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1912年瑞蚨祥定制的。"顾清越闭着眼摸出怀表,表盖内侧嵌着泛黄照片,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人在霞飞路洋楼前微笑,"我母亲。"

许南星凑近时,鼻尖险些蹭到她锁骨。照片里的女人眉眼与顾清越七分相似,只是耳垂多颗红痣,像凝固的血珠。

"许同志!"邮差铃铛声刺破寂静,"加急电报!"

顾清越倏然睁眼,抢过盖着沪市邮戳的信封。电报纸展开时飘落半片风干的玉兰花,许南星瞥见"法租界""地契"几个字。

"我要去趟城西废品站。"顾清越将粮票全塞进她围兜,"找块1947年的搪瓷广告牌。"

许南星攥住她衣袖:"我见过!王铁匠家猪圈顶棚..."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玻璃碎裂声。两人冲回摊位时,只见满地狼藉中站着穿列宁装的女人,高跟鞋正碾碎最后完好的腐乳罐。

"林素心。"顾清越将许南星护在身后,声音淬着冰,"你们外资食品厂的手段真复古。"

暮色染红晾衣绳时,许南星在煤油灯下修补被砸烂的招牌。顾清越蹲在院角生锈的压水井旁,民国地契铺在搪瓷脸盆里,正用白醋显影。

"这是..."许南星凑近看盆中浮现的蓝紫色线条,"糕点铺平面图?"

"我外祖父藏在广告牌夹层的。"顾清越指尖抚过图纸上"双生记"三个魏碑字,"1948年被查封前,他们在这口枯井埋了东西。"

许南星突然想起什么,冲进厨房抱出腌酸菜的陶瓮。瓮底用朱砂画着同样的蛇形纹,与她今早见过的银镯暗纹严丝合缝。

"明天打烊后,"顾清越将显影完毕的图纸晾在月季花架上,"陪我去挖宝藏?"

许南星点头时,晚风掀起图纸一角,盖住两人交叠的掌心。月光漏过花架,将1948年的店铺轮廓投在她们身上,宛如命运盖下的邮戳。

许南星的手指在玻璃罐口停顿了三秒,看着顾清越将最后一颗青梅浸入麦芽糖浆。立夏清晨的光线穿过"双生记"后厨的老式花窗,在顾清越睫毛上投下细碎金斑,她低头搅拌糖浆时,后颈的碎发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绒毛。

"民国时,这种梅子露要埋在槐树下整三年。"顾清越突然开口,银勺敲击陶瓮发出清响,"第三年启封那天,我祖母会往瓮里放一绺头发。"

许南星攥紧了手里的节气食谱残页,纸边刺得掌心生疼。这是顾清越第一次主动提及前世,字句轻得像浮在糖浆表面的气泡。她装作不经意地靠近半步,嗅到对方身上混着杏仁粉的苦橙香:"现在改良成三个月,算不算偷工减料?"

"改良的不是时间——"顾清越忽然转身,沾着糖浆的指尖划过许南星手腕,"是心意。"

冰凉的触感激得许南星后退,后腰撞上操作台。铸铁锅里的梅子露泛起涟漪,映出两人交叠的倒影。顾清越却已恢复淡然神色,将浸透的梅子捞进竹筛:"许老板,该点火熬制了。"

午后暴雨突至,许南星缩在仓库阁楼擦拭那台老式留声机。这是顾清越用三盒马卡龙从侨商店换来的"无用旧物",黄铜喇叭上的划痕像某种神秘符文。当她第三次擦拭转轴时,一张泛黄纸片从夹层飘落。

『1927.5.6 清越亲启:见字如晤,梅露已埋于合欢树下。若三年后你我无恙,共饮此瓮可好?——楚红云留』

许南星的呼吸凝滞在喉间。楚红云是她考古时在沪上老宅墓穴发现的名字,曾出现在民国女校的捐资名录。阁楼木梯突然吱呀作响,她慌乱中将纸片塞进食谱,顾清越抱着一叠账本出现在光影分割处:"外资食品厂在人民商场设了专柜。"

雨声吞没了后半句话。许南星注意到顾清越旗袍下摆在滴水,洇湿的月白色布料贴着小腿,像宣纸上晕开的水墨。她抓起毛巾上前,对方却退到留声机旁按下开关。沙哑的爵士乐流淌而出,是《As Time Goes By》。

"这首曲子..."许南星攥着毛巾的手悬在半空。

"1938年在霞飞路常听。"顾清越指尖抚过唱片纹路,"有个笨蛋总踩不准舞步。"

惊雷炸响的瞬间,许南星看见顾清越瞳孔闪过水光。这不是糕点师该有的眼神,倒像她考古时见过的唐代铜镜,千年积尘也掩不住裂隙里的悲怆。

晚九点打烊时,暴雨引发了电路故障。许南星举着煤油灯检查电箱,听见冷库传来异响。推开门便见顾清越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那瓮立夏梅露,脸色比冷库白雾更惨淡。

"温度传感器故障,制冷剂泄漏。"顾清越的声音带着颤音,"零下十八度...三小时..."

