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言刹那间感觉自己心脏压力特别大,他没吭声,把纸箱赶紧往下塞。
尤晴没有直接来客房按门把手,她先去了洗漱室。
许清言放轻动作走到门边,把锁拧开,心脏超负荷在跳动,特别怕一敞门发现尤晴就站在门口。
他就近到厨房,把手上的灰洗干净。刚好尤晴出来了,她狐疑地看着许清言:“刚刚叫你怎么没应?”
“嗯?”许清言又冲了一遍蓝莓塑料盒,“没听见。”
尤晴看着敞开门的小屋,眉峰抖了几抖,瞪着他:“你刚才在哪儿?”
“站在小屋窗口看许海航走了没,”许清言端着盘子出来,吃了一颗水果,含含糊糊道,“等他搭车走了我再下去。你叫我有什么事儿吗?”
尤晴于是耷拉下眼皮,面无气色地转身往房间走了。
许清言松一口气,又捏了两个蓝莓往嘴里怼。
哪知尤晴蓦地转回头,拧眉看着他,走过来。
伸手直接探向他的外套——
许清言:.......................
尤晴搓搓他胳膊上的布料,问:“啥时候买的羽绒马甲?我没见过。”
“......之前和朋友出去吃饭,顺路喜欢就买了。”许清言表情很僵。
“尺码买大了知道吗?”
“现在都盛行、宽松款。”
好在尤晴还没睡醒,眼睛肿着,她打了个哈欠又回屋了:“行,挺好看的。你早点去学校吧,别赶不上课了。”
“......”许清言说:“知道了。”
许清言绷紧的神经在出门那一刻重重松下,就好像被门隔挡在了屋里。
说来神奇,他蛮期待回校的。
从电梯出去的时候,三五个初高中生背着书包往外跑,父母等在大楼外,等他们跨上电瓶车后座就一拧油门出发去学校。这些学生个个睡眼惺忪的样儿,有的人嘴里还叼着面包。
有位小孩儿跟他顺道走出大门,穿着白色的高中校服。时不时打眼瞧他,眼冒金星,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哥哥你好眼熟。”那男生忍不住说。
“?”
许清言走慢了点:“你见过我啊?”
“你是不是被贴在附中门口的先进校友表了?”小男孩儿认真道,“或者上礼堂演讲过?”
许清言滞了一步:“……附中?”
“对。”男生说。
“……哦。”许清言问他:“毕业生还能回附中逛逛吗?”
“当然可以啊!今年附中有办一百周年校庆,会有很多人回校吧!”
“具体什么时候?”
“我不太清楚,反正是开春了,你去网上搜搜能查到。”
“好的。”许清言默默盘算时间。
走出小区大门,“滴——”门口停的车打了个短促的喇叭。
陈念决从车窗里微探出头,朝他招了一下手。
许清言惊讶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昨天电话里不是跟你说,接你去学校吗。”陈念决理所当然道。
一被打岔,小孩儿跨上停在大门口的自行车溜了。
许清言走到陈念决车窗旁边,真心实意感觉内疚:“总这么...折腾你,不……”
陈念决大早上架了个眼镜,他把镜框往下扯,故意那样打量许清言半晌,开玩笑地打岔道:“你不是吧。我以为昨天彻夜长谈,我们俩可以不那么客气了。”
陈念决笑着看他,偏了偏头说:“上车,走了。”
许清言坐上副驾,一打开车门,浓郁的包子香就飘来。
“给你的。”陈念决边打方向盘边说。这人还穿着昨天机场那件大衣,发型略有些凌乱潦草。
许清言打量了他一会儿,把中央扶手台的那堆早晨拎起来:“......说实话,你不会根本没走吧?”
“走了。”陈念决秒答。
“别骗我。”许清言秒接。
“......”
陈念决抹了把脸,只顾开车不说话了。
许清言目光炯炯盯着他。
陈念决只好妥协道:“怎么判断的?”
许清言挑眉:“这家‘悠香包子’早餐店我情有独钟,没少买,她家开的比较远,而且和你从学校过来的这个方向不顺路。昨天电话打到一点钟,你四点起床又去排队买了早餐,总觉得太赶了。”
陈念决承认道:“好的。那就没回吧。”
“而且压根没睡是不是?”许清言问,声音小小的。
“还是有眯一会儿。”陈念决诚实说。
“......”许清言盯了他半晌,把袋子举起来:“那你吃早餐了么?”
