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太带着二十多个族亲往这边来了。"云四娘急得拍打竹帘,"说是要执行家法,说你跟..."她突然瞥了眼顾清越,硬生生转开话头:"说你们用邪术蛊惑食客!"
顾清越轻笑一声,指尖划过操作台上并排摆着的模具。左边是她设计的法式闪电泡芙,右边是许南星捏的苏式荷花酥。当她的尾指碰到对方沾染糖霜的指尖,许南星突然反手扣住她手腕。
"这次让我来。"
祠堂的青砖还带着露水腥气时,许南星已经站在天井中央。她特意换了母亲压箱底的靛蓝斜襟衫,发间别着顾清越今早插上的玉簪花。族老们举着《许氏宗谱》围成半圆,许老太的龙头拐杖重重杵地。
"孽障!竟敢勾结外姓女子玷污祖业!"老人浑浊的眼珠盯着她身后,"那洋派小姐呢?躲着不敢见人?"
许南星摸向腰间绣着合欢花的荷包,里面藏着顾清越给的微型录音机:"清越在调试新品。各位叔伯若想见识邪术..."她突然抬高声音,"不如先尝尝这个?"
竹帘哗啦掀起,六个穿月白旗袍的姑娘捧着鎏金食盒鱼贯而入。最末的顾清越戴着银丝眼镜,盘发散落几缕在颈侧,怀里老式留声机淌出《夜来香》的旋律。当第一枚荷花酥被掰开时,祠堂骤然寂静。
酥皮簌簌落下的碎屑里,藏着用糖霜写的字。
——"长房许明德,民国二十七年购此宅地"。
许老太的拐杖哐当倒地。族谱里被虫蛀的某页突然鲜活,那些被篡改的房契记录,正随着荷花酥层层绽开。顾清越俯身拾起一片酥皮,舌尖轻舔过糖字:"许奶奶,您说这是邪术,还是...科学?"
后半夜的厨房,许南星对着蒸锅发呆。水雾模糊了玻璃窗,却遮不住庭院里顾清越与云四娘的剪影。那人将乌木食盒递给云四娘时,袖口滑落的银镯刻着"沪上永安"——正是照片里民国女子的名讳。
"你早就知道。"许南星突然出声,看着顾清越背影微僵,"那个铁盒里的婚书,写着楚红云与林知夏的名字。"
顾清越转身时,留声机正放到《何日君再来》。她摘掉眼镜,眸色比夜色更深:"你偷看我日记。"
"是你故意放在枕头下的。"许南星抓起案板上的面团,"就像故意调错双色麻薯的配方,故意让红豆沙..."她声音突然哽住,指尖陷进柔软的面团。
顾清越的指尖沾着玫瑰糖浆,轻轻点在她唇上:"南星,有些秘密就像千层酥。每揭开一层,都要准备好承受滚烫的馅料。"
蒸锅突然尖锐鸣叫,白雾轰然漫开。许南星在朦胧中抓住对方手腕,尝到混合着奶香与苦涩的糖浆。顾清越的银镯硌得她生疼,却不及那句耳语刺入心脏:
"许明德当年买的不是地,是命。"
当祠堂的钟敲响子夜时,许南星在阁楼翻开铁盒最底层的信笺。民国三十年的月光透过天窗,照亮顾清越侧脸,她正用钢笔描摹某张建筑图纸——正是外资企业觊觎的老字号糕点铺平面图。
"楚红云用这栋宅子藏过三百个女学生。"顾清越的笔尖在"地下室"处画圈,"你爷爷买下它,是为了..."
院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许南星扑到窗边,看见云四娘倒在合欢树下,怀里紧抱着裂开的乌木食盒。染血的荷花酥滚落满地,每片酥皮里都夹着带字的纸——
那是外资企业伪造的拆迁通知书。
月光透过老式木格窗棂斜斜洒在案板上,许南星握着裱花袋的手指微微发颤。案台对面,顾清越正用银匙轻搅瓷碗里的红豆沙,法式丝绸睡裙的肩带滑落至臂弯,露出锁骨下方一颗朱砂小痣。
"南星,你的桂花蜜比例错了。"顾清越突然倾身,带着佛手柑香气的发丝扫过对方发烫的耳垂,"应该用隔年陈蜜调和新鲜金桂,不是单一年份的冬蜜。"
许南星手肘撞翻了青瓷糖罐,晶莹的冰糖碎滚落在两人脚边。她慌忙蹲下收拾,却见顾清越赤足踩在月光浸染的青砖上,脚踝处缠着条褪色的红绳——正是昨天她们在古玩市场淘来的民国银镯附赠物。
"别动。"顾清越忽然按住她肩膀,指尖沾着红豆沙点在许南星鼻尖,"沾到面粉了。"
呼吸在凌晨冰凉的空气里凝成白雾,许南星望着近在咫尺的唇瓣,突然想起昨夜在云四娘茶馆听到的戏词:"这红豆熬的糊,怎及她眉间朱砂烫。"
"叮——"
老式留声机突然自动转动,黑胶唱片流淌出周璇的《夜上海》。顾清越触电般后退半步,丝绸裙摆勾住了橱柜把手。许南星伸手去扶,却将人整个圈进怀里,掌心贴在她后腰凹陷处,隔着薄绸触到微凉的肌肤。
"这台留声机..."许南星盯着突然启动的机器,"我们没上发条。"
顾清越指尖抚过留声机边缘新出现的刻痕,繁复的缠枝纹中隐约可见"民国二十三年·清月"字样。她转身翻开那本祖传食谱,泛黄的"双色麻薯"页面上,原本空白的批注区浮现娟秀小楷:"当月光第三次亲吻银勺,故人将踏歌而来。"
晨光初现时,许氏宗祠已挤满黑压压的人群。三叔公拄着黄花梨拐杖敲击青石板,浑浊目光扫过被押跪在祖宗牌位前的许南星:"私自启用祖祠厨房,按族规该受笞刑三十!"
