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与深吸了一口外面自由的空气,抬步朝他走去。
顾昭衍为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在他坐进去后,才绕回驾驶座。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车内一时间很安静。
顾昭衍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侧过头,看着季容与略显苍白的侧脸,和他身上那件教化局统一发放的、质地粗糙的灰色外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都结束了。”他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
季容与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阳光透过车窗,在顾昭衍深邃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点。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顾昭衍收回目光,发动了引擎,车子平稳地驶离了这个禁锢了季容与数年,好不容易离开后又再次进入的地方。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离开教化局的路上。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象征着那座囚笼被逐渐甩在身后。
车内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
季容与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窗外,看似在欣赏风景,实则全身的感官都不自觉地聚焦在身旁那个存在感极强的Alpha身上。他能闻到顾昭衍身上传来的、极淡的白兰地信息素的味道,比记忆中的似乎更冷冽了一些。
车子在红绿灯路口停下,等待绿灯。
顾昭衍同样坐姿端正,目视前方,指尖无意识地在大腿上轻点着。他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他这四年过得怎么样,想解释当年的不得已,想承诺以后……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们之间,似乎从来就不是能顺畅交流的关系。以前,他是高高在上的资助者、学长,季容与是沉默寡言、需要他照拂的学弟兼未婚夫。有限的几次接触,也多半是公事公办的询问和简短的回答,唯一的几次出格的接触,几乎都是建立在季容与的信息素紊乱上面的,一般顾昭衍给予完临时标记后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说什么都感觉在那种情况下显得不合时宜。
后来两人婚约解除,更是被迫断了联系。
这四年的分离,以及最近得知的真相,像一道深深的沟壑横亘在两人之间。季容与原本靠着对顾昭衍“负心”的恨意支撑着自己活下去,努力变强,可现在,这恨意的根基被动摇了,甚至可能完全是个错误。这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曾经让他爱恨交织,如今却又将他从教化局接出来的人。
恨,似乎失去了理由。可要立刻放下所有心防,回到……或者说到达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密状态,他又做不到。
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让他如坐针毡。
顾昭衍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隔阂。他侧过头,看着季容与紧绷的侧脸和微微抿起的唇,想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最终却只是沉声问了一句:
“累了吗?可以先休息一下,到家还要一段时间。”
季容与轻轻摇了摇头,依旧没有看他,声音很低:“不累。”
对话再次戛然而止。
车内的空气仿佛又沉重了几分。两人就这么各自固守着一方空间,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过去的伤痕与现在的复杂情愫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暂时困在了这方狭小的空间里,进退两难。
顾昭衍的指尖停顿了一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季容与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这不是放松的姿态,这是无声的抗拒和紧绷。
他想起四年前,少年看向他时眼里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最后暴雨夜中破碎的绝望。那些他曾经刻意忽略、甚至觉得麻烦的情愫,如今却像细密的针,扎在他的心脏上,带来一阵迟来的、尖锐的痛感。
他毁了季容与一次。用最残忍的方式。
而现在,他强行将人带离教化局,以监护人的名义绑在身边,对季容与而言,或许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牢笼。他所谓的“保护”,在对方看来,可能和四年前的“抛弃”一样,都是独断专行,从未问过他真正想要什么。
这个认知让顾昭衍的心沉了沉。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如何“安置”季容与。可现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裂痕,不是单方面的给予和安排就能弥补的。
他需要时间。也需要……学会用季容与能接受的方式,去靠近。
他不再试图寻找话题,只是将车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些,然后拿起后座常备的薄毯,动作有些生硬地递了过去。
“盖上吧,小心着凉。”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递毯子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与他气质不符的、笨拙的关切。
季容与愣了一下,看着突然递到眼前的灰色薄毯,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毯子很柔软,带着车上常有的、干净的清香。他将毯子盖在腿上,温暖的触感似乎稍稍驱散了一些周身的寒意和僵硬。
车内依旧沉默,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似乎因为这个小插曲,悄然松动了一点点。
车辆驶入市区,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取代了郊区的昏暗。斑斓的光影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像极了他们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绪。
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顾昭衍再次开口,这次他没有看季容与,目光落在前方闪烁的尾灯上,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没什么用。”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四年前的事,是我处理得不对。我被所谓的证据和家族压力蒙蔽,没有给你足够的信任,也没有……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提及并承认当年的错误。不是推诿给阴谋或压力,而是承认了自己作为Alpha,作为他当时未婚夫的失职。
季容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依旧没有转头,但搭在毯子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他没想到顾昭衍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提起过去。
“把你从教化局接出来,用监护人的身份把你留在身边,可能在你看来,和四年前一样,都是我在自作主张。”顾昭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但我希望你明白,这一次,不一样。”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汇入车流。
顾昭衍没有再说下去,有些话,点到即止。剖白需要勇气,而给予对方消化和反应的空间,同样重要。
季容与依旧沉默着,但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他悄悄抬起眼,透过车窗的反射,看着顾昭衍专注开车的侧脸,那冷硬的线条在流动的光影中,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心脏深处,某个冰冻了四年的角落,仿佛被这笨拙却直接的言语,敲开了一丝微小的裂缝。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安保严密的高档公寓小区,停在了地下车库的专属车位上。
“到了。”顾昭衍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他侧过身,看向依旧安静坐着的季容与,“这里是我名下的一处公寓,平时很少来,很安静。你先暂时住在这里,需要的日常用品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的语气很平常,像是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细心安排之下,是考虑到季容与刚从那种环境中出来,可能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能让他感到安全的私人空间来适应和缓冲。
季容与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好。”
两人下了车,一前一后走进直达顶层的专属电梯。密闭的空间里,空气似乎又变得稀薄起来。季容与后退半步,几乎渴望贪婪地看着站在他前面,略微矮了他一头的顾昭衍,Alpha的身形即使在连续的风波下变得瘦削了些,但是仍然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于是他又微妙地保持着一点距离,没有靠得太近,但是Enigma灵敏的嗅觉仍然可以捕捉到Alpha泄露出来的一丝信息素味道,季容与控制不住地咬了咬牙,Enigma藏得深深的劣性根不可控地露出马脚。
电梯门打开,是占据整个顶层的豪华公寓。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冷硬、整洁,却也……缺乏烟火气,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样板间,而不是一个家。
顾昭衍领着季容与走进主卧对面的客房:“你住这间,采光很好,卫生间是独立的。我的房间在对面。”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什么不习惯或者缺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
他的安排周到而克制,给了季容与充分的独立空间和选择权。
季容与站在客房门口,看着里面整洁到一丝不苟的陈设,再回头看看这间空旷、冰冷的大平层,最后目光落在顾昭衍身上。Alpha站在不远处,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像是在等待一个审判。
这一刻,季容与忽然清晰地意识到,顾昭衍在努力地、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试图重新构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是以前那种自上而下的“照顾”,也不是强制性的“捆绑”,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尊重。
他垂下眼,轻声说:“这里……很好。谢谢。”
这句感谢,比车里的那句,似乎多了一丝真切的温度。
顾昭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那你先休息,浴室热水随时都有。”他说完,便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卧室,没有过多停留,将空间彻底留给了季容与。
季容与站在空荡的客厅里,听着对面房门关上的轻响,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地松弛下来。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城市夜景。
这里没有教化局的高墙,也没有顾家大宅的压抑。这是一个全新的、未知的空间。而他和顾昭衍之间,那断裂了四年的线,似乎也被笨拙地、试探着,重新捡了起来。未来会怎样,他不知道。但至少此刻,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全然的无力和彷徨。
饭来![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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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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