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曜果然还是来了,谛听西黛尽力又不那么刻意避免与之相见,除了出席哥哥安排的迎接席宴,其他时候她能不在西渊就不在。自醒来当日见了澜庭师兄,澜庭师兄便去南荒办事,她想去找他,然而她灵力尚未恢复,阿娘忧心忡忡,她便决定再等些时日。
这一日谛听西黛从人间回来,忽然想去渊池耍耍,未料堪堪遇见站在池边的雷曜。
两人俱是沉默,想到他如今正承受相思什么情的,谛听西黛先开口招呼,“雷师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看着谛听西黛飞离的身影,雷曜想起从前,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那么憎恶她,却又情不自禁想起她,受不得她一点撩拨。回西溪后,母君准备为他寻觅良伴,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他脑海不由浮现谛听西黛的模样,即便她极为矫气柔弱,即便她没有半分温顺懂事,即便她没有一条符合自己的伴侣标准,即便她背信弃义,然而她三句不离她的澜庭师兄,他又灭了心念。
后来,没想到会遇见泥罗柔,惹出诸多纠缠。仙神精怪历劫常有雷劫,经他们施法考验,或得道飞升,或魄散殒身;那日他与往常一样在阳江布雷,藏有三分雷力的雷丝竟然被吸;泥罗柔被忽然劈到南天门,气愤不已;他则为如何拿回雷丝头痛,翻边古籍无果,求教太上老君,太上老君说灵修应该可以,他听了只想剁手,第一次体会到身不由己,无论如何,他要收回雷丝。不知何故,泥罗柔总会让他想起从前的谛听西黛,虽模样不同骄纵愚笨却如出一辙。有时他甚至会恍惚,觉得谛听西黛施了什么法来蛊惑他,一旦成功就要笑话他没出息贪慕美色。但是他知道泥罗柔不是谛听西黛,谛听西黛虽然悲欢喜怒也都放在脸上,但不会像泥罗柔一样全然表现自己对他的崇拜与喜爱,像极了当年谛听西黛对风澜庭,于是有时他也放纵自己,学着风澜庭的温情脉脉,享受着她的爱慕之情。直到那晚,参加寿宴喝了酒,她嚷嚷着要红莲,好说歹说非要去瑶池,他不得不带她去,去了她又嚷嚷着胃里难受,想吐吐不出来,夜光幽暗,她说“雷曜,你帮我把酒弄出来吧,求你了”,他知道她不是谛听西黛,也清楚自己不喜欢泥罗柔,可是他抗拒不了,至少那一刻他抗拒不了。后来,后来他明白了什么叫一发不可收拾,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每日都要来缠他,他知道她打开心扉想灵修了,他拒绝了她,一开始她还死缠烂打,忽然有一天不来找他了,他心里空落落的。原来是泥罗柔知道了他与木槿的事,以为他心有所属,不好再强求。
雷曜找了机会告诉她自己与木槿并非男.女之前,她问“那你心里有喜欢的女仙吗?”
看着她勇敢又怯弱的爱慕,他做了一个决定,说“没有”。
之后他们关系更近了一步,他得空便带她四处游玩。
一切水到渠成,他收回了雷力,但需守不周山千年以补丢失雷力之过。
当时他内心十分复杂纷乱,一面知道自己言行极为不负责任,一面又不能勉强自己做出自欺欺人的行径,是以明明可以解释,却什么也没说。
回天宫他就被安排去北荒俊山管教泥小巴,他当年亏欠了她,不知道隔了千年,她是否心意未变。
他想倘若她依旧愿意跟他,他便好好待她,但她变了许多,他也开不了口,想着来日方长,顺其自然,未料凡尘一劫,她竟消失不见。
雷曜在西渊遍寻无果后竟住了下来,显然深信泥罗柔必在西渊,每日不是在藏书阁翻阅古籍,便是像根木头站在秘门前盯着秘门,好像盯得久了就能盯出个洞飞进去一探究竟。
看着雷曜一日找不到便一日不离开的架势,大哥和魔尊很头疼,毕竟藏书阁不仅藏书,还存放诸多不为外传的族内史记,以及魔族些许违规操作。阿娘对雷曜来西渊找泥罗柔的事没什么反应,但听说他去了藏书阁,便叮嘱她去告知雷曜莫要动那桌案。
去了藏书阁,雷曜正在翻阅古书,她告知来意,雷曜点点头,也未多问什么。桌案摆着看了一半的书,还是九万年前的模样,阿娘设了结界,这里成了阿娘的执念,阿娘希望有一天大姐回来,能像从前,继续看完这本书。
