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付祁臻帮隔壁卖了几日蔬菜，就失了兴趣。
他找来把摇椅，脚累之时便躺在上面眯一会。覃大娘觉着叫付祁臻吸引客人的招耽误了其他菜摊的生意，就让他偶尔照看下铺子，没事做的时候在街上逛逛。
桑绰没指望他一个少爷帮忙赚钱，只要不妨碍她便是。
今日日光正浓，蝉鸣阵阵，街上人影寥落，几人在太阳下晒得大汗淋漓。
桑绰帮覃大娘将蔬菜挪到阴凉地，又见付祁臻半张脸露在日光下，脸上已经发红，如此炎热暖阳，皮肤怕会晒伤。
她走到付祁臻的摇椅前，轻轻推了推：“带这个帷帽吧。”
“这不是覃大娘的吗？”付祁臻戴在头上，帷帽挡了大半日光，只是还有些闷热，他起身挺了挺僵直的腰背，发出一声闷哼，桑绰也坐在摇椅上歇了会脚。
“覃大娘送我的，是她女儿亲手做的。”
“针线细腻，不比宫里的差，有这手艺怎还卖馄饨？”付祁臻用手当扇倏地一停。
“怎么了？”
付祁臻转身笑了笑：“说起馄饨，我想吃肉了。”
桑绰撇了撇嘴，整日被付祁臻念叨吃食，她也罕见地馋嘴起来，只是最近卖果子的银钱只够他们两人吃些豆腐野菜，肉……还是过几日再买吧。
付祁臻摸着干瘪的肚子蹲下，瞧着稀疏人影打了个哈欠。
对面的包子摊传来阵阵香味，勾起了腹中馋虫。摊主刚刚送走一位客人，付祁臻的眼神紧跟着他怀中油纸，仿似自己也咬到了松软的饼皮，脚步下意识地跟在身后闻着香味。
油纸里包着七八个包子，那人吃得急，也没有察觉地上掉了一个。
付祁臻美滋滋地上前捡起，拍了拍底部尘土，小声地呼唤：“喂，你的包子掉了……喂……”那人并未回头，逐渐消失在街尾，付祁臻笑出了声，包子一掰两半，“肉的！是肉的！”
他的双眼似在放光，迫不及待将半个包子塞进嘴巴大快朵颐：“虽说肉质差了点，味道差了点，肉量少了点，勉强入口吧。”
付祁臻将剩下的半个递给桑绰，“分你一半。”
“你是真饿了。”桑绰同情道，此前谁能想到一掷千金的付祁臻付公子，会有一日捡人家不要的包子吃。
付祁臻意犹未尽地擦擦嘴上的油渍：“那如何？我好心叫他，是他自己不要，扔着也是浪费，还不如满足一下想吃肉的我。”
他看向桑绰手中未动的包子，蹙了眉：“味道还行，你尝尝。”说完他左右观望一看，凑近耳边，“这里没人认识我们，亦不知晓你卫家小姐的身份，你在顾忌什么，付小爷都吃了，你就吃吧，吃吧。”
桑绰本想将包子给付祁臻，听了这话也只好咬了上去，这几日她吃剩下的糕点有些积食，肚子一下饥饿，一下吃撑，吃了这包子胃倒是舒服不少。
她望着一旁哼着小曲的付祁臻，好似从未见过他露出愁相，即便饿着肚子，被鸡追，被羊吓，一眨眼又变得甚是开朗，有他在的时候日子也过得格外有趣。
“要不咱俩再省省，饿上几天吃顿肉？”半个肉包没有压抑住馋虫，反而残忍地爆发了付祁臻想吃肉的**。
桑绰突然觉得那时两个菜包没有那么简单。
是他不爱吃菜包吧。
“你们想吃肉？”
覃大娘背着两个包袱喘着气，听到两人对话笑了出声，“我闺女过两日成亲，你们来凑个热闹吧，宴席上还有猪肉白菜炖粉条，到时候一起去尝尝。”
她守寡多年，先前女儿几次都差点被姓朱的带走，如今见到女儿成婚也放心了。
桑绰却犹豫，去宴席自是要交份子钱，他俩身无长物，就算加上未来几日卖果子的钱，怕也是不够，她正寻借口推拒，付祁臻却直接开口应下。
“覃大娘，成亲嫁闺女这么喜庆的事，我俩一定前去恭贺。”
“好。”覃大娘裹了裹身上的包袱，又见街道上还是没有什么行人，便说道，“现在时辰还早，我再去替闺女置办些嫁妆，摊子就麻烦你们帮我看着了。”
“放心覃大娘。”付祁臻弯起嘴角，“就让我卖菜公子付少爷帮你看着，绝对万无一失。”
几日相处，覃大娘也知付祁臻惯会开玩笑，平日常常以少爷自居，虽脑子不好，为人热情又善良，倒是个好相处的人。
“那就交给你了，祁臻儿，我一个时辰后就回来了。”覃大娘拿手巾抹了把额间的汗，“菜筐下面十几个红薯是从地里新下的，暂时不卖，若真想要按市场价便宜个两成也可以，其他的还是那个价格。”嘱咐完，她便朝着街上的成衣坊走去。
桑绰闭目躺在摇椅上，偶尔吹来几阵清风，惬意得很，不得不说付祁臻是真会享受，阳光晒得整个人暖融融的，蝉鸣似在催眠，本想休息一下的桑绰竟睡着了。
迷糊间，她听见有人在买果子，付祁臻忙前忙后，不一会儿，又好像有人过来买菜，可她禁不住困意，并未听清。
等到彻底苏醒，日头已经没那么毒了，街上也陆续来了不少行人。
“你醒了。”付祁臻拿着自制的小扇扇着风，桑绰取下头上帷帽，伸了个懒腰。
“昨夜没睡好吗？你都睡了快一个时辰了。”付祁臻递给她一个洗干净的果子，“蔬菜水果都卖了不少，我把钱给你。”
桑绰咬着果子，汁水入喉，十分解渴，她望了望篓里仅剩下三五个果子，又瞧了瞧隔壁覃大娘的菜摊，夸赞道，“卖了这么多野菜萝卜，还挺厉害。”
只是这个背篓里上面的萝卜还在，原本放在下面的红薯却一个都不见了。
