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饮料

那天之后,解语一切照旧。该早退早退,该迟到迟到。

非要列举一个不同的话,大概就是她工作的利来饭店,最角落里,经常会多一名学生顾客。

游依每次来用餐都是安安静静的,她会点一碗蛋炒饭,然后默默吃完。

客人少的时候她会坐着再画会画,客人多的时候她会站到门口再看会解语。

谷芸青对解语说她多了个可爱的小跟班。

解语说自己摊上了个有病的大麻烦。

谷芸青笑而不语。

十二月五日,月考方过,氛围算是轻松,严峻的学习环境也因为即将来临的汇演而有所松懈。

令人意外的事有两件。第一,这段时间解语不再早退,她安分地上完每一节晚修。

第二则是解语加入了三班组织的舞蹈队,似乎午间和傍晚总会抽空为汇演做准备。

于游依而言,这是好事连桩。

解语远离了被叫家长的麻烦,自己还能近距离欣赏解语的舞姿,混在人群里,悄悄记录下解语的一幕幕新角度。

“是五班的解语,好漂亮啊。”

“你去认识一下,要个联系方式呗。”

“那可是解语,我不敢啊。”

游依坐在操场的看台,耳边总会有这样的声音。她微笑着绘作,就是混在这样的人群,令她乐此不疲。

在这儿,自己如同置身于幸福的演唱会,身边出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好友,舞台中心的解语就是偶像,身边的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举起荧光棒,满口“解语”地追捧着。

游依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可惜蛋有蒸蛋、煎蛋、白煮蛋,饭也有稀饭、米饭、私生饭。

不是所有的粉丝都足够讨喜的。

身后的男生继续谈论着。

“长得真不赖的说。”

“你快上啊。”

“不不不,是肖哥的,肖哥说是吧?”

三两男生逗笑着。

“肖哥一出手,嫂子注定有。”

“哼,势在必得。”

身后的人灭了烟头,穿着背心、半身都是刺青的男人将香烟踩在脚下,又摁上几圈,终于吐出一口白烟。

烟味几乎是糜烂的气息。游依扭头,无声地瞪着他们,可怜力道缥缈,不具备杀伤力,甚至也没有影响力。

他们无视游依,脚尖跟着脚跟一一走下台阶。

耿娇和肖寒是旧识,两人独立在人群外交涉了几句,不知道卖了个什么价位的人情,耿娇就开始拉媒牵线。

舞蹈队排练后解语被留下。

“解语,来。肖哥想和你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耿娇贴近解语的耳朵,她小声介绍,“肖寒是学校的大哥,在学校附近都能只手遮天的,你啊跟了他,好处少不了。”

“死开。”解语锁紧了眉头和耿娇拉开距离。

耿娇尴尬的后退几步,只见解语毫无所动地转身走开,回到草地提起自己的背包。

肖寒不满地从身后叫住她,“你给老子站住。”

拿起背包的解语就要走。

“你娘们的聋子啊?”肖寒想来扒拉她,却被解语瞪住了手。

肖寒被看得有点僵硬,他清了清嗓,一副得理的语气:“就是交个朋友,你什么态度?老子可是很有钱的,你知不知道?”

解语双手依旧插在兜里,就是一改往常散漫的站姿,她站得很直,汹汹的气势摆出一副别人得罪不起的架势。

“不和你交朋友对我有什么影响吗?我态度有什么问题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你要是想打着这种低俗又掉价的幌子来泡我,就死远点。有够恶心的。”

干脆说完的解语扭身就离开了操场。

游依在人群里差点要冲出去了,看见她冷酷的背影,一腔烧旺的怒火这才消熄下去。

解语走后的操场果然很尴尬。

耿娇讪讪拉回氛围:“没事的肖哥,她人就这样。”

收拾完东西的罗希月冷不丁来了一句:“就是,自尊心强得要命,不知道拽了个什么东西。”

“要不肖哥还是看看我们希月,我们希月也不比解语差啊,可是大美人。”耿娇不合时宜地提了一嘴。

“都给老子滚。也不看看你们脸上涂得跟鬼一样厚的化妆粉,娘们的还来讽刺老子的品味吗?”肖寒又点了根烟,上下觑了两人一眼又一眼,“比啥呢?哪来的脸和解语比?”

