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说嫉妒是女人的天性,游依觉得说这话的人一定不是个女人。
因为当一个人真的把这句话奉为真理并践行的时候,游依甚至觉得对方不配被称之为人。
李茗那样的只能算嫉妒界的青铜,真正的下流无耻还得看罗希月。
这天,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
游依本不想听,毕竟夹在怪人中被乌烟瘴气笼罩什么的,太容易起鸡皮和反胃了。
可她们聊的都是解语,这又让她不得不听。
这种感觉就像家中供奉的神像居然塌了房,有人怨声载道地来拆家,特意带来叶片,想要割碎坚硬的神像。
罗希月不知道上哪搞来一张照片,上面正是初中的解语被请上豪车的画面。
照片上男人的脸拍得极其清楚,就算不清楚,照片后面的人物详情也介绍得相当明白。
男人名叫于上晖,是上海某家上市集团的执行官,年入上百万,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最后一行加红加粗的字眼。
于上晖今年五十二岁,家庭美满,与爱妻余某育有一儿一女,目前全家皆于上海定居。
“解语她要么是个私生女,要么就是被老男人包养的婊/子。”罗希月义正言辞。
那语气冠冕堂皇,像是她亲眼目睹了解语犯下了伤天害理的错事。
人群中不免有质疑声,毕竟明星的凋零是桩大事,还是未经公开、由媒体官方爆料出的丑闻,这必须是要引起一些拥护者的不满。
罗希月将复印了不知多少份的照片一一下发,照片后的字眼全是她凌晨奋笔疾书的印记。
角落里有人蔑笑着。这样反向努力的人哪能是什么官方,她最多算个丑陋无耻的小作坊。
至于那群往日里追捧解语的怪人,终究只不过是怪人而已。
一旦有人给他们派送瓜仁,无论糖炒的还是盐焗的,他们都能很轻易地磕起来,从而变成一个铁面无私的旁观者。
一些坚定的质疑声逐渐动摇,人云亦云就是容易将蛛丝马迹乱写成真相。
虚构的真相让这群怪人信以为真。
“是这样吗?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就是说人不可貌相。”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没发现她逃课都往一个方向走吗?听说那个方向可没有网吧。”
好吵……
“咦,世界上真是什么人都有。她这不就是所谓的出卖色相?真是仗着自己有张脸了。”
“也不一定是她,可能是她妈妈在当那个。”
“哪个?”
“小三儿呗,哈哈。”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咚咚——咚咚——
心跳收缩得无比激烈,这些人怎么可以用如此恶毒卑劣的话,对不明的真相指手画脚?
游依站在看台,不断起伏的胸口已经快要将她压倒,巨大的躁狂在吞噬她,指甲都抵着这种情绪在往深处陷。
分明以往再多、再难听、再难忍的话她都听过,可从未有哪一次让她如此的抓狂,如此的快要失控,如此的无法忍受甚至是想要,殴斗。
就是这样越界而没有法纪的狂暴思想。
“嘿秃秃,看看吧,你同桌的光荣历史。”
罗希月拿照片拍了拍她的胸口,语气随意又散漫,好似在说一件无比寻常的事。
“接着啊。”罗希月往她怀里塞,“真是个木头哑巴。”
说完她笑得更开怀了。
罗希月这种人惯爱如此,她能特别的将对他人的点评转换为自己充能的方式,通过这种贬低别人的手段,她那虚荣的蓄槽很快就可以储满了。
挂着笑脸的罗希月摇着脑袋就准备离开,她的手里还攥着一沓照片,有关解语的“污点”掌握在她的手里,甚至有好奇之人开始来围拥她。
罗希月借此机会过了把瘾,短暂里她终于成为了某种怪人群中的领军。
她洋洋得意,她傲慢无礼,就这么大踏步在人群中穿梭,她享受着这样的众星捧月。
直到她受到当头一击。
罗希月骂了口脏话捂头看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到自己身后的游依在面目狰狞地揉搓手里的照片。
“你个死秃子搞什么?打我?”
游依魔怔似的眼尾熏红,她半垂着头只是抬眸,瞪住罗希月的那一眼血腥气十足。
罗希月居然被她看得发麻,忘了再动再说。
就是下一刻游依来掰开她的嘴,试图将照片团塞进这人臭恶的嘴里。
罗希月根本抵挡不住发疯似张牙舞爪着的游依,照片入口后她费劲吐出来,手中的其余照片更是散了满地。
游依借此机会捡起地上的照片,用最快的速度将它们撕毁。
一时间碎屑席卷了他们坐落的整片看台区。
干呕过后的罗希月羞辱至极,她撑着有些发软的身子,毫不顾忌地朝游依扑来。
“我要打死你!”
