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多雨,特别是这几天,雨水连绵不断没有停顿。
温良腿疼出不了门。
今年研究生没几个人报到他的名下,来联系他的也只有陈嘉树。
温良调了课,连研究生复试都推了,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看书、处理论文。
他和隔壁的大学生关系不错,能拜托人家在空余时间帮忙买菜。
“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江鹮摇头。
她站在温良家门口,两只手提满东西,裤子下摆和鞋都湿了个透。
温良把东西接过手,招呼人在门口等他一会儿。江鹮每次替他买东西回来,身上或多或少都淋了雨。
他心里过意不去,总是给人熬了姜汤送过去。
这也是除了糊糊外唯二拿手的食物。
江鹮叫住他:“温老师,今天的汤喝不了,我换身衣服就要去学校集合。”
她今天要和导师去国外做调研,担心温良不好出门,特意多买了些速冻食品。
温良记得对方是傍晚的飞机,怎么现在就要走。
雨势很大,他在屋内也能听见声响,很少有飞机能在这样的天气下起飞。
江鹮看出温良的疑问,挠挠脸:“我们导师让提前过去。”
温良了然,他对江鹮的导师有所耳闻。
对方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作,对待学生更是无理由的苛刻,最重要的是课讲的烂。
很多报考研究生的小孩,都因为不了解情况而报到这位奇人门下。
江鹮更可怜,上一年到分到导师手底下的只有她一个人,平时都没个人陪她。
温良轻笑:“不想去?”
江鹮老实道:“嗯。”
“那就不去。”
“啊?”
温良侧开身让江鹮进屋:“喝碗汤再走吧,你导师那边我找人问问。”
江鹮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暖呼呼的姜汤,脚下踩着干燥又舒适的棉拖鞋,肩上搭着毛巾。她的鞋袜堆在门口,雨伞被温良撑放在阳台。
趁着温良进书房打电话,她悄悄打量周围。
她家和温良家的户型相同,但这里更温馨、整洁,整体带给人温和的感觉,就像江鹮对温良的印象。
她是第一次来温良家,她还记得自己和温良的初次见面。
那时候她大二,准备租房,中介带她过来时,刚巧温良出门。
对方见江鹮在看他,带笑冲她颔首。
熟识后,她觉得温良是个很好的人。有时候她会想,要是以后能找到温良这样的对象就好了,会像妈妈一样照顾她。
大概过了十分钟,她的手机震了一下。打开看,发现是导师发来消息,说不用返校,下午在机场集合。
“姜汤冷了难喝。”温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客厅。
江鹮闻言,一口干了姜汤,兴冲冲地站起来:“温老师,我那个导师让我们不用回学校,说下午直接去机场!”
“开心了?”
江鹮点头:“怎么弄的啊,他忽然就变卦了。”
“我让刘教授跟他讲,你要去刘教授那里帮忙,你别说漏嘴了。”
刘教授是农学院的老师,有时间便带学生下地种田,偶尔会让路过的学生去帮忙。
江鹮听了高兴,想着时间还早,絮絮叨叨跟温良说了好些事。
其中有她最近在超市看见的帅哥。
“……咱们这边好像新搬来个帅哥,我去超市的时候碰见过几回。”
“帅哥?”
“对,又高又帅,跟美术馆陈列的浮雕似的。”
温良听她絮叨这些,也不恼脸上笑吟吟的,不过笑意不达眼底。
江鹮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发觉温良嘴唇发白。温良家开的暖光灯,明黄色的光线让人看不出脸色。
她忘记温良身体不好,懊恼不该说那么多没营养的话。
于是她潦草结束对话,迅速告辞离开。
大门被关上,客厅只剩温良一人,他坐在沙发上盯着右边的空地出神。
一个人在家,他的注意力难免会集中到那里。
那里曾经有一大滩血,陈嘉树的血。
这套房是陈嘉树和沈木青一起选的,两人都喜欢房子的户型。
从大门进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小阳台,得侧头才能看见客厅,有一定的防窥性。
温良还记得那天,他忽然和陈嘉树联系不上。心中慌乱,于是给沈木青也打了电话,同样无人接听。
害怕出事,他急匆匆地从学校往家里赶。进了单元楼才发现停电,电梯也没法做,他只能费劲爬楼梯。
打开家门,他下意识就要说句“我回来了”。
可是话被吓了回去,温良甚至后退一步。
他看见沈木青坐在小阳台上,手上和衣服上溅的全是血。对放表情认真,正努力和自己玩翻花绳。
地上也是一连串血脚印,温良顺着看过去,很快发现客厅里不省人事的陈嘉树。
“哥哥……”
听见沈木青喊,温良猛地转过头。
对方声音低沉,细听一丝上扬的笑意:“哥,你说他们怎么都喜欢这样叫你。他们是不是知道只要天天喊着你、对你死缠烂打就你把你追到手?”