游依不可置否,爱比比,比到她们自惭形秽才好呢。

虽然这肖寒也算不得什么好马,但和满嘴跑火车还没有脑袋的罗希月她们站在一起,好歹他还是个有眼睛的。

只是他那样的眼睛,实在是太污浊,太恶俗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目光去看待解语,欣赏解语。

喜欢解语?

不,他怎么配得上喜欢解语。

肖寒浑身散发着不爽,一身腱子肉从背心里崩出,叫人看了都心惶惶。

这样一个丑恶的人,耿娇她们就算再有不满,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倒是肖寒的小弟低劣的笑着。

“肖哥总能搞到手的,拿捏小女生的手段嘛。”

肖寒受用的笑出来声,和两个小弟交换起令人厌恶的眼神。

男生走后罗希月爆发了。

“她解语算个屁啊?凭什么拿C位,她跳得有我好吗她?真当自己是个孔雀了,遍地开屏还高傲成这副德行。”

耿娇皮笑肉不笑:“她可美着呢。”

游依没有听完他们的争论,有些担心的又跟上了解语。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腿脚为什么不听使唤。

分明内心一直认可解语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分明她也知道自己就算来安慰解语也说不出什么哲理名言。

可当她看到解语露出焦躁,乃至于沮丧的神情时,还是忍不住朝对方靠近。她会想要做点什么。

解语烦闷的摘下耳机。

踩到树枝的某人不会还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吧?

“出来。”

纠结了一整路的游依吓瘫在地,解语索性把人从电线杆身后拽了出来。

“这么晚又跟着我干嘛?”

游依抬头又低头,神色张皇,扭扭捏捏道:“解语不开心。”

“啊?”

游依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拿出那一张恋人牌,“这个,给你。”

塔罗牌,她的护身符,更是自己浑身上下最珍贵的东西。

解语接过,并不能看懂这是张什么样的牌。

跟屁虫把东西送出去后撒腿就跑,捂着脸似乎不愿意让人看清她的神情。

“对不起。不要不开心。”

解语目送那抹纤细的身影在路中央越跑越远,没有去追,也没有开口去拦。

她将恋人牌攒进口袋,慢吞吞的嘀咕完一句“莫名其妙”。

她抬脚往路灯下走,步子迈得不急,到了路口左转,等耳机里的摇滚乐切换到民谣,她这才反应走错了道。

于是回归正途后,她便走得更缓了。

游依回到家后,呈“大”字张开在自己的床铺,心脏扼制不住地烈跃。

她的眼神虚焦,抬手透过指缝在天花板好不容易聚成一个点。

空落落的口袋不再有吉祥物,游依却并不会担心没有了它的日子会变得难过。

毕竟每天都很难过。

游依闭上眼睛,有些疲倦地心想:每天都能看见解语,已经极其幸运了。

何况这样的幸运偶尔还会爆棚。

萧守序这天大方地请全班喝饮料,据说是化学竞赛得了省奖,一时风光无限。

不曾想饮料发放到游依时,正好是最后一瓶。

游依看着一样空手的解语,刚想谦让,饮料就被塞入了手心。

怎么可以让解语为自己礼让。

她慌乱地把饮料又推还。

一来二去,解语烦得不行。

她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大口喝下半瓶,把剩下的半瓶丢给游依。

“一人一半,嫌弃就丢了,麻烦死了。”

游依一个劲的摇头,抱着饮料视若珍宝。

怎么会嫌弃。她简直快要沦陷于这抹仙气。解语喝过的饮料让她喝。天呢,她真的幸福得快要晕死过去了。

瞧她笑得春风满面,解语支起手来一脸了然。

萧守序送的饮料,她果然还是想喝的吧。

站在一旁的萧守序对两人有些抱歉:“下次多买一瓶给你们。”

解语摆了摆手,游依也摇了摇头。

倒是前桌坐着的女生转头附和:“我也要多一瓶!”