罗希月这样吼完就和游依纠缠打斗在一起。
长指甲在对方的身体肌理上刮,双方都要用鞋底和牙口在对方的衣物上留下污痕。
虽然罗希月拥有游依没有的美甲。
但她还是会输。
她注定会输。
风扑朔扑朔地拍,颊畔突兀的透了一口凉气,头顶的遮雨棚拢住一半黄昏,其余的一半滑过下颔线,露出锋利的尾巴。
游依扬手利落掀去一掌,她跨身压在罗希月身上,抵着对方的肩膀发狠。
她揪起罗希月的校服衣领,让对方半具身子悬空,被迫与自己平视,看清自己眼底罔顾一切的血丝和疯狂。
罗希月慌神乱挥手,一个用力拽拖掉她的假发。
游依瞬间眯起了眸,干哑地笑着。
只见她露出一节整齐的牙齿,越笑嘴就咧得越猩红,声音也越来越大。
直到笑到力竭,她合拢嘴角,双手倏地抓紧罗希月。
“抱歉。”
啪——
一巴掌。
游依哑着声线从嗓子眼挤出这句掷地有声的话。
“我没有头发。”
啪——
又是一巴掌。
失去掩盖的头皮让凉气更直接的入体,头脑一个激灵,这让游依的怒气都更加形象。
罗希月只能发疯似的去抠和划,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抓不住游依。
而游依只需要利用长发就能抓住对方的把柄,她一揪收紧力道,扯住罗希月的头皮,很快就能将她逼得哇哇大叫。
光溜溜的脑袋在一瞬之间成为了游依不败的法器。
她第一次,将头秃引以为傲。
她越打越不忌惮,越打越张狂无度。四周的怪人变成怪树,他们不会有人来劝,也不会有人来阻止自己疯狂的宣泄。
游依短暂地举起了一柄自己的凿刀。
在和罗希月扭打的时刻,她的身体在为心灵刨开一个出口,一个关于情感的缝。
游依知道此时此刻,属于自己的怒气在衰退,理智在降低,却有一道声音不受影响地回环反复、不断高声响起。
那道声音坚定而干脆有力地告诉自己。
她可以被说秃,被说龅牙,被说垃圾;可以被说平庸,被说孤僻,被说恶心又粗鄙。
她可以是一团丑陋的史莱姆;是无法流入零食店的不合格产品;也可以是远离人群的、万众唾弃的、任人打骂的、无药可救的过街老鼠。
她可以受尽屈辱、看尽世界上的黑暗。
但解语不行。
一丁点也不行。
解语只可以站在光里,她是全世界唯一一只不需要浴火也能够成诗的凤凰,是一圈又一圈逼近天堂的神光,是不可受伤。
一切要将解语拽下神坛的人都丑陋无比。
没有人可以伤害解语,谁都不可以。
因为她疯了似的对解语揣有这样的感情。
疯了似的。
真是疯了。
她这是——
喜欢上了——
神明。
“啊!”罗希月尖叫一大声,最后一使劲将游依推远。
游依往后跌撞几步,双肩突地一热。
“解语……”
游依的声音沙哑着。
匆匆赶来的解语额间还有细汗,她的长发贴在脖间,看上去比打了一架的游依还要憔悴。
“你是疯了吗?”解语扣紧她的肩膀几乎是吼出声来。
抓着游依的一只小拇指都在哆嗦。
天知道游依满身伤痕,当时一具细弱的身躯从看台左端滚向尽头的另一端,这一幕对于站在操场的入口的解语来说是有多么骇人。
罗希月从地上爬起来:“这事没完,死秃子你给我继续,来啊!”