“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
许清言闷不做声,垂眼挑了个甜包子咬一口,跟松鼠似的脸颊鼓起来,沉默嚼了片刻才吭声道:“你咋这么好。”
陈念决就笑着不说话,把车拐出心安路,许清言还垂着眼,把热乎的包子全塞进嘴巴里,含糊不清道:“好感动,想哭。”
陈念决真乐了,他用余光瞧了眼许清言,开玩笑地说:“你这感动也不真诚啊。”
许清言眨了眨眼睫,冲着鞋尖闷头说道:“真诚。我这么说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感动好么。”
“行。”陈念决特别烦人地打趣他,“但别真感动哭了。”
许清言无语道:“你好好开车吧…”
陈念决笑:“知道了。”
他开车很稳,该减速时减速,基本不颠簸:“昨天没睡好,这会儿打个盹,能睡一小时。”
说起这个。
许清言把豆浆捧在手里,诺诺道:“我昨天,睡得挺沉的,而且还做梦了。”
陈念决从后视镜瞄了他一眼,轻咳了声,过了会儿悠悠问道:“......梦见什么了?”
许清言说:“梦见拿捏你的把柄了。”
陈念决:“?”
有人紧张得要命。
副驾驶座的人把窗户摇下来些许,迎着风说:“你瞒着我什么了?现在如实招来,还能幸免于难。”
陈念决单手握着方向盘,捏了下耳骨:“我能瞒你什么?”
许清言支起点身子,故意凑近看陈念决的侧脸,陈念决猛地嗅到一股很甜的豆浆味儿,甜不滋滋的,混合着许清言的味道。
“你说你,何必还装相呢?口供不一全是破绽。你是最应该告诉我的人才对呀。”
温热的气息就像贴着耳朵而过,脖子整个都发起热来。陈念决用手蹭了蹭颈侧,松松地捂着,整个人从内而外透露出:我现在很慌。五个大字。
许清言心满意足安稳坐了回去:“我告诉你啊,我现在掌握了重要物证,你还想骗我的时候得小心点。”
“到底是什么?”陈念决要忍不住了。
“你问哪个?”许清言乐吟吟道。
“.......”
陈某人被治服了。
他强装镇定地说:“……所以你的记忆真的是可恢复的,并没有永久损毁,现在就在慢慢找回来对么?”
“嗯……”许清言说,“说不准,可能永远也记不起来,也可能只是时间问题,会很漫长,但我近一年已经渐渐想起很多了,交给时间吧。”
“说不定某天一觉睡醒全都记起来呢?”许清言眼睛眯起来狡黠地说:“非常期待那一天,从今往后我要多睡觉。等我记起来,我要看看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陈念决:“。”
许清言嘬饮着豆浆,靠到窗户那侧去了,散发出一股极具悠闲的气质,像窝进了舒适区里的猫。
昨晚一夜似梦非梦,原本许清言也以为自己会睡得很浅,睡梦中被各种细小动静惊醒什么的,但一闭眼居然就到了天亮。醒来就记起些许事情。
明明才睡四个小时,却做了格外冗长的梦,一个接连一个,赶场似的。
梦里他站在旁观者视角看着自己。先是梦到尤晴和许海航在大闹,尤晴跑去厨房拿刀具,他还很小一个,追上去死拽住尤晴的衣服,惊愕地大喊“不要”。
后来又不知道怎么的,画面一转,还是小时候,年龄更小了一些,他要离开茉城了,空气特别萧瑟,还有股放完鞭炮的干燥气味,大清早的路灯还没灭,天色半暗。
他站在出租车旁边,望着心安路南边小区,惦记着自己忘了跟一个朋友告别,不能就这样走了。他想闹,想求人允许他去塞张离别的纸条,但许海航站在车旁边把他骂得不留体面。
他只是徒蓄了满眼的泪,口袋里的纸条终究没掏出来。
再后来,画面一转,他长大上高中。尤晴和许海航喝完酒吵架,吵得尤其久,尤晴深更半夜离家出走,许海航也走了,又是他守着满片狼藉。
他打了通电话,不知道是打给谁的,对面接起来,他就一股脑儿倾诉道:“我有点累......明天不想去上学了,先请假一天。”
那时候天微微泛起亮,夏天的五点多,电话的最后是那头说:“下来吧。”