大姐年长她九万岁,天性喜静,特别爱看书,等她出生时,大姐才情已经在四渊八荒小有名气;因为年岁差距,她常与二哥二姐玩在一起,玩累了便去找大姐,大姐想教她读书习字,她却撒娇要听话本故事,大姐便给她读,她常听着听就呼呼大睡。等到醒来,满血复活又去跟二哥二姐满处溜达,而大姐依旧安安静静坐在桌案读书。这样的时光想来心里就快活,然而,倏地被硬生生打破。东荒魔族带太子邑渡来西渊经历,这本是寻常,无关她们什么干系,可魔族离开西渊之际却上门来唤大姐,说大姐承诺要随他们太子一同回东荒。
平地起惊雷,阿爹阿娘错愕不已,找来大姐与邑渡对峙;大姐说不是她,她只在接风宴上见过魔族太子一面,自那以后不曾私下来往。阿爹阿娘哥哥们和她自然都不相信大姐会做出那样的事,可魔族拿出了前尘镜,前尘镜里大姐与邑渡花前月下浓情蜜意,甚至醉酒下信誓旦旦承诺随他去东荒。前尘镜是造不得假的,阿娘说定然是哪里出了差错,再了解了解;然而魔族不肯罢休,说事情已经很明白,吵嚷着非要父君给他们魔族太子一个交代,总不能让他们魔族被四渊八荒笑话。父君拿出湮魂刀,让大姐进族堂殿想清楚;大姐不敢置信,眼中瞬间有泪,但还是接住了湮魂刀。看见湮魂刀,魔族终于不再闹腾。
她尚年幼,却也明白当中的含义,那一夜她困极了也不敢闭眼,生怕一觉睡醒就永远见不到大姐。向来胆大包天的二姐也吓得大气不敢出,只默默缩在大哥身后。
次日清早,打开族堂殿,大姐静静端坐在那,她才松下一口气,可心里总悬着不能落下的难受。明明大姐还是大姐,可又不像大姐了。
魔族催促着要启程回东荒,一切发生得太快,阿娘都来不及给大姐准备嫁妆,大姐却说没关系,向阿爹阿娘行了西渊出嫁的跪拜礼,什么也没有带走。
阿娘想着收拾好大姐的东西让哥哥们送去东荒,大姐素来爱看书,阿娘便去藏书阁拿几本,结果看见大姐先前摆在桌案上看了一半没看完的书,爆发了情绪,与阿爹大吵一架,她和二姐从未见过阿娘那般歇斯底里,“西韵说不是她,就肯定不是她,你为什么不相信?”“你让我怎么信?前尘镜里看得清清楚楚!”“前尘镜又怎样?她说不是她,就一定不是她,西韵是什么样的性情你不知道吗?”
她被阿爹阿娘的争吵吓得哇哇大哭,阿娘听哭声,才停止了与阿爹的争吵,过来紧紧抱住她,哽咽艰难,对着二姐,“西栖啊,我倒宁愿是你犯的事,起码如果是你,你不会那么懂事,你能拍拍屁股就跑,不认阿爹阿娘,跑到天涯海角……”。二姐听完忽然也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娘叹息,仰头抹去眼角的泪水,“西黛,你要记住,世上没有什么不能在三秒内放下,阿爹也好,阿娘也罢,不必想着什么恩情,只管照顾好自己……”。
后来阿娘带她去神魔门修无情道,神魔门祖师见她神识不全,便请澜庭师兄教她。澜庭师兄说无情入道,道中亦有法千条,有不动心法,有动心止意法,还有生情忘心法,她先天神识欠缺,心易动情易止,最适合修忘心法。阿娘听了很满意,叮嘱她好好学,除了记得阿爹阿娘记得家在何处,其余不痛快之事皆能忘,末了又笑了笑,补充说就算忘了阿爹阿娘,忘了家在何处也没关系,只要她开心活着就行。这样别人问阿娘生养了几个孩子,阿娘能说养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虽然小女儿身子弱,但都好好的,而不是凄凄惨惨说没了哪个。看着阿娘满眼乞求,她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好好修。
为了雷曜能早日离开,大哥和魔尊找遍了整个西渊,甚至掘地三尺,硬是将多年未动土的西渊翻了个底朝天。
虽不见泥罗柔身影,但追魂盘显示泥罗柔二魂四魄确在西渊;若不是追魂盘乃上古辟地神器,魔尊都敢怀疑泥罗柔根本不在西渊。
邑珩是大哥大嫂长子,见过泥罗柔,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她上次来西渊参加宴席的事,看着他爹吃苦受累,愤愤不平,“四渊八荒那么大,怎么她泥罗柔偏要落我们这?”
