,倒是很快便跑出了林子。寄颜跟在他的身后,看着身前男人坚毅的侧脸,棱角分明的下颌,还有拉着她时,健硕鼓囊的手臂,无端的让人十足安心。
就在电光火石间,那一群人影很快追了上来。其中有一人速度极快,他的刀剑差之毫厘便要刺向落在后头的寄颜,寒江的身后仿佛生了一双眼似的,他一把扯过寄颜,将其护在身后,而方知自己躲过一劫的寄颜,顿时后怕不已,她藏在男人的身后,害怕的将自己全身心都依靠在了他的身上。
寒江力量惊人,他只手臂一挥,便打落了男子手中的刀剑,而后将其重重一踹,又给自己争取了逃跑的时间。
寒江顾忌身侧的寄颜,而后看了一眼校练场唯一的树,于是心生一计,立马对寄颜道:“会不会爬树?”
寄颜恍惚间还未听清楚,男人就一把托起她,道:“用尽全力往上爬,我会在下面护住你,不要怕!”
身为京都的世家小姐,她何尝做过爬树这等粗鲁野蛮的事儿?但眼下保命要紧,她顾不得这么多,腿脚一蹬,忙不迭的顺着树干往上爬,她手上使不上劲儿,抓着粗糙的树皮,很快便有一股强烈的刺痛感,而这时,人影已经近了寒江的身,寄颜浑身一顿,对寒江喊道:“小心!”
寒江见她还差一些,直接伸出手,在女孩儿屁股底下一使劲儿,将人安稳的托上了树。
男人目光沉凝,手上的刀出速极快,一瞬间就将歹人手中的刀打落了出去。这些人在破晓的晨光中渐渐显露身形,且刀法皆是岭南各门派的招式。寒江分辨着这些人的来头,心中也有了几分判断。
原以为可能是京都派来寻她的人,看样子并不是。
黑影中突然传出一道声音:“快,抓了树上的人!”
他们看出了树上的人对他的重要性,想着将树上的人抓了,也好钳制住眼前的男人。
寒江眉头一皱,而后阴恻恻地道:“找死!”
说罢,武艺了得的男人在树下以一敌八,手持刀剑,狠狠的将靠近树干的歹人击出了半丈开外,寒江目光如炬,这些人应当也想着速战速决,是以动作打法招招致命,但寒江从小习武,自然不是吃素的,他要的就是这般,若他们拖着自己慢战,耗尽他的体力,怕是难以为继。
寄颜死死的抱着树干,一眼不眨的盯着底下的情况,如今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她便稍稍安心了一些,只见有歹人在寒江身后慢慢的靠近了他,作为开了“天眼”的寄颜,很快便提醒寒江身后有人。
而寒江仿若充耳未闻,就在寄颜担心不已,以为他顾及不上身后,哪知还在前方胶着应战的男人,竟将刀剑朝后一刺,直直的将身后之人一剑封喉。
寄颜一下呆滞在树上,这是她第一次见人杀人的场面,虽瞧不大真切,却也是亲眼瞧见了。她身体微微颤抖,于是立马闭上了眼。
反观寒江,那人的血溅在了他的脸颊,附一闻见血腥味儿,男人好似变了一个人般,他喉间发出压抑的低吼声,仿佛是唤醒了身体的暴戾本能一般,只见他动了动脖子,在一群人的包围之下,硬生生的砍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一开始的八人,死的死伤的伤,竟讨不到一丝好。等他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时,此时天光微亮,若是再不逃走,恐怕就要暴露身份。
剩下三人遂不恋战,几人附一颔首要逃,寒江立马看出了其心思,于是快如猎豹一般,在几人的腿上补了一刀,于是腿上血流如注,惨叫连连,寄颜趴在树上,更是吓得浑身颤抖。
此时,前来晨练的山匪,见寒江浑身是血,一个个忙不迭地跑来。
“大当家这是怎么了?”只见他们的大当家整个人阴沉沉的,脚边正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他们从前干的都是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后来颇有些金盆洗手的意味,这些年来没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都有些回不过味来。
寒江漠然地道:“雄狮寨的,把人好好处理了。”
几个小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便麻利的将这些人抬回了寨子。
寒江深深呼出一口气,脸上沾着的都是旁人的血,他眼神毫无生气,仿佛刚刚杀的只是鸡鸭而已。他脚步有些虚浮,甚至忘了树上还有人,只一个人默默的走到山崖边,机械一般蹲下身子,坐在光秃秃的岩石上。
寄颜慢慢的睁开了眼,此时草地上已经没了尸体,只不过满是青草香味的空气里,漂浮着阵阵浓烈的血腥味,寄颜见状,冷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爬下了树。
不远处还有几个山匪正守着这一片搜查,原本以为树上还藏着一个,待看到竟然是寨主夫人的时候,孙友齐倏地一愣,而后微微鞠了一躬。
“夫人怎么在这?”
