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衍看着季容与低垂的脑袋,发丝柔软地遮住了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一小截白皙的后颈。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慎重:
“容与,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你的监护人?”
按照《特殊性别管理条例》,完成分化的Enigma需要指定一位监护人,通常是亲属或经由严格审核的伴侣,既是为了提供必要的引导和支持,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监督和制约。
季容与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难道不应该是……你愿不愿意当我的监护人吗?”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艰涩,“后面如果……如果我失控,或者出了什么事,监护人是同罪的。”
他以为顾昭衍提出这个,是出于责任,或者某种他尚未明确的考量。他从未想过,顾昭衍会用这种近乎征求他同意的语气。
顾昭衍看着他眼中清晰流露出的惊讶和那点潜藏的不安,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沉静却不容回避地望进季容与眼里:
“是我在问你,愿不愿意把你的监护权交给我。”
他当然知道监护人同罪的规定。但他更清楚的是,经历了这么多,季容与对他或许早已没有了当初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甚至可能因为过去的伤害而对他不冷不热,心存芥蒂,想要避开。
可即便如此,他也必须将这个人放在自己触手可及、能够绝对保护的范围之内。他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他的风险。
“我需要知道你的意愿。”顾昭衍的声音放缓了些,但其中的决心并未减少半分。他在给季容与选择,尽管内心深处,无论季容与愿不愿意,他都已经下定决心,要用尽一切手段,将这个人牢牢绑在自己身边。这不仅仅是保护,更是一种失而复得后,绝不容许再次失去的偏执。
季容与怔怔地看着顾昭衍,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玩笑或试探,只有沉甸甸的认真,以及一种他看不太分明、却让他心口发烫的执拗。
愿意吗?
把可能牵连对方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在经历了被撕毁婚约、被迫分离的四年后,在明明感受到对方近期疏离的态度后?
他应该拒绝的。他不想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尤其是顾昭衍的。
可看着顾昭衍此刻毫不退缩的眼神,听着他那句“我需要知道你的意愿”,季容与发现自己说不出那个“不”字。这不仅仅是监护权的问题,这更像是一种……重新联结的邀请,一种跨越过去伤痕的试探。
他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
这句话说得含糊又别扭,既没有明确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带着他惯有的小心翼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顾昭衍却像是得到了最肯定的答复。他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微不可查的一分,一直悬着的心也稍稍落回实处。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逼迫季容与给出更清晰的答案。
有些事,点到即止。只要季容与没有明确拒绝,就够了。
“手续我会尽快办好。”顾昭衍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仿佛刚才那段带着微妙张力对话从未发生,“你在这里……再忍耐几天。”
他深深看了季容与一眼,将那清瘦的身影刻入眼底,然后利落地转身离开。
会客室的门轻轻合上,季容与独自站在原地,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顾昭衍那句“愿不愿意”。他缓缓抬起手,按在自己有些发烫的胸口,那里,一颗心正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着。
会客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顾昭衍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在门外站了片刻,背对着那扇门,微微仰头,闭了闭眼,将眼底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刚才季容与那句带着犹豫和试探的“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过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酸涩的悸动。他知道,这已经是季容与目前能给出的、最接近肯定的答复了。
他不能再逼他。
再次睁开眼时,顾昭衍的眸光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锐利。他迈开长腿,大步穿过教化局肃穆的走廊,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坚定的回响。
回到车上,他立刻对前座的江荣青吩咐:“联系陈律师,以最快速度准备好Enigma监护人变更的全部申请材料,用我的名义。”
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要在三天内,看到季容与恢复自由身,并且他的监护权,必须落到我手里。”
“是,顾总。”江荣青立刻应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拨打电话,传达指令。
顾昭衍靠在后座,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他知道,递交这些证据意味着要将四年前那场不光彩的婚约风波和背后的阴谋彻底摊开在官方面前,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关注和非议。
但比起让季容与继续被困在教化局,这些代价微不足道。
他必须尽快扫清一切障碍,把他的人,堂堂正正地接回家。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车辆平稳地驶向顾氏集团总部,顾昭衍在车内已经开始处理积压的文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负责监视别墅的人发来的加密信息:
【监视点报告,梁玉山今日无外出,通过无人机热成像探测,别墅内确认两人,活动轨迹正常。】
他刚放下手机,江荣青递过来一个平板,上面是陈律师发来的监护人变更申请草案:“顾总,草案已拟好。陈律师表示,由于季先生是罕见的、社会适应性良好的Enigma,加上您提交的证明当年婚约破裂存在欺诈因素的证据,委员会快速审批的可能性很高。但他也提醒,这意味着您将完全承担季先生未来可能产生的所有行为责任。”
顾昭衍扫了一眼草案,目光在“完全承担”、“所有行为责任”那几个字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电子签名。
“告诉他,我知道。”他语气平淡,仿佛签下的不是一份可能带来巨大风险的法律文件,而是一份能为他赚来千万利润的合同。
回到办公室,等待他的是更多需要紧急处理的事务。梁玉山掀起的舆论风波尚未完全平息,“普罗米修斯计划”暂停后引发的连锁反应需要安抚。
顾昭衍像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机器,快速处理着每一件事。只有在偶尔抬眼的间隙,目光扫过办公桌上那个空了很久的位置——那是以前季容与来他办公室时,习惯坐的地方——他的眼神才会流露出片刻的柔软与思念。
他必须尽快处理好这一切,扫清所有障碍。他承诺过的,“再忍耐几天”。他从不食言。
尤其是对季容与的承诺。
夜色渐深,顾氏大厦顶层的灯光依旧亮着。顾昭衍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份紧急文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拿起私人手机,犹豫片刻,还是拨通了那个加密的内线号码——那是他今天刚刚拿到的能直接联系到季容与在教化局内部住所的电话。
响了几声后,电话被接起,传来季容与略显清冷的声音:“喂?”
“是我。”顾昭衍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还没休息?”
“……正准备睡。”季容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你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都在掌控中。”顾昭衍言简意赅,他不想让季容与担心外面的纷扰,“监护人申请已经提交了,证据链很完整,委员会那边反应积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才传来很轻的一声:“嗯。”
顾昭衍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大概是垂着眼睫,抿着唇,一副看似平静实则心思百转千回的模样。他放缓了语气:“别想太多,按时吃饭,好好休息。我很快就能接你出来。”
“……我知道。”季容与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低声道,“你也是……别太累。”
这简单的几个字,让顾昭衍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几乎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暖流,透过冰冷的电信号,从电话那头传递过来。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早点睡。”
挂断电话后,顾昭衍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准备离开。他走到落地窗前,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沉睡的城市,目光锐利如鹰。
网正在收紧,无论是梁玉山,还是缪家主家,都逃不掉。而他要的,不仅仅是平息风波,更是要为他,也为季容与,彻底扫清前路上所有的障碍。
三天后,特殊性别管理委员会的通知函如期送达顾昭衍的办公室。同时送到的,还有教化局签发的季容与的解除监管令。
顾昭衍没有让任何人代劳,亲自开车去了教化局。
当季容与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走出那扇沉重的、隔绝内外的大门时,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视线适应后,他看见顾昭衍就站在不远处的车旁,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身上。
饭来![饭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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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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