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想要佐证什么,游依接连几天都到校极早。
她意外的摸清了一个规律。
周一三五的早晨,解语很早就会到教室,她往往伏在课桌,手枕在头下一动不动,抬起头时脸上甚至还会有像是睡熟时挤压的衣服褶印。
游依来时灯也熄着,就好像她整晚都未离开。
而偶数日解语则会正常到校,不过这天她也并不完全老实安分,最后一节晚修解语偶尔会溜走,哪怕当时有老师看守,她也要借口上厕所,被以扯谎的理由驳回后她也要走,仿佛谁也拦不住她。
再这样下去,解语会被请家长的吧。
不知道她的家长对待这样的行为会是怎样的态度,但游依细想代入了一下,对于自己,那绝对会掀起一场家庭的浩劫。
这天罗希月赶在解语离开前游说:“解语,你还是来吧。不是都说了C位可以让给你嘛?你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解语不为所动地收拾书桌:“我也说了,我没时间。”
“每天放学那么长的时间,你别逃学不就行了,时间多的是啊,你一天天不上课能干嘛......”
“算了希月,别说了。”同行的耿娇打断她,“我们走吧。”
耿娇拉着她想走,还要拔萝卜似的拔她才行。
罗希月不甘心地嘟囔着:“她要来了我们绝对能拿下冠军奖,一千块奖金诶。这次这么大手笔,她难道对这种活动一点也不感兴趣吗?”
解语收书的手微微一征。
“这点钱解语哪里看得上?人家家境好得很。”
罗希月不满道:“都穿的校服,怎么她就家境好了。”
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在吵闹的班级体这固然是极其容易被掩盖的动静。解语的动作却突然凝滞。
游依匆匆掠了她一眼。自己离门更近,其实听得更清楚。
耿娇说:“你没听说啊。初中放学她都是豪车接送,车上坐着的男人,手表啊、腰带啊可都是名牌,有钱死了。”
“她爸吗?那现在怎么都不来了?从来没见过啊。”
“那不知道。还听说她是混血,这能看出来吧,母亲是一个贵气的美国人,不过也没人见过她母亲就是了......”
哐——
木椅被蹬开,解语把校服穿戴整齐,好像很快又要走。
一本书就在这时静悄悄的游到了解语的桌面。
她的胯骨被书角抵住,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硬物的异样,那书就被人扯开了距离。
解语挎起书包撇了一眼,同桌的嘴巴张张合合,仿佛生有小木偶新安的下巴,她的食指正小心翼翼的指在一道英语题上,哆嗦的频率让解语怀疑现在不是秋,而是腊月寒冬。
有这么冷吗。
“不会写吗?”
游依如释重负般听见解语帮自己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猛猛点头。
解语看了一眼时钟,又叹了口气,“麻烦死了。”
她又重新坐下迅速扫过题干。
“选A。关键句在这里。”解语顺手从游依手里拈起笔,在书本上圈圈写写,原句的翻译和重点很快就释义完毕。
随后她起身又要走。
游依着急忙乱的又去抽出一本数学册,强烈的后悔感在脑海里凌乱。她特意找了篇长篇阅读,怎么就偏偏是道选A的题。解语看的太快了。
“数学我不会,下节自修去问崔石生。”
淡眸的视线在数学册上一触即收,懈身站着的解语歪着头,把外套拉链一股劲拉到了最顶端,白皙的双手很快又揣进口袋。
“不……”
“不敢啊?”
“嗯……”
解语眯了眯眼。
“和我说话你不是挺敢的吗。”
“啊。”游依闷着脑袋脸通红,“不一样。”
空气顿了小会,解语忽然开口。
“哪不一样?”
游依缓缓缩回手,她的神经和身体都因这个问题而突然发弱。
椅背缓缓靠上了一具纤细的身体,收回的数学册有一角蜷成了蜗牛壳圈圈,游依征了神,抿唇不解着。
是啊。哪里不一样。
解语好似只是随口一说,却让她心神如此慌张。
转眼间,解语从门口离开。
游依收不回视线。教室的门框其实有些年岁,隐隐有些锈迹。
这并不是一所杰出的学校,无论师资,基础设施,还是往年的升学率,都不足以令人非读不可。
可游依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
她知道自己是为了解语。
可究竟是为了解语的什么?
