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会客室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梁玉山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和安保人员压低声音的劝阻。

“让她进来。”顾昭衍沉声道。

门再次被推开,缪瑜坐在轮椅上,被江荣青推了进来。她比之前监视画面里看到的还要苍白消瘦,宽大的披肩更衬得她形销骨立。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空洞地扫过瘫坐在地的梁玉山,又看向并肩而立的顾昭衍和季容与,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了眼睫。

梁玉山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看到缪瑜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更深的痛苦。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她轮椅前,仰着头,像个迷途的孩子般,声音嘶哑破碎地问:

“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缪瑜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疲惫。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她停顿了很久,才继续道,语气带着深深的困惑,“玉山……我不明白。一开始……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记忆里最初那个偶然相识、带着几分阴郁却也会对她露出羞涩笑容的远房表弟,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偏执、疯狂、让她感到恐惧的陌生人的?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梁玉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缪瑜的轮椅前,不再看她,而是目光涣散地盯着冰冷的地板,开始颠三倒四地、语无伦次地述说:

“我讨厌信息素紊乱……我恨它……”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太久的哭腔,“小时候……她在家里发病……信息素失控……又哭又笑,砸东西……整个家都像地狱……我放学回来,还要收拾残局……她清醒的时候又会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

“学校里……所有人都能闻到我家里的味道……他们嘲笑我,孤立我,说我是疯子的儿子……没有人和我玩……我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家里永远又乱又臭……没有钱……她病的越来越重,药很贵……我们连饭都经常吃不饱……冬天没有暖气……我只能抱着她,两个人一起发抖……”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绝望的童年。“直到……直到我知道了自己是缪家的种……我去找那个男人……我要到了钱……很多钱……我们终于搬出了那个鬼地方……我能买得起药了……我能穿上干净的衣服去上学了……后来……后来我还能出国……我能走进那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眼神却带着一种扭曲的光:“是钱!是地位!把我从那个泥潭里拉出来的!如果没有这些,我早就和她一起烂死在那里了!所以我要抓住,抓住所有我能抓住的东西!财富,地位,还有你……姐,你那么干净,那么美好,你是我唯一想抓住的光……”

他终于将内心深处最不堪、最痛苦的伤疤血淋淋地剖开。他对信息素紊乱的憎恶,对财富地位的扭曲执念,对缪瑜病态的占有欲,都源于那段贫病交加、充满屈辱和绝望的童年。他拼命想摆脱过去,却最终被过去吞噬,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缪瑜怔怔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像个孩子、却又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男人,一时间心乱如麻。恨他吗?他确实伤害了她,囚禁了她。可此刻,看着他如此狼狈痛苦地诉说着那些她从未知晓的过往,她又觉得胸口堵得发慌。

顾昭衍和季容与沉默地站在一旁。真相往往比想象中更加沉重和复杂。梁玉山是可恨的,但他的恨,却也源于深刻的、不被看见的痛苦。

然而,错了就是错了。童年的不幸,从来不是伤害他人的理由。

梁玉山瘫坐在缪瑜的轮椅前,听完自己混乱不堪的剖白,整个人像是被彻底掏空了。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冰冷的灯带,眼神涣散,忽然发出一阵嘶哑又癫狂的笑声,笑着笑着,眼泪却流得更凶。

“为什么……为什么连最后一点光都要收走……”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被命运戏弄的绝望,“我做了那么多……我拿到了钱,我有了地位,我把你从那些人手里‘救’出来……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摆脱过去了……我以为我终于能抓住一点干净的东西了……”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缪瑜,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质问:“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你也会……信息素紊乱?!为什么?!” 他用力捶打着地面,手背瞬间红肿起来,“我明明……我明明已经把你保护得很好了!我把所有可能伤害你的人都清除了!为什么你还是会变成这样?!”

功亏一篑。这个词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顾昭衍和季容与,眼中充满了荒谬和自嘲:“还有‘普罗米修斯’……哈哈……哈哈哈……我亲手把它毁了……我把它毁得差不多了……现在连救姐姐的机会……可能都没有了……”

他毁掉了可能治愈信息素紊乱的研究,断送了缪瑜和其他无数患者可能的希望,而最终,这恶果却报应在了他唯一在乎的人身上。

这极致的讽刺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是我……都是我……”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把最后的光……也弄灭了……”

他不再咆哮,也不再争辩,只是沉浸在这种彻底的、无法挽回的绝望中。他所有的偏执和疯狂,在此刻都化作了反噬自身的毒药,将他拖入了无边的黑暗。

缪瑜看着他崩溃的模样,听着他绝望的话语,苍白的脸上滑下两行清泪。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他颤抖的肩膀,最终却无力地垂落。

会客室里,只剩下梁玉山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声在回荡。一个扭曲的灵魂,终于走到了自我毁灭的尽头。

