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依记不得昨天自己是怎样回得家。
只记得,在利来饭店和解语的分别,解语扭身离开时,那背影残酷又薄情。
可就是这样的,才是解语。对于讨厌的人或事,拒绝起来毫不留情,果敢,又有血有肉。
自己也没别的办法吧。只是坐在原地,默念着无限憧憬。
能看见解语就好了吧。
被讨厌什么的也没关系。
闹了饥荒的百姓祈福多年,也不一定能求来一场大雨。何况自己已经有了塔罗盒。
桌上静置的塔罗盒真的粗糙极了,里面躺着笔芯,头发,还有最近放入的五元钱。
游依伏身用手指点了点盒子,浅浅笑了。
与游依满怀的喜悦不同。
这一天,天空都变成了阴沉色。
“三妹,今天你帮我做个值日吧。”李茗把抹布甩到解语桌上。
天空一道雷声响过。
不远处的高易轩仰头吆喝了一声:“嘿,李茗你叫谁啊?”
李茗的同桌默默掏出了空白的作业。
课间,教室里却静可闻针。
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冲动的起义军找准时机,他们伏在障碍物后遮挡身体,扛起枪竿,腿脚弯曲,正在蓄力。
好似等这一天很久了。
李茗昂着下巴,食指敲点在解语的方向:“除了她还有谁啊?”
角落里好似有谁“噗呲”笑了一声,这一声就像是剪断了某家新店的彩带,店内喜庆的喧哗声逐渐大了起来。
“咋了这是?”
“你没听说?解语的事在群里闹得沸沸扬扬,你进群看看啊。”
有人小声议论着。
“为什么叫三妹呢?”
“她妈妈当三,她是个被包养的学生妹,人送外号三妹。”
“这么贴哟。谁这么会取?人才啊。”
游依连忙抽出手机,点进那一个自从加入就从未点开看过的群聊。里面的消息早已炸开了锅。
【论清高装货名誉扫地的一天。】
【死忠粉还维护她呢,昨天在看台的架还没看够是吧。】
【拥戴解语的人都脑子有问题吧?她除了一张脸,无论成绩还是品行都差劲到要命好不好。】
【她那张脸也假死了好吗,指不定偷偷整过。】
【这种人还没退学也是Amazing了。】
这些人说的都是些什么狗屁。话题从昨天傍晚开始,全部集中在解语一人身上。各种恶意的言论铺天盖地的占据了屏幕。
甚至还有人找出了解语别的照片,借图说话,将毫无依据的虚构转化成事实,让解语罪上加罪。
游依的手指不断滑动,越往下滑替解语发声的话语就越少,那些佯装正义的人成了群中的固定靶,被一群怪人声讨否定着。
直到今天,群里再也看不见除了讽刺解语以外的别的声音。
解语只是笑了一下,接着她再次用力踹向李茗的椅脚。
李茗愤怒瞪她,解语却慵懒地掏出耳机。
她缓缓戴上耳机,双手事不关己地插进口袋,薄唇比了个相当脏的口型,除了怒不可遏直视着她的李茗,无人看清。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同学有人选择收回视线,当然也有人选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
“让你值个日而已,三妹没必要这么小气吧。”
“外面的男人对你多大方,这优良品质,你都没学到一丁点吗?”
解语忽地起身,抹布被抓起,借着一股烦闷的力道从窗口跃进走廊,从而躺在走廊肮脏的角落,奄奄一息。
她正要发作,一双手突然伸来,环紧她的右手。
“我来。”
游依站不稳的脚步看起来有些发怯,可她又是那么冷静地看向班级里的所有人,目光深处的愤怒强硬,又坚定。
“我来值日,我最喜欢值日了。”
她看向解语,又挪开目光看着李茗,轻飘飘地说出一句:“不给我值日我可是会上吊的。”
或许这是其他人第一次听见游依说这么多、这么大声还这么荒谬的话,教室里一时又安静下来。
李茗得逞一笑,下一秒却被唬住似的瞳孔缩小。
“或者你会想和罗希月一样。”
游依十分突然地抬手,她摘下自己的假发,兀地狠声:“和我打一架。”
这样暴力的言行足以令全场哗然。
或许在他们眼里,游依真的成了一个疯子。
和疯子争斗是没有好下场的。李茗终于闭上嘴。
解语还想说点什么,铃声却突兀响起。
游依把她摁坐下。这是个无礼而亵渎的举动,可自己不得不这么做。
所有人都安分了一整天。
这一天,校园群里传起了一句最接近于真实的谣言。
听说解语的同桌是个癫婆,只要听到有人散播解语的传闻就会发癫,班上的同学被她吓破了胆,罗希月也是被她打住了院。
一时间,关于讨论解语的声音发生了转移,名不经传的“秃秃”大名开始远扬。
毕竟游依能被抓住充当茶饭余思的事迹可太多了。
有人在群里感谢游依,说她变相的化解了解语的危机。
可游依从未认为自己有帮到解语什么。她只是在维护一方圣地,属于解语的,永远淡然自若的神情。
真正帮助自己从阴雨天离开,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勇于发声的贵人,是解语才对。
现在听见怪人的声音,她的内心只会生出平静的波动,不会再像以往一样不说话,心里却极端地祈祷着人家快点死掉。
解语把她从湖泊里捞出来,的确让自己变得奇怪,她开始相信爱。
因为对解语的执着,她开始期待一个又一个能见到对方的明天,她不会再冲着地上搬家碍事的蚂蚁心说滚蛋,而是默默替它们撑起一把雨伞。
罗希月到底放学后也没能来找解语的麻烦。
听说她有些破相,住没住院有待考究,只是赖在家里觉得丢脸,不敢上学,可无论家里人如何过问,也犟着嘴巴不肯说原因。
这件事草草收场,三班的舞蹈队也一盘稀泥被迫解散。
放学后的雨终于下大,雷声贯耳,连同树枝的动静都变得可怖怪诞。
游依因为自己的逾矩,一天没敢和解语搭话。
平静的解语听了一天的歌,她依旧侧靠着自己支起的右手,目光掠过人影,穿过窗台,靠近雨天最纯色的乌云。
游依收书的手都麻木不动。
衣物摩挲的声音从耳边蹿过,所有人期待的放学是一片澎湃的潮,教室的人逐渐走空。
而她就静坐在那儿,盯着解语忘了移动。
“别再拿你烦人的眼神看我了。”
游依忙手忙脚的弄掉了桌上的书本和笔。解语头也没回,究竟是怎么发现的自己?