自己一直以来都想要见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她。
这样的想法很小就开始存在于心底了。至于是什么时候?大概是解语从自己世界离开的第一天。
可游依见不到,一直见不到。于是这种想法就开始蜕变,逐渐演变成一种抓耳挠腮的情绪。
情绪在心底不断发酵,最终呢,好似凝成了一种实质的感情。
这样的感情在各种风雨里都岿然不动,有时甚至会变成绳索,游依可以拿来救命。
它像一个迷路的人永远信奉下一个路口会出现的指向标,可它又虚幻,一经触碰就像含羞草一样缩紧。
游依只知道自己被它吸引着,无可救药的像老鼠去偷致命的奶酪。
她对这样的感情无从比划。这像自己单方面希冀的友情,可又不是,解语是仙女,是神明,是云端一样的存在,自己并不奢望成为解语的朋友,只希求静静的待在解语身边,安心的看着她。
游依只知道,解语是不一样的,就是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让自己想要靠近,想要为之沉迷。
她想要接近解语,照顾解语,保护解语,了解解语的点点滴滴。
想要她不受非议,想要她无与伦比,想要她是一道炙手可热的神光,不会被任何人私藏在狭隘的壁龛。
所以呢。
游依“咚”的一下站起身。
无数道目光一如既往的裹住她。
游依才没法管顾那么多,她扯动步子就要飞出去了,怪人的议论和指点在这一刻都消为烟云。
她只需要奔跑就可以心无旁骛,从教室到走廊,从教学楼到校门,风把五官砸得稀烂,她只需要毫不停顿地跑。
跑到追上解语。跑到抓紧解语。跑到她有朝一日能真正给这种不知名的情感开蚌。
抵达利来餐厅的时候游依还没松手。
与其说她忘了松,倒不如说她忘了怎么松。
利来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很有魅力的姐姐,十分友好的和她们打了招呼。
“解语今天还带了朋友啊。”谷芸青笑说。
解语一手扶额,另一只手已经被抓得有些发麻。
“麻烦一个。”
谷芸青笑着走进了厨房。
“我说你可以松开了吧,我要工作了。”解语隐有上手把游依的手撂开的意思。
在她即将触碰游依的瞬间,对方的手终于脱离。
接着,解语往更衣室走,游依就寸步不离的跟着。
她从衣柜里拿出马甲轻松套上,熟练地挽起衣袖,露出好看的手臂。
游依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
解语烦躁地皱眉,“你究竟跟来干嘛啊?”
她转身去一边的洗手槽冲水,嘴里不忘唏嘘,“这书你要是想读你自己回去读不就好了,别跟我来那一套一套的。”
游依凑上前摇头:“一起。”
“你真的很烦人啊。”解语走向厨房,“再不走可就放学了,懒得管你,真是有病。”
游依执拗地坐在外面。
工作时的解语忙进忙出,但无论是给顾客点餐还是送菜都是一丝不苟的。
期间她也没来过问游依,倒是谷芸青坐来聊了几句。
“你是在等她吗?我们下班可是很晚的哦。”
这时的时间已经放学。哪怕是等,游依也没有再等下去的理由。
她茫然地晃了晃脑袋。
谷芸青试探递来一本菜单:“那吃点什么?”
利来饭店是一家家常菜饭馆,室内环境并不高奢,反倒极其亲民。
游依跟着解语来到这,第一反应其实是觉得这儿和解语一点也不搭。可转念一想,能和解语搭对的物品也不是人间该有的。
谷芸青给她推荐了几款学生常点的,游依点了份蛋炒饭。
上餐时谷芸青特意安排解语来送,游依紧张的“谢谢谢谢”说个不停又不清。
“吃了就走。”
游依没回应。
解语不知道哪来的错觉就是觉得她不会走。
果不其然,等她收了盘,人还跟个松树似的扎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真是个麻烦。
“起来。”解语抬了抬下巴命令道。
店内客流量逐渐大起来,利来饭店生意不错,每到晚间都会人满为患。
游依意识到自己可能碍事了。
“对,对不起。”
“那就走啊。”
游依埋着脑袋。不想走,舍不得走。这样干巴巴的羞涩说不出口。
于是她站到了饭店门口不会挡人的角落,任冷风胡乱吹过,她就站在那一直盯着解语。
谷芸青无奈搬来一张矮凳。
游依坐下后便不再盯着看了,她抽出画本在这个角落里默默画画。
解语忙碌之余能看见一小团人待在那,手上的笔画画停停,十分用心。
她小声骂了一句。
谷芸青搡了搡她:“怎么了你这同学,你欠她钱了?”
解语有些没好气:“鬼知道啊。”
刚出校门就把自己抓住,还想往回拉,边拉还边说对不起。
再说什么劝自己回去上课。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她这同桌好像一直这样。
谷芸青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今天先下班吧,不管什么事先和人家说清楚了。”
“芸青姐,可是……”
“别可是了,今天的饭我晚点给你妈送去。”谷芸青推她,“再说她这样一直呆在这,家里人知道吗?”
解语缓缓点了下头,老老实实去换衣服。
侧边突然站来一个人,把游依画画的光线遮住大半,她抬头看了一眼,连忙把身子往下压,迅速用身体遮住腿上的画本。
“你傻啊,本子合上我不就看不见了?”
