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突然传来云四娘的暗号——三长两短的叩门声。两人冲下楼时,只见檀木食盒里躺着枚带牙印的芸豆糕,糕体里嵌着微型胶卷。
"林家要收购国营食品厂的消息。"清越对着放大镜破译密码,"他们想用流水线碾碎手工作坊。"
南星摩挲着糕点上熟悉的齿痕,突然打开民国食盒第二层。前世姑苏城茶楼里,她正是用同样的暗码帮楚红云传递过地契——而此刻清越锁骨下的朱砂痣,正与记忆中红云沐浴时的胎记重叠。
百货大楼外墙垂下十米红绸,"双生记新品发布会"横幅下,三十台竹编蒸笼同时揭开。南星握着清越的手腕,将刚调制的洛神花糖浆淋在"流光酥"上,人群却被对面洒落的免费奶糖吸引。
"凭粮票可换进口巧克力!"麦香坊的扩音喇叭震得玻璃发颤。南星看着顾客们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将整桶糖浆泼向青石板街。粘稠的玫红色液体在烈日下迅速凝固,竟在地面形成巨型双生花图腾。
清越默契地打开所有试吃盘,将最后一勺糖浆点在南星眉心:"1985年7月19日,双生记请全县父老见证——"她突然抬高声线,"谁能用麦香坊的巧克力复刻出这个图案,终身免费吃糕点!"
穿开裆裤的孩童最先冲上来,手指蘸着糖浆在路面涂鸦。当交通局长夫人用高跟鞋尖勾出第一片花瓣时,整条街已变成沸腾的糖画艺术展。王庆握着融化的巧克力站在人群外,脸色比糊掉的糖稀还黑。
打烊后的厨房氤氲着麦芽糖香气,南星正在给清越背后的淤青贴膏药,忽然被反手扣住腕子。瓷瓶跌碎时,清越指尖已沾着药酒在她锁骨画梅:"许师傅今天泼糖浆的样子,让我想起1932年在霞飞路对峙日本商会的楚老板。"
南星呼吸一滞,那些模糊的前世记忆突然清晰——穿月白旗袍的女子将滚烫的糖浆泼向太阳旗,侧脸与眼前人重叠。她鬼使神差地舔去清越指尖的药酒:"楚老板后来怎么脱身的?"
"她吻了最讨厌的法国督查。"清越的唇擦过南星耳垂,将人困在料理台与臂弯之间,"就像我们现在..."
后门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两人冲出去时,只见春桃满脸是血地蜷在巷口,怀里紧紧抱着被撕烂的"双生记"围裙。她染红的指缝间露出半张订货单,上面盖着国营食品厂的公章。
月光照亮巷尾几个狂奔的身影,他们肩上扛着的麻袋里,正淅淅沥沥漏出双生记特供的面粉——那批今早刚被工商局查封的"走私物资"。
许南星的手指在青瓷碗边缘收紧,奶油在掌纹里融成黏腻的琥珀色。顾清越的银勺"当啷"一声掉在流理台上,两人同时望向案板中央的紫檀食盒——第三层抽屉正在剧烈震颤,民国黄铜锁扣发出类似呜咽的嗡鸣。
"第三次了。"顾清越用围裙擦掉指尖的栗子粉,腕间祖母绿镯子磕在铁艺吊灯下,折射出蝴蝶状光斑,"每次我们尝试复刻你奶奶的玫瑰米糕,它就像要活过来咬人。"
许南星把失败品推入垃圾桶,发梢沾着的糖霜簌簌落在锁骨。她伸手去碰食盒侧面的合欢花纹,却被顾清越突然攥住手腕:"当心!"