“你闭嘴。”解语阴恻恻地站在那儿,她冷声,“罗希月,这事的确没完。”
她揽着游依下了看台,临走前脚跟往后一蹬,把一团碎屑狠狠踢散,留罗希月和纷飞的碎屑一同凌乱。
看台一斗就这样草草结束。
解语将人带去利来饭店的更衣室,更衣室里药物还算齐全,消毒止血OK绷。
OK绷在左侧太阳穴深深按压,游依不自主吃痛“嘶”了一声。
解语不满地又摁了一下,游依不敢再出声。
处理完一些明显的伤口后,解语又从药柜里翻出口服药,她把药塞进游依书包,示意她:“起来走几步。”
游依正常的走了几步,好在没有伤筋动骨。
重新落座后,两人相顾无言了好一会。
“对不起。”游依忽然开口,“又麻烦解语。”
“别跟我道歉,听了就烦。”解语皱眉,“知道麻烦今天就不该这么做。”
“可我不想他们这么说你。”
“不关你的事。你不是最会忍了?”解语烦躁地站起身,这才想起去收起药箱。
身后的声音轻若蚊蚋。
游依双手抓紧校服裤,执着道:“不一样。”
游依心虚地咽了口口水。
更衣室的门敞开着,室内的解语身形单薄,正背对自己站在药柜前,她只穿了一身秋衣,在夜晚源源不断的鼓风里,显得更加细弱。
关药柜的手微微一顿。
愣神的瞬间,一件外套就从身后披了上来。
解语讶异地回头,只见身前的游依贴得很近,她的手还停留在张开为自己披衣服的姿势,这时两手空空,将自己夹在她与药柜之间,竟有几分像在索抱。
解语贴紧了身后的药柜,不自主呼了几口重气。
“你又发什么病?”
接着她把外套脱下,又丢远在桌上,右手做拳,本想很用力地锤一下药柜,最后关头却卸力,在药柜上轻轻放落。
“你是觉得我的样子很需要同情吗?”
她低声说完,又慢慢侧退,和游依隔开距离。
游依吃惊地看着她。什么同情?是说自己的行为僭越,已经超出解语能接受的范围,以至于产生“同情”这种误会吗?
游依的身子晃了一下。怎么会是同情?这种低级的情绪,自己怎么可能用来释放在神明身上。
视线中,解语的占比越变越小。
游依慌了神。
“怎么会?是因为,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他们胡说。假话不对……”
“如果是真的呢?”解语突然正住身子,躁烦起来,“如果是真的,你觉得我就需要你可怜了吗?”
“不会是真的。”
不会可怜解语,那些话也不会是真的。
“不会的。”
解语低低的笑了。
她笑得有些突然,此情此景甚至有些不合时宜,游依忽地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的双脚被钉在原地。
就像是看见一场放晴前朦胧美好的雾,游依探手摸了好久好久,别提触碰,她是连看也看不透。
片刻后解语征住神色,她维持着同一个动作没动,再而忽然启唇:“就是真的。”
游依在原地没动,甚至忘了做表情。
解语扫了她一眼后去拿自己的外套。
她穿好外套,挎上书包,嗤笑一声道:“不要再接近我了。我身上不会有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解语转过身去,整理好上衣又准备离开。
离开自己的视线,离开自己的身边,离开自己能抓住的地方。
不。不要。
不要走。不要再走到自己跟不上的地方了。跟不上太可怕,太痛苦,太绝望了。
游依踉跄一步,身体就擅自动起来,她一把抓住解语的外套衣角。
“我不需要解语给我什么,只希望解语能好,能高兴,希望解语能需要我,我可以为解语做任何事,请允许我为你做点什么。”
不用深呼吸,不用哆嗦,只需要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就好。游依还是第一次这么坚定地想要表达一件事。
解语却震惊地看着自己,脸色逐渐难看。
“你病成这个样子真的不去看医生吗?”
已经看过了啊。可一想到解语就变得奇怪,一跟解语有关的事就不断期待,这样的反映和心情,自己甘之如饴,不需要任何药,什么医生也治不了。
解语开始挣脱她的手,可游依不想放。好难受,被解语排斥好难受,被解语误解,驱逐,都好难受。
她死死抓紧着。
“我就是忍不住想要靠近解语。”
解语拽她半天丢不开她。
“你有病啊?”
“我就是忍受不了他们议论解语。”
解语用力地拍击她,那手却像粘固剂一样让她无可奈何。
“靠北啊。”
“我就是觉得解语好,解语是天上的星星。”
解语蹙起眉头。
“你是神经病。”
“我喜欢解语。”
“有病。”
“我真的喜欢解语。”
“滚啊。”
“我喜欢解语喜欢到快要疯了。”
这是在做梦吧。一切拥挤的情感都从胸口排流了,嘴巴第一次如此听话地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游依的心绪陷入了极其平静的可怕湖泊,她甚至在和解语对视的此刻,感到安宁。
哪怕一切平静都能被解语的只零片语击溃。
“我看见你都快要恶心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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