李茗是个笑起来很好看的低马尾女生,长有憨厚的蒜头鼻,模样很讨喜。一般情况下她的话就很多,碰上萧守序的时候,话就更多了。

萧守序抽了抽嘴角:“下次再说。”

“不行,你还没答应我。”李茗闹。

“现在答应你也没用啊。”萧守序把发完饮料的空箱子压缩成纸片,“还有没有下次都不知道呢。”

“那你为什么要给解语承诺?”

“我那是跟解语秃秃两个人讲话,说说而已怎么就承诺了。你较什么真啊?”

李茗鼓起腮帮,忽然起身:“那你跟秃秃说什么?不就一瓶饮料吗,你犯得着和她道歉吗?你不会暗恋她吧!”

游依抱紧了饮料瓶。她适才沉浸于解语的馈赠,这就要被迫走进修罗场,究竟是什么两极分化啊。

李茗瞅见她的小动作有些不满,嗓音就拔得更高了:“你到底什么眼光啊?你暗恋秃秃?!”

“你胡说些什么?我想不开吗?暗恋她干什么?她哪里像是会被人暗恋的样子。”

萧守序出口不逊,甚至还轻蔑地觑了一眼游依,又急忙收回视线。

似乎视线都因她而变得肮脏,发烫的耳朵让他觉得无比耻辱。

李茗满意地笑道:“说的也是,毕竟秃秃她……”

砰——

身后的椅脚被人用力地踹了一脚,李茗的小腿猛然吃痛,她含着怨气就回头,没成想还没来得及大骂,就对上了解语冷得发硬的眼神。

“你们两个说够没有?”

解语语调清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茗,配上一副生死看淡的表情,有一股莫名蛮戾的气概。

她抽出一本书在课桌上用力拍了两下,整间教室都忽然安静下来。

李茗被盯得不敢动,气氛瞬时尬住。

“开,开玩笑而已。”她终于挤出一句。

挑起祸端的另一名萧守序倒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解语冷笑一声:“很好笑?”

李茗摇了摇头就回过身去,试图逃避战场。

“体委。”解语往椅背上靠住。

萧守序紧张的回头,只看解语皱着眉看着自己。

两人隔了半间教室对视了一会。

解语轻飘飘的收回视线:“还是想开一点好,你也怪没品的。”

萧守序讪笑几声,真觉得自己今天发饮料是个错误。

唯一不受影响的人倒成了一直静默不言的游依。

她抱着饮料痴痴的低着脑袋。

从解语的视角来看,瘦弱的同桌蜷成一团,表情什么的都被假发全然遮住,只有一览无余的肩膀在耸动。

不会被萧守序说哭了吧?

解语抿嘴,收回视线。

过了一会她又忍不住看去,小肩膀还在那儿一抽一抽的。

解语烦躁。

萧守序那小腿还没大腿细的人精,有哪里值得掉眼泪?

她伸手,不耐烦地从某人怀里抽走瓶子。

还抱这么紧。

解语略带气愤地狠狠拧开瓶盖。

游依呆愣地抬起头,接着便苦涩地看向她手中的那瓶饮料,嘴角残留的笑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别喝了。”只见解语冒头,怼着瓶口咕噜噜把剩下半瓶的饮料都往胃里塞,等她自顾自一饮而尽后才擦了把嘴。

接着她把瓶口倒扣,向游依展示一滴不剩的饮料空瓶。

瓶口泻出一丝余液,游依情不自已地伸手,她突觉自己是一只蝴蝶,而眼前的一切简直就是自己死去的春天。

只见解语头也不回,翘起椅脚把空瓶扬手丢进了身后的垃圾桶。

砰咚一声脆响,游依最后的希望也掉进捞不起的深渊,她嘴角抽搐得发苦。

见她这副神情,解语还刻意挑眉干哕了几口,“这饮料难喝得要命。”

可游依从内而外的失落依旧掩盖不住。

解语再瞥她一眼,沉沉地叹了口气,之后又递给她五元。

“去买你喜欢喝的。”

“啊?”

“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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