后来不解又无奈,只盼着雷曜能早一日找到泥罗柔。再后来,邑珩每日烧香拜佛,只求泥罗柔能放过西渊,哪怕挪挪地方,也去其他地方转转。
这期间来了一个年老的妇人和两个年轻的姑娘,还有一个像泥巴土不啦叽的小孩,西渊昼夜温差大,年老的妇人受不住,不到两日当中一位姑娘搀扶着又离开了西渊,只留下一个叫青螺的女精和泥罗柔之子泥小巴。
这青螺口中虽说是留下来照顾泥小巴,可眼睛心思都在雷曜身上,任谁都能看出她对雷曜的爱慕,至于雷曜自己是否晓得旁人倒不清楚。
谛听西黛通宵看完话本,这时辰无事正要补眠,准备睡它个三天三夜,忽闻泥小巴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声洪亮,穿透整个西渊。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谛听西黛塞住耳朵,虽不甚舒坦,但也勉强能睡。
刚浅浅入梦,就被唤醒,“三公主,五殿下来了”。
“嫂子这时怎会过来?”
“西黛”,嫂子眼泪哗哗,“邑珩他爹要送他去思过窟。”
“好好的,怎么要罚这么重?”
“邑珩那孩子你知道,素来只是嘴巴爱乱说,心眼是不坏的,他不过是闹着玩……”
谛听西黛叹气,感情这孩子又口无遮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但也不至于要去思过窟那种可怕的地方,“我哥也是,罚邑珩跪几天也就行了”,谛听西黛起身,“这回邑珩说了什么糊涂话?”
嫂子见谛听西黛愿意出手帮忙,便松了口气,些微抽噎回复道“邑珩那小豆子,说小泥巴的阿娘不要他了。”
谛听西黛穿纱衣的手顿了顿,“嫂子……要不就让邑珩去思过窟吧,他乱说的毛病确实得好好治治。”
虽千不想万不愿插手雷曜一家子的事,但架不住嫂子哀求,谛听西黛还是来了,泥小巴哭了好久还在哭,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按这架势,要是哭到阿爹回来,那他们全完了。
求爹爹告奶奶地哄都没用,心里没来由莫名气急这会儿是啥也想不了了,只要灭了这哭声,打横抱着泥小巴照着屁股啪啪一顿打,越打泥小巴越哭,哭得人耳鸣,纷纷捂住耳朵,越哭越打,场面简直了“还哭,还哭,再哭给你丢河里喂泥鳅!”泥小巴忽然就不哭了,委委屈屈往谛听西黛怀里蹭去,紧紧抱住她“我不要,我不要喂泥鳅,阿娘,我不哭了,不哭了”
泥小巴哭唧唧,众人哎呀怜惜,这都哭得伤了神识,竟然认谛听西黛为阿娘了。
谛听西黛慌忙撤退,“我可不是你阿娘”。
见谛听西黛不要自己,泥小巴又张大了小嘴巴开始要哭,谛听西黛捂住他嘴巴不让他哭,“不准哭!”
“这会儿,小巴也好了不哭了,邑珩去思过窟的事……能不能就……就……”大嫂殷殷切切又犹犹豫豫,始终不敢说出后面的话,只用希冀的眼神看着大哥,然而谛听西黛深知大哥的习性,他断不可能求情,果见他侧身避开大嫂乞求的神情。
“阿娘……阿娘……”
邑珩一声声的呼唤,大嫂鼓起勇气,“雷神,西黛这也算替邑珩将功补过了。”
“殿下,过虽补,但功从何来?”