说得对哦。游依眨巴两下眼。
谁知她一直起身,本子根本来不及合上,解语立马就将本子抽了过去。
“别,别……”
“别什么别,让你别跟来、别跟来,你还不是来了?现在你知道‘别’了。”
解语冷声的同时将本子举高,抓着本子的右手通红,应该是刚刚清洗过,又在冷风里吹了小会,所以指关节都显得有些僵硬。
游依见了有些闷闷不乐,她瞬时顾不上自己的画是否被当事人看见,当时只是觉得,这样一只好看的手应该泡在温池里的,不应该这样迎风走浪。
游依往裤子口袋里伸,可里面只有一张塔罗牌。
好在她还有外套,于是游依选择把外套脱下来。
她不自主靠近解语一小步,又赶忙跳开一大步。
最后隔开一个手臂的距离,她将外套以绷带的形式,谨慎地缠上解语的右手。
体温顺着衣物可以从手背、手心、手腕往深处传达。
解语瞪着她。
游依却无所觉察地话风一转。
“别,着凉。”
“靠北啊,你有病吧。”解语把外套从手上解开,连同本子一起丢还给游依。
解语的手重新插回口袋。
她开始往前走。
晚秋的夜干冷,路灯下的两人一前一后地慢慢走。
身后跟着的人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袖,看起来也是薄薄一片。
她一边穿着外套一边道歉,既呆笨,又愚钝。
渐渐的,解语的步子迈小了些。
身后的那人走到了身边。
虽然那人顶着令人无法解读的神情,偶尔也做着令人无法理解的事。
却始终有双攒满真诚的眼睛。
“我们去哪?”
“回家。”
“是。”游依反应了一会觉得不对,“是,什么意思?”
“送你回家。”
“太。”她何德何能,究竟何德何能啊,“太,太麻烦了。”
“你还知道自己麻烦啊。”
耳边再没有别的声音。游依偷偷用余光去瞄。
片刻后她正住身子,大大方方地看向解语。
“可不可以,以后,不要逃课。”
解语停住脚步。
“为什么?”
游依也刹住脚步。
“这样,不好。”
解语听后转过身来,有些下滑的书包被往上拎紧,她略微仰头往游依跟前凑,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是问,你为什么在乎我逃不逃课?”
游依下意识将肩带抓得更紧了些,她瑟缩着肩膀,脑海里好像有一艘航空母舰即将起飞。
又被问这种自己都没办法解答的问题了。如果回答不出来解语会失望的吧。
“我也不知道。”
“啊?”
游依使劲思考:“可能,因为,解语是天仙。”
“啊??”
解语瞪圆了眼看着自己,这是自己第一次被解语这样火辣辣地看着,还是一副这样诱人又不可思议的表情。
解语的诧异是因为听到了自己含糊其辞的解答吗?她有在感到不满吧。
游依耷下脑袋。她也想给出解语满意的解答。可把解语当做神明和天仙,已经是最接近自己内心深处那种情感的表达了。
如果不这么说,那么自己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是这样子。解语,仙得让我移不开眼。”游依深吸一口气一股脑说出。
“啊。你真是有病啊,病到不清醒了。”
“我很清醒。就是这样的。”
“哪样?你究竟要哪样?之前画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了,说一些奇奇怪怪没理没头的话。”
“不奇怪。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不会,对解语,撒谎。”
“不是说你撒谎。是说,你究竟要我哪样?你有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吗?”
游依摇头。然后又犹豫着反问:“什么是指什么?”
解语放弃似的加快脚步:“说话真累。”
“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是我太累,跟你又没关系。”
这样吗。
游依小心翼翼地踩着解语路灯下的影子走。
等快分别时游依又要问了:“以后我还能来吗?”
解语已经背对着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把课上完再说。”
突地她又转过身来看住游依。
“喂,我告诉你,利来的事你不准和任何人说。尤其是崔石生。”
游依狠狠点头。她甚至因为解语的这个指令而感到踏实和安心,解语送她回家,今晚的自己是接收了多么远超大自然的馈赠啊。她倍感德不胜位,现在解语要求她做点什么,自己终于是好受了一点。
“你不问我为什么?”
“不问。”游依忽地咧开嘴角笑了一下。
“如果我要求你问呢?”
游依的思路一下被绕住了,好像有人突然考了她一道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我,会绝对服从解语。”
“任何事?”
“任何。”游依点头。
“下流无耻的呢?”解语看着她。
“我可以。”
“要你的命呢?”
“给你。”游依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果断而坚定,好似在回答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她内心平静,却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想要宣泄表达和情绪的时候。
解语凑近的脸就在身前,如此近的距离令她血脉偾张。或许自己在颤抖,但断然不是因为撒谎而引起的。
希望解语不会因此产生误会,可她实在是太激动了,向解语臣服,向解语表达忠诚,这实在是梦寐以求的场景。
解语自始至终都是一脸厌恶得不行。她的身影在家门前的小路逐渐消失,游依痴痴望着,直至解语留下的两个字也没了回音。
那张好看又魅色的唇轻慢地审判自己,说:“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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