许南星扔掉煤油灯冲过去,触到对方几乎冻僵的身体。她扯下工作服裹住顾清越,发现她右手死死护着瓮口,指节因低温呈现诡异的青紫:"不要命了?一瓮梅子值得吗!"

"值得。"顾清越突然笑了,呼吸的白雾扑在许南星颈侧,"你改良的新方子...在里面。"

许南星这才看见瓮底压着的笔记,密密麻麻记录着糖度配比实验数据,最新一页写着:『5月5日,南星说麦芽糖回甘不足,尝试添加槐花蜜比例3%』

阁楼传来的爵士乐变得忽远忽近,许南星将人整个圈进怀里。顾清越的额头抵在她锁骨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料渗进来,像融化的枫糖浆缓慢流淌。

"1938年那个雨夜..."顾清越的呓语混着颤抖,"她也这么抱着我说...活下去..."

当云四娘带着维修队撞开门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许南星将顾清越的双脚焐在怀里,两人裹着同一条羊毛毯,冷库地面散落着梅子与破碎的陶瓮。发酵的梅香混合着体温蒸腾的气息,在摇曳的煤油灯下织成暧昧的网。

"林素心明天要来谈收购。"云四娘踢开脚边的陶片,"那女人带着日本甜点师,说要'指导'传统工艺。"

许南星感觉怀中的身体骤然紧绷。顾清越撑起身子时,扯落了许南星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准备三轮新品发布会,主题就叫——'被偷走的时光'。"

暴雨初歇的月光漏进窗棂,顾清越指尖划过许南星掌心尚未结痂的烫伤。这是研发梅子露时被铜锅烫到的,此刻却成了某种隐秘的契约。许南星突然想起冷库里的对话,那个从未听说的"她",像梅核哽在喉间。

当众人散去后,许南星在瓦砾中捡起半片陶瓮。借着手电筒的光,她看见内壁刻着两行小字:

『1985.5.6 愿将此生甜,偿君前世苦』

『楚红云×顾清越 立夏埋香处』

月光在瓷片上折射出奇异的光晕,许南星摸向胸口的玉坠——这是她重生时就在身上的物件,内侧刻着模糊的"楚"字。

许南星踮脚取下梁间陶罐时,月光正沿着青瓦檐漏进后厨。她指尖沾着去年霜降的干桂花,突然被身后暖意笼罩——顾清越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呼吸间带着法式焦糖的甜腻:"偷藏陈酿不叫我?"

"这是给新品的..."南星话音未落,清越已用银匙挑开蜡封。三十年桂花蜜撞上波尔多白兰地,浓香惊飞了檐下宿鸟。

"1982年的桂花遇见1985年的葡萄,"清越晃着琉璃杯,琥珀色液体在月光里泛起涟漪,"像不像我们在时空夹缝里的相遇?"

南星望着对方被酒液润泽的唇瓣,突然想起昨夜那个失败的"玫瑰芸豆酥"。当清越的舌尖卷走她唇边糖粉时,烤箱计时器恰好归零的蜂鸣,像极了此刻胸腔里失控的心跳。

"双生记"玻璃橱窗前挤满举着粮票的顾客,南星却盯着对面新开的"麦香坊"蹙眉。三天前还空置的铺面,此刻摆满山寨版荷花酥,价格牌上的数字比她们成本价还低三成。

"外资企业的价格战。"清越将《经济参考报》拍在案上,头版头条赫然是《港资入驻本县食品业》。她指尖划过麦香坊宣传单上的法文水印:"Lafleur集团,我在巴黎甜品大赛的手下败将。"

柜台突然传来碎裂声。穿的确良衬衫的圆脸姑娘哭着蹲下:"我不是故意摔碎礼盒..."南星认出这是隔壁裁缝铺学徒春桃,她攒了三个月的布票想来买订婚喜饼。

"用瑕疵品讹钱?"麦香坊经理王庆带着红袖章闯进来,"工商局刚颁布的《糕点品控条例》第7条..."

清越突然用鎏金钢笔挑开礼盒,十二枚荷花酥内侧赫然印着麦香坊logo。她将摔碎的酥皮举到阳光下:"用我们模具倒扣做出的花纹,边缘会有0.3毫米重影——需要去计量局验证吗?"

阁楼里老式风扇吱呀转动,南星蘸着药酒给清越揉开肩背淤青。半小时前王庆推搡时,清越用身体护住了即将倾倒的烤盘,蝴蝶骨撞上大理石台面的闷响,此刻化作她掌下滚烫的肿胀。

"下次别挡在我前面。"南星指尖发颤,药香混着对方身上的香草气息钻进鼻腔。清越突然翻身,散开的衬衫下露出黑色蕾丝边:"许师傅确定要在这个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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