解语收起耳机,动作流畅的收拾好东西离开。游依突然意识到,解语不早退的日子,总会走得最迟。
小跟班又粘了上来。
教学楼大堂里,雨打遮檐的声音沉闷又难听,大堂的外围有一圈绿色玻璃,此时起了薄雾,雨滴不断溅进,只在上面流落一道道模糊的纹路。
“又跟上来干什么?”解语突然站住,回头冷冷地看着她。
游依眼神躲闪:“回家。”
“你家住北门。”解语皱眉,“别跟着我了。”
“解语。”游依忽然叫道,“我想送你回家。”
“啊?”
“解语,没伞。”
游依抓着伞上前一步,恳切地鞠了一躬,接着双手将自己的雨伞呈上。
解语眉头跳了跳,迅速扣上校服外套的帽子想假装看不见,眼看就要朝雨里走去。
却听身后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一回头,游依已经把雨伞丢弃,自动收缩伞受力张开了伞骨,孤零零的伞柄就这样倒扣朝天。
她对上游依的视线,瞳孔里尽显不解和讶异。
游依再次靠过来,这次她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她把外套撑开,凭着略高的个子轻松将外套举过解语的头顶。
“回报。不是同情。”她忍不住道歉,“对不起。”
不可以再僭越到让解语误解了。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断然是对解语的冒犯。
但她忍不住。就算是知道会被解语漠视、被斥责,知道一定会淋湿肩膀,她也想要脱掉外套,为解语撑起一片遮雨的荫蔽。
不接受伞没关系。
盖住外套就好,她来寸步不离。
解语的视线摇摆,最终落在那只即将搭在自己身上却始终与自己保持一段距离的手上。
她叹了口气后把游依推开,接着又转身去捡起那把伞。
“衣服穿回去。”
游依照做后,一把伞塞入了自己手心,她愣了愣。
“走啊。”解语催促道,说罢半只脚已经往雨里踏去。
游依赶忙捣蒜般点头跟上。
一路无言,抵达的目的地是一所医院,名叫圣心。
游依收起伞往头匾看。
解语没和她多说话,扭身就进了电梯。
说什么也没用吧。说是回家,结果指路带人来了医院,就算这时开口将游依赶走,对方也会犟着不走。
解语借着电梯内的反光墙壁看了一眼游依。
这人实在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犟得可怕。
“来了就安静。”
游依点头。她最擅长不说话。
走进病房,病床上躺着的一位阿姨形同枯槁,惨白的嘴唇却在看见解语来时扬起了笑。
“小语,今天雨这么大还来干什么?”阿姨把身子坐直,摸了摸解语的脑袋,抬眼看见身后的游依,又急着抬手往果篮里探。
“怎么还有朋友来,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不好意思啊同学,吃个橘子吗?”
游依笑着摇了摇头,她看了眼解语的眼色,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解语虽然没有给阿姨介绍自己的意思,但她透过病床上的信息还是得知了阿姨的姓名,解菲一。
解语随了母亲的姓氏。那她的父亲呢?
解语把解菲一伸出的手塞回被窝,从果篮里抽出橘子为她剥了起来。
“她路过。妈,今天透析做了没,感觉怎么样?”
一瓣橘子入口,解菲一甜蜜地笑笑:“做啦,身体感觉好多了。”
她拍了拍解语的手背表示安抚,母女两一语不言地对视着。
气氛瞬间变得苦涩起来。
这还是游依第一次在解语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无奈,又沮丧,好似所有低落的事压住了她的背,重得叫她直不起腰。
游依再迟顿也知道这里不是自己该呆的地方,她悄悄站去了长廊。
这条白色长廊十分冗长,沿廊中规律的洒有灯光,游依站在空无一人的通风口下,脱力地抵着医院的白墙,她看着纯白无暇的天花板,脚底像是失重,踩空。
医院,她不知道来过多少次的地方。
每一次来都是压抑和沉闷。她曾坚定的认为,病魔不能从自己身体里剥夺什么,可这种想法不牢固,也逐渐为现实磨灭。
解语的母亲呢?
母女二人的声音在室内显得朦胧。
游依弯曲的腿在僵硬地蹬直,她仿佛隐约听到几个字词,有关于“生命”二字的忌讳。
她有些看不真切,眼前像有一层纸巾薄膜,淋了水在缓慢化开。
那薄膜邪恶又大胆,曾经掩盖了解语一切的柔弱。
现在这层膜就要破了。
游依本可以毫无顾忌地伸长手。
可她望洋兴叹的晃着头,又只能颤抖着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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