顾昭衍看着彻底崩溃的梁玉山,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他对着门口等候的江荣青微微颔首。

江荣青会意,立刻带着两名早已等候在外的、穿着便装但身形矫健的人员走了进来。他们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左一右,沉默而有力地将瘫软在地的梁玉山架了起来。

梁玉山没有任何反抗,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意志,任由人摆布,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嘴里依旧无意识地重复着:“光了……灭了……”

在经过缪瑜的轮椅时,他的目光似乎有瞬间的聚焦,落在缪瑜满是泪痕的脸上,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便被带离了会客室。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坐在轮椅上的缪瑜低低的啜泣声。

顾昭衍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他的语气依旧算不上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缪小姐,事情已经结束了。梁玉山会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至于你……”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的季容与,继续道:“信息素紊乱并非绝症。‘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核心数据和研究人员都还在,重启只是时间问题。你现在需要的是专业的医疗帮助和静养。”

季容与也走上前,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早期的信息素紊乱,通过药物和心理干预,控制甚至逆转的可能性很大。你需要配合治疗。”

缪瑜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她曾经短暂联姻对象,一个是……Enigma?她认不出来。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本应是敌人,此刻却给了她一条可能的生路。

她哽咽着,艰难地点了点头。

顾昭衍站起身,对江荣青吩咐道:“联系最好的医院和专家,安排缪小姐入院治疗。所有费用由顾氏承担。”

“是,顾总。”

处理完这一切,顾昭衍才真正松了口气。他转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季容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季容与没有一丝犹豫,回握住了他。他的手心带着微微的凉意,却异常坚定。

会客室重新恢复了安静,缪瑜也被江荣青妥善安排人送去了医院。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顾昭衍和季容与,以及那段被刻意尘封了四年的过往。

顾昭衍没有松开季容与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他引着他在沙发坐下,目光沉静地看向他,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

“当年的事,”顾昭衍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和缪家有关,也和缪瑜有些关系。”

季容与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关于婚约被撕毁的那个雨夜,他一直知道背后有阴谋,却并不清楚全部细节。

“那时候,我们刚订婚不久,因为98%的匹配度,家族对此寄予厚望。”顾昭衍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季容与的手背,仿佛要从这接触中汲取叙述的勇气,“缪家旁支,也就是梁玉山所在的那一支,当时急于攀附顾家,试图用联姻来巩固地位。他们最初属意的人选,其实是缪瑜。”

季容与回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有过这样的风声,只是当时他刚分化,深受信息素紊乱的困扰,并未过多关注。

“但我选择了你。”顾昭衍看着他,眼神专注,“这无疑打了缪家的脸,也埋下了祸根。”

他继续道:“后来,你腺体异常的情况逐渐显露,信息素不稳定,当时家族内部就已经有一些不同的声音。而缪家,准确地说是缪瑜的父亲,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份假的基因检测报告,将我们之间的匹配度从98%篡改成了极低的30%,并且买通了当时为我们做检测的机构人员作伪证。”

季容与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原来那份当众撕毁的婚约背后,竟是如此不堪的伪造。

“那份假报告被直接送到了我父亲和几位族老面前。”顾昭衍的声音冷了下来,“极低的匹配度,加上你当时不稳定的Omega状态,让家族认为你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联姻对象,甚至会损害顾家的声誉和未来的子嗣传承。他们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要求我立刻解除婚约。”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我当时……太年轻,也太自负。我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可以压下这件事,暗中查明真相,所以选择了暂时妥协,当众撕毁了婚约,想等事情平息后再接你回来。我以为……那是保护你的一种方式。”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方式是何等的傲慢和愚蠢。他低估了家族的顽固,也低估了这件事对季容与的伤害。

“我没想到的是,缪家并不满足于此。”顾昭衍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怒意,“他们怕事情败露,竟然在你离开后,派人追杀你,想彻底灭口。”

他后来查到的视频和照片,在那个暴雨夜,季容与浑身是血、濒临死亡的画面,至今仍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等我发现报告造假,处理了作伪证的人,再想去寻你时,你已经不见了踪影。”顾昭衍的声音低沉下去,“我找了你很久,直到你现在回来。”

他将那段充满算计、背叛和无奈的过往,清晰地摊开在季容与面前。没有推卸责任,坦然承认了自己当年的判断失误和优柔寡断。

季容与静静地听着,原来他所以为的抛弃和背叛,背后还藏着这样的阴谋和顾昭衍迟来的、笨拙的维护。恨意似乎找到了更准确的落点,又似乎在那清晰的真相面前,渐渐变得模糊。

他看着顾昭衍眼中毫不掩饰的悔恨和此刻紧握着他的、带着薄茧的手,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问:

“那现在呢?”

饭来[饭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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