寄颜环顾一圈,见寒江在断崖边,她心生担忧,忙道:“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孙友齐听这语气便知道应该是寨主将夫人带来,而后遭到雄狮寨人的围攻。于是他看向断崖边上的寨主,好似想通了什么,道:“大当家此刻应该很希望夫人陪着他。”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寄颜听不明白,但想着自己能够安然脱险,全是仰仗了寒江,于是抛开了心底那一丝畏惧。
她走向断崖,看着男人有些寂寥的背影,心底有些莫名的触动。
寄颜见他好像没受伤,还有心情看日出,于是坐在寒江的身侧,同他一起,面向远处苍翠乌蒙的山脉与湍急的河流峡谷。
寄颜轻声道谢:“方才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救我,恐怕我早就遭到毒手了。”一码归一码,她此时的感谢是真心实意的。
寒江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出声,哪怕此时天还蒙蒙亮,但寄颜眼尖的发现,寒江的一双眼是红的,那红,竟有些邪性。
寄颜不安的看着寒江,担忧道:“你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
忧心忡忡的女孩立马拉过男人的手,检查着他身上的伤,他的衣裳随都是血迹,但却完好无损。
只听男人淡淡地开口:“小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怕血,有一次师娘要杀鸡,我想去搭把手,怎料见了那血,整个人浑身没劲,怕得不行,那之后,师娘带我去买猪肉,都会蒙住我的双眼。她说,男子汉怕血也没什么,天生如此便不要强迫自己。”
他说的时候,面上还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寄颜也微微咧嘴,道:“你师娘对你很好,那是仙仙的母亲吗?”
寒江没有回答她,依旧自说自话,“后来师父师娘被人害死,就剩下我们兄妹三人,旁人都不知道我怕血,就连我自己都忘了,后来手刃仇人,他的血溅满了我一身,可我一点不怕,我得用他的血来祭慰我师父师娘的在天之灵。”
以至于后来,为了生存,他不得不杀人,老寨主让他杀的人,他一眼不眨的便杀了,只因他知道,要在龙头寨站稳脚跟,他只能成为一把趁手又锋利的刀,即便那蜿蜒似河流般的血在他面前流淌,他都不能眨眼,不能退缩。
他知道,那些让人害怕的血,再没有一个人会蒙上他的双眼,让他别看。以至于如今,他闻到了血液的味道,便会冲动,变得暴戾又兴奋,从一个极端,跨越到另一个极端。
寒江双眸空白的回忆起了他的年少时光,那时的他,分明也胆怯,也恓惶。
而后,一双细嫩的,凉润的手,覆在了他生着热的眼眸上,很快,一道舒凉赶走了愠热。
山风清醉,而耳边的女声与之清风,更胜三分娇婉。
寄颜下意识的便这么做了,尽管她手上的油皮蹭破了,还有一些火辣辣的。但看着天边泛着鱼肚白,远处的山脉之上,一轮金灿灿的日光,正缓缓升起,她便想要这么做。
只听她道:“以后便把血当作红日,那样就不害怕了。”
说着,女孩儿松开了手,只那一刹那,旭日东升,霞光万丈,犹如上元烟火一般,直直的闯进了寒江的眼底。
那日出,美得令人叹为观止,寒江怔了一会儿,以往不是没见过日出,可这般蔚为壮观却是头一回。他侧过头,看着身后的少女,那朝霞,仿佛也生在了她的眼眸中。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的日出,还不忘看一眼寒江,道:“美吗?”寄颜看着日出,这般壮丽,好似什么烦恼都能抛却脑后,只希望身前的男人看过之后,也能短暂忘却那些令人难过的记忆。
“美。”寒江看着寄颜,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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