他听见电话里补充道:“在你家楼下了,来取早餐。”
下楼的时候他不再是第三视角,他又住进了自己身体里,但好像控制不了四肢躯体,他想往下跑,但每步都走得艰难,虚虚浮浮,整个人飘起来了,头晕眼花,非常难控制。
挣扎半天徒劳无功,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梦里的自己都想直接从窗户跳下去。
结果直接给他晕醒了。
整个梦都很离奇,最离奇的地方在于,醒来后的他,居然完完整整地记得内容,并且像记忆一样完整归位到他脑子里了。
医生说,睡觉时大脑会自行整理记忆,所以睡眠质量保障好,多休息,哪天醒来,说不定全记起来了。
许清言心说,果然。受了刺激也是个办法。
但最不可思议的是......梦里电话中的声音,有点太耳熟了。
许清言起初认为,或许是最近他和陈念决混在一起混久了造成的效应。
但当他满背冷汗惊醒之后,平缓下来,他明白,这就是记忆,是实打实的记忆,是他脑海里曾经有过的往事。
它和梦,完全不一样。
......
这些许清言肯定是都不会说出口的。
许清言满意地打量陈念决冷冰冰又凝固的脸色,笑了,给话题劈开:“寒假你会待在茉城吗?”
陈念决说:“还没想好。”
“你想去什么城市?”
“我没什么想去的。”陈念决说,“你呢?”
“我特别想看雪山。”
“雪山西南那边比较多。”
“对,我奶奶是云坊人,云坊往北走都是雪山,但我从来没去过。”许清言有些神往,“我好几年没回云坊了,高考没空,去年又生了病,今年不知道能不能回。”
陈念决说:“周柏翔和小雨也有去云坊的打算,今年说不定能凑上一起滑雪。”
许清言亮晶晶地瞧着他:“那行,到时候约一下。”
两个人就断断续续聊着,双双安静的时候也很舒服惬意。车里暖和,车外阳光普照。许清言靠在椅背上向外看,心里平静,愉悦,像盛满情绪的碗,过满则溢,原先那点晦暗被排掉了。
下了高速,跨越晴江大桥时,许清言又把窗降了些,拍日升时刻闪烁的水面,骑着小电驴的阿姨时不时入境,还拍到有人大早上的站在桥边钓鱼,茉城的钓鱼佬真是何其多…大叔把鱼竿放在桥上卡住,腾出手捧着本书在读。
这里绿化太好了,河边狗尾巴草毛茸茸地迎风荡,满地枫叶,满地花瓣,榕树气生根垂下来,葱郁凉爽。
下车时,许清言头发被吹得乱扬,许清言伸手想压一下,被陈念决眼明手快地捉住。
陈念决揪着许清言的毛衣袖子展示给他看,问:“你在哪儿蹭的?袖口全是灰。”
许清言这才想起来,手机还放在马甲里。
陈念决回车里抽张纸,又打开副驾驶收纳箱拿了个小东西出来,拎着许清言的衣服用纸巾给他拍掉了灰尘。
拍完仍然捉着他的手,许清言手背上除了疤,又新添几道刮痕肿胀。
许清言下意识就想躲。
陈念决貌似是想说什么,忍了一下又忍住了。
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两张棕色医用创可贴,撕开、贴在双手的伤口上,还漏出来些许红道子。
手背上留着明显的陈年伤疤,被小心翼翼地错开按着。
陈念决抬眼看他:“疼不疼?”
许清言把手抽出来,轻蹭着疤痕,摇了摇头。
“走吧。”陈念决不再多问,锁上车。
许清言道:“对了,马甲洗完还你。”
陈念决直接道:“你留着穿。看着很合身。”
两个人朝学校大门走去,修长的身形投下影子,在大地的暖色画板里一直并肩向前。
许清言隐隐觉得,今天的陈念决变得与以往不一样了。并且这种不一样,是一类很细微的变化,是心态上的转变导致由内而外的变化,只有感官才能体会出不同。
就像.....解开了什么封印术一样,行事作风都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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