抽屉弹开的瞬间,半块泛黄的油纸包滚落出来。许南星闻到1932年上海雨季的霉味,纸包上用簪花小楷写着"九制陈皮",夹层里却藏着张泛银光的底片——民国装扮的顾清越正被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压在留声机旁接吻,背景里飘着半阙《夜来香》。
"这是你前世的..."许南星的问句被卡在喉咙,顾清越的体温正透过背后紧贴的围裙带子传来。她突然记起昨夜在祖宅阁楼看到的账本,1935年沪上《申报》边角处有条启事:名媛顾氏清越与家庭教师私奔未遂,投黄浦江殉情。
云四娘推开雕花玻璃门时,正撞见这暧昧到凝固的画面。茶楼老板娘的红玛瑙耳坠晃了晃,甩出个牛皮纸袋:"永盛食品的人往你们面粉里掺石膏粉,卡车司机被我扣在城西仓库。"
许南星猛地转身,后腰撞上冷藏柜门。顾清越伸手垫住的瞬间,民国底片飘落在陈皮纸上,两个时空的重影在她视网膜上交错——穿粗布褂子的许南星正蹲在1938年的灶台前,用井水冲洗被人恶意撒了碎瓷片的糯米。
"他们倒是学得快。"顾清越冷笑,指甲掐进掌心,法国蓝带学院的结业证书在记忆里燃烧,"上周刚申请外观专利的荷花酥模具,今天就敢玩阴的。"
许南星突然按住她发抖的手,从对方指缝里抠出粒珍珠糖。八十年代的月光透过铁艺窗棂,在她睫毛上结出细盐似的霜:"还记得我们给'双生记'定的规矩吗?用甜味反击恶意。"
云四娘饶有兴致地转着翡翠烟杆,看两个姑娘把变质的奶油倒进青花瓷缸。当许南星将错就错调出薄荷艾草酱,顾清越忽然捏住她沾着奶油的尾指:"1935年,也有人往我的杏仁豆腐里加过鸦片膏。"
地下仓库的钨丝灯忽明忽暗,许南星用棉签蘸着紫草膏,小心涂抹顾清越手腕的烫伤。两小时前那锅故意被永盛爪牙烧开的糖浆,此刻在墙角凝成狰狞的琥珀色怪兽。
"你没必要替我挡的。"许南星的呼吸扫过对方腕间淡褐的旧疤痕,那是前世投江时缆绳留下的印记。阁楼老式收音机突然自动播放《四季歌》,顾清越的眼泪砸在搪瓷盘里,和药膏混成浅紫色的湖。
"1935年没人护过我。"顾清越忽然扯开旗袍领口的盘扣,露出锁骨下方月牙形的烟疤,"父亲把我绑在黄包车里送去联姻时,苏婉清正被按在祠堂打戒尺——就因为我们想开全上海第一家女子甜品店。"
许南星的手帕停在半空,前世记忆如潮水倒灌——1983年的奶奶举着烧火棍追打她藏粮种,与1935年顾老爷砸碎苏婉清膝盖的画面重叠。她突然拽过顾清越的右手按在自己心口:"现在有了。"
子时的打更声传来时,两人正蜷在祖宅阁楼的老榆木箱子上分食失败品。改良版玫瑰米糕浸过枇杷蜜,配着永盛送来的"加料"龙井,竟吃出诡异的回甘。
顾清越忽然用银叉敲响玻璃盏:"敢不敢玩大的?"她从食盒底层抽出张泛潮的股票凭证,1933年上海证券交易会的印章晕染如血,"用这个时代的规则,打垮那些见不得光的蛆虫。"
许南星咽下最后一口茶冻,月光在她唇上镀了层糖壳:"明天开始,所有门店免费派发'问题面粉'制作的救济粮。"她蘸着茶水在箱面画出供销社路线图,"但要贴满永盛商标。"
当顾清越笑着去抢她手里的陈皮丹,许南星突然被记忆碎片击中——1938年饥荒时,有个戴面纱的姑娘在粥棚偷偷塞给她油纸包,里面正是这种九制陈皮。
"原来是你..."她的尾音消失在对方突然靠近的茉莉发香里,顾清越的银镯子卡在她后颈,凉得像黄浦江的月光。食盒第三层终于安静下来,屉底缓缓浮现一行金字:同舟共济者,解锁第四味“破茧”。
许南星踮脚擦拭着玻璃橱窗,月光透过梧桐叶在瓷砖地面投下斑驳碎影。老宅改造的糕点工坊还弥漫着新刷桐油的味道,她听见身后传来瓷碟轻碰的脆响,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顾清越在调试展示柜的灯光角度。
"这个位置要再抬高五厘米。"带着法式腔调的嗓音擦过耳际,许南星转身时险些撞上突然贴近的身影。顾清越正举着量尺横在她头顶,薄荷香混着新鲜出炉的杏仁酥气息扑面而来,"光影投射角度会影响顾客对糕点色泽的判断,就像卢浮宫的展品需要..."
"停。"许南星笑着用抹布轻拍对方手腕,"顾老师,我们现在连营业执照都没拿到。"她目光扫过墙角的樟木箱,那里藏着她们连夜改装的简易烤炉——用顾清越从沪上老宅带来的珐琅铜板替换了锈蚀的铁皮。
顾清越的银质怀表链突然发出细微震颤。许南星看见她瞳孔倏地收缩,这是她们约定的危险信号。院墙外传来踢踏布鞋拖地的声响,许老太裹着枣红夹袄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三寸金莲每走一步都带起呛人灰土。
"阿星啊——"苍老的呼唤刺破夜色,许南星指尖掐进掌心。三天前宗族会议的画面突然闪回:八仙桌上摊开的《食品卫生法》复印件被撕成雪花,许家叔伯们拍着条凳吼着"女人开灶房要遭天谴"。
顾清越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体温透过蕾丝手套传来。许南星惊觉对方无名指戴着枚鎏金戒指,戒面刻着民国时期沪上商行的莲花徽记——这是她们在旧货市场买的道具,此刻却在月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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