“你找红薯？”付祁臻笑了笑，他从阴凉地拿出一个背篓，里面正是满满当当的红薯，“我怕晒着它们就放到里面了。”
他忽想起方才，忙道，“刚才有个人说想要些地瓜，非指着红薯，我据理力争又怕吵醒你，就趁他不注意藏进里面了，要不被他便宜买走怎么办，真当我好糊弄呢。”
“那个。”桑绰斟酌开口，“红薯就是地瓜，地瓜就是红薯。”
付祁臻迟疑眨了眨眼：“红薯就是红薯，地瓜就是地瓜，怎么能一样呢？”刚说完没有两下，见桑绰不像开玩笑，也认真起来，“那是我搞错了？”
“无妨。”桑绰安慰道，“他在这里买不到就会去别处，不用纠结。荷包呢？我看看卖了多少钱。”
付祁臻微笑道：“荷包就在这里，我赚了二十几文呢。”他摸了摸怀里空空如也，“不要紧，荷包应该是在——”他又探了探小背包，还是没有。
付祁臻将小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倒出，昨日偷装进去的石榴花，一堆鹅卵石，两片随处摘的叶子，可就是没有荷包。
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但他将荷包弄丢了，方才卖菜所得的钱都没了。
付祁臻内心失落，今日所耗心血全都白费，还连累了覃大娘颗粒无收。
桑绰看他低眉不语的样子，忙上前宽慰：“没关系，世人谁不会犯错，神仙也会打盹儿，知错能改就好，重要的是凭借此番经历，懂得道理，之后可要好好保管。”
“我本想证明一下自己，可以做得很好，但是好像，还是被我搞砸了。”
付祁臻苦笑一声，从前他常常挥洒金豆，只当钱财为享乐之事，现在亲自赚钱才是来之不易之辛苦，努力白费，他瞬时没了精神，默声坐在摇椅上，桑绰与他说话也正常回答，但桑绰心里清楚，付祁臻还在内疚与懊悔，便给他些时间让他好好想想。
付祁臻瞧了瞧天色尚早，覃大娘或许也快回来，于是起身整理一番麻衣布衫：“你在这里等着，若覃大娘回来就如实相告，既是我的疏忽一定会赔偿。”
“你没有钱怎么赔？”桑绰将摊子盖上布，背上篓走到他身边，“走吧，今日收摊早，我请你吃馄饨。”
“不是没钱吃肉吗？”
“一碗的钱还是够的。”
付祁臻朝她笑了笑：“没事，你在这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桑绰直接拽上他的胳膊，往南边走去：“早听覃大娘说她女儿做的馄饨很美味，却一直没有机会尝尝，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们就去看看传说中的馄饨西施究竟长什么模样。”
付祁臻没有搭话，眼神却注视拐角聚集的十几个壮士，那是去渡口搬货的短工。面色黢黑，脸上写满沧桑，身材瘦小，可有工头来此挑人之时，每每抢着在前。
桑绰停了脚步，猜到他的心思：“你想去找活，赔覃大娘的损失？”
付祁臻嘴硬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就随便看看。”
不过算算时间，袁疏回到京都便是在这里上岸，他能回来，付祁臻原本低沉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些。
这些人顶着烈日，不知疲倦地往返搬货，可见挣钱当真不易，一想到自己丢了五碗馄饨，顿时心里又愧疚起来……
桑绰本想开导两句，付祁臻却自顾自地向前一直走，好像漫无目的，也好像在寻一个正确的方向，便收了声，悄悄跟着他。
路过衙门，门外围着一圈百姓，个个面红耳赤，七嘴八舌地在为什么事情争吵，污秽之语直传耳膜，桑绰见付祁臻停下脚步，也好奇地看向里面。
“我这些宝物都是货真价实，董老板就算告上衙门也不会变。”
“朱大鼓，你莫要信口雌黄，我家三代都是开当铺的，今日定要向武县令状告你强买强卖，以次充好。”
强龙不压地头蛇，桑绰一看便知领头那人不容小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拉着付祁臻便想离开。
谁料付祁臻却探头瞄了宝物一眼，径直走近：“这位董老板说得不错，你的东西都是假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一同转了过来，聚集在他身上，为首的朱大鼓盯着他，轻蔑一笑：“你又是哪根葱？”
丢钱真的好难过，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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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丢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