温良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沈木青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心里也不气了,走过去掐着人的脸啄了一口。
他说:“快进来。”
见对方摆出“请”的姿势,温良咬着牙进屋。
他也只能进屋。
不然还能怎么办,跌跌撞撞跑下楼吗?怕是刚有动作就被沈木青给抓住了。
“嘭”的一声,沈木青把门关上。
温良打了个哆嗦,被绑住的陈嘉树也因为这声动静悠悠转醒。
面前是伤势不明的陈嘉树,身后是虎视眈眈的沈木青。
温良既不敢往前走也不敢退后。
“人给你绑来了,你现在要怎么办。”
“……哥……”
温良记得自己当时头昏眼花的,毕竟有两双眼睛都在盯着他,都在询问他要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现在回想,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沈木青威胁着上前。
不过那些血腥的感觉倒是刻在他的脑海。
时至今日,血腥味已经闻不到,温良甚至可以面无错漏地领人进门。
温良想,等他出去后,一定要给公司的相关部门写建议,虚拟世界的东西做得太真也不好。
看了时间,温良觉得差不多可以吃午饭。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速食,烧水下锅。
一锅,两锅,三锅,四锅……就这样不停地煮,等他处理掉了冰箱里最后一袋速食,四月也就到了末尾。
雨水依旧缠绵,温良的膝盖疼痛不减。
细算日子,他和陈嘉树有小一个月没联系。对方倒是在复试时给他发过消息,他没回。
温良站在阳台,透过玻璃眺望远方。
喉咙有些发痒,他想抽烟。
之前买的拿包抽完了,现在身上只剩邢安澜给他的那包烟。
他摸出烟盒,抖了根烟衔着。动作干净又利落,和他的形象并不搭。
这时候的温良并不像平常的模样,他好像目空一切,又好像只是单纯发呆。那股无法琢磨的劲儿就像他吐出的那口烟,存在又无形。
手机铃响了,是他大姐打来的电话。
温良犹豫几秒,按下接听:“姐姐……”
温好好:“嗯,吃饭了吗?”
温良想起那袋速冻水饺,回道:“吃了。”
通话时长的分秒变动,沉默长久地弥漫,没人开启新的话题。
“老婆,张女士已经到山下了。”
“我知道了,你先过去接人,不用在意我。”
这段对话从温好好那边传来,是她和丈夫的对话。
温良开口道:“姐姐在江源?”
“嗯,你今年还是不过来吧。”
“姐姐想让我过去吗?”
温好好轻笑:“你想来我当然是拦不住的,不过你来得了吗,你那双腿走得了那么长的路吗?”
她的语气不带讥讽,好像只是真诚地询问弟弟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
温良在现实和虚拟世界里总共和对方认识了几十年,他清楚地知道,对方就是在讽刺。
讽刺自己逃不开、跑不了。
“姐,就算不帮忙也不用把话讲得那么难听。”
“我已经很收敛了,难道以我的身份不可以嘲讽你吗?”温好好叹气,她语气无奈:“你呀,就是在学校里待习惯了,但凡跨出去两步也不会觉得我讲话难听。”
温良挂断电话。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两个姐姐厉害,特别是大姐,白手起家开公司,在徐州圈子里占的分量重。
他在遭遇家暴后没动过找大姐帮忙的心思,对方却在和他见面后就知道了情况。
但温好好并不准备施以援手。
有钱有势的大姐都不准备帮忙,二姐就更不用扯进来了。
家人帮不上忙,朋友也没几个。
温良想,自己这些年到底怎么过的,怎么就到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刚才打电话时,他听见江源也在下雨,滂沱大雨。
两地都在下雨,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挂没挂电话。
抽完手上的那支烟,温良挥开自己眼前的烟雾,透过玻璃看外面的雨势。
很大,地面的颜色都因为溅起的雨水染成白色。
水汽很足的样子。
温良想到空荡荡的冰箱,觉得自己该出门采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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