雷曜是一点情面都不给,大嫂被问得无言以对,谛听西黛气上心口,“话说不知青螺姑姑在忙些什么?怎会任小巴独自玩耍,若适才有在一旁,即便遇见邑珩等人,也不至闹到这般境地。”
青螺扑通跪地,“君上,青螺知错,再也不敢了”。
“既知错,便回去请示姥姥。”
“君上……”青螺哀怨,“求君上,再给青螺一次机会。”
泥小巴看见青螺姑姑凄凄惨惨,“阿娘……”
谛听西黛看热闹不忘调侃,“你父君向来英明神武,想来自有用意”。
“哦!”,泥小巴抹了抹挂在脸蛋上的大泪珠。
“雷师兄,今日邑珩口无遮拦,我替他给您赔个不是”,谛听西黛向雷曜正式作揖赔礼。
雷曜从未见过谛听西黛认真如斯,心下被惊得突突,有种熟悉的陌生感,又见她再拜道,“也为他向雷师兄求个情面,若是平常,他该去思过窟清醒清醒好改改这乱说糊涂话的毛病,只是他身负内伤尚未痊愈,若此时出入思过窟,旧疾不康且添新患,还望雷师兄能体谅我嫂嫂为人母的苦心。”
雷曜刚要开口,谛听西黛已经一脚踹倒邑珩,“还不跪下保证,以后绝不可再胡说八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我邑珩今日向雷神发誓……保证以后再乱说就……就天打雷劈!”
谛听西黛向来摸不准雷曜的心思,当然她也不想了解他什么想法,只当他生来怪癖阴晴不定,往常对他别说招惹,唯恐避之不及,只是当下,只有她能再捞一捞邑珩这孩子了,邑珩终归喊她姑姑。
雷曜自然看出了谛听西黛的决心,她甚至拿出同门情谊,“四海八荒皆知你谛听族重诺,既已发誓,日后自是信守”。
司魔星君提议要不认个干娘,谛听西黛说可以考虑给泥小巴当姑奶奶,司魔星君当下缩脖子闭了嘴。
“阿娘我好饿呀”,泥小巴边说边摸着干瘪的肚皮。
谛听西黛想起口袋还有把果子,掏出来给泥小巴,泥小巴吐舌,“阿娘,我不想吃这个,我想吃红地莓”。
“爱吃不吃,不吃滚蛋”,谛听西黛听泥小巴左一声阿娘又一声阿娘,脑瓜子嗡嗡地,怎么能甩掉这个跟屁虫呢?
泥小巴委屈瘪着嘴巴,但也乖乖吃着难吃的果子。
看着泥小巴不哭后乖巧的模样,谛听西黛心里又有一丝恻隐,毕竟是阿娘不见了的孩子,“明天吃红地莓”。
泥小巴闻言眼睛眯成一条线,鼻涕笑吹成一个硕大的鼻涕泡。
“啧……”,谛听西黛嫌弃至极。
泥小巴拿起谛听西黛裙角就擦起鼻涕泡,谛听西黛晕倒。
谛听西黛告诉泥小巴,当年是她早一步去的坤谷,按门规该当师姐,结果雷曜非说他先于入门石上签了什么鬼名堂,当了师兄。
谛听西黛在泥小巴耳边蛐蛐雷曜的恶劣行径,泥小巴点头“阿娘说的对,父君太坏了”。
谛听西黛见泥小巴站在自己这边,不由对他更喜爱了些。
二哥看着像牛皮糖一样黏着谛听西黛的泥小巴,“你不觉得这孩子的大圆耳朵和我们谛听族有点像吗?按理说泥螺和蛟龙不可能修出这般,倒更向我们谛听。若你与东溪蛟龙太子,我倒觉得可能便是泥小巴这模样。”
谛听西黛被打趣,不以为意调侃道,“我觉得若是二哥你和青衣姐姐,可能修得泥小巴这模样,可以唤叫泥大巴。”
二哥笑了笑,和蔼地抚摸着泥小巴,“应该吧,应该比他大些。”
二哥虽然面上在笑,谛听西黛却感觉他很落寞。
然而自从二哥突发先天腿疾,他便常常只是笑得沉默,今日已是出奇多说两句了。
谛听西黛常带泥小巴去人间游玩,这一日回西渊遇见巡逻的大哥。
大哥看着谛听西黛抱着熟睡的泥小巴,泥小巴拿着糖葫芦串,忍不住叮嘱,“玩归玩,闹归闹,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了。”他可不想日后看见自己妹妹跟一只泥螺抢男人。
“我又不像那什么泥螺,蠢不拉几。”
恰好雷曜来接泥小巴,大哥看见雷曜后施施然走了,留下谛听西黛……
谛听西黛把糖葫芦丢给雷曜,“你儿子非要给你买的,10两白银”,加价百倍作为跑腿辛苦费。
她发现从雷曜兜里掏钱还是极为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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