许南星挺直脊背,余光瞥见顾清越被两个妇人架在门外。她忽然抬高声音:"我改良的荷花酥能让'双生记'拿下非遗传承人资格,你们确定要毁掉这个机会?"
祠堂霎时寂静。二婶攥着佛珠的手顿住,她儿子正需要这个名额申请海外名校。三叔公的拐杖悬在半空,族谱上突然飘落张泛黄的纸——竟是民国时期许家与顾家合办"双生商行"的契书,末尾赫然并列着"许清月"与"顾南星"的签名。
"不可能!"三叔公颤抖着撕碎契书,"许家从没女人上过族谱!"
碎片落地的瞬间,顾清越突然挣开束缚冲进来,举起手机里刚收到的鉴定报告:"省档案馆确认,许清月是许家第七代嫡长女!"她指尖划过屏幕,三百年前许家女儿戴着鎏金点翠抹额的画像灼痛所有人眼睛。
许南星趁机抓起供桌上的梅子酒泼向族老们:"立夏煮梅,清明酿露——各位要不要尝尝被祖宗嫌弃的滋味?"
当夜暴雨倾盆,许南星蜷缩在祖宅阁楼的樟木箱间。潮湿霉味里忽然混入佛手柑香气,顾清越提着煤油灯掀开布帘,旗袍下摆还在滴水。
"他们封了所有出口。"她将油灯挂在铁钩上,昏黄光晕里展开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但在西厢房找到这个。"
帕角绣着行小字:"清月与南星结契于甲戌年荷月。"许南星触碰文字的刹那,阁楼突然剧烈摇晃,无数民国旧物从虚空中浮现:镶珐琅的留声机、褪色的戏服、还有本摊开的日记——
“1934.6.12 晴
清月总说新式学堂教的几何无用,今夜却用圆规在麻薯模具上画出并蒂莲。面粉沾在她睫毛的样子,像冬夜落在梅花上的初雪。”
顾清越突然握住许南星的手按在墙面某处,砖石轰然翻转,露出间密室。民国风格的玻璃柜里,两枚雕着缠枝纹的银勺正在月光下缓缓靠拢,当勺柄相触的瞬间,她们听见跨越时空的和声:
"这次绝不错过你。"
次日在"双生记"后厨,许南星将熬好的梅子露递向顾清越:"尝尝立夏的味道。"
顾清越就着她的手抿了口,忽然倾身舔去她虎口溅到的糖渍:"太甜。"她转身去调红茶,耳尖却红得滴血。许南星望着料理台上并排的银勺,突然将人困在双臂与冰箱之间:"昨晚密室的银勺...为什么刻着我们的名字?"
窗外梅雨敲打芭蕉,顾清越指尖划过她围裙带子:"或许我们该重现当年'双色麻薯'的做法。"她舀起勺白色糯米粉,"你负责原味。"又推过掺了蝶豆花的蓝粉,"我负责创新。"
当两人的手同时伸向模具,指尖在麻薯团上交叠的刹那,监控突然黑屏。许南星感觉唇角掠过温软触感,顾清越已退到安全距离,举起烤焦的麻薯:"火候过了。"
傍晚打烊时,许南星在收银台发现张泛香的字条:“今夜子时,留声机见。”她抚过突然出现在颈间的红绳,上面串着半枚银勺——与顾清越旗袍盘扣上晃动的另一半严丝合缝。
暮色漫过青石板路,许南星踮脚擦拭着「双生记」玻璃橱窗上的水雾。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时,忽然被身后伸来的手握住。
"糖霜比例调错了。"顾清越将下巴抵在她肩窝,法式香水裹着桂花蜜的气息扑在耳垂,"红豆沙该用井水镇三小时,你偷用了自来水?"
许南星脖颈泛起薄红,透过玻璃倒影望见那人垂落的银灰卷发:"巷口王阿婆说这是祖传的活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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