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覆规距拨云不见日

凝兮在秋千上静坐了许久,事已至此,究竟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挽回一二?

此事由北恒而起,王随廉千里传讯,朗清被迫答应,之后她便需要遵循历代公主和亲的礼法,踏上远行的征途,等到了北恒都城,再由皇帝赐婚,此后独在异乡,再无归来的时日。

王随廉奉旨而来,朗清主意已定,难道这就是个死局吗?

凝兮不甘心,任谁也不会甘心。

“公主殿下,外面风大了,您回屋吧。”是拾玖在叫她。

凝兮仿佛没有听见,她就这么坐着,任由太阳西沉。

秋千是江临澜用榆木做的,周边还移植了几丛格桑花,如今已过花期,空余茎叶。每次坐在这,她都能想到白榆下的美景,那里天高水阔,自由自在,又岂是朝华殿的四方天空所能比拟的,终究是一入宫门深似海。

江临澜若是知道此事,他会如何?

突然有些好奇,凝兮起身,越过拾玖,往侧殿而去。

不出意外,江临澜正在看书,他除了看书便没有别的爱好了。

“临澜,你这么努力,是要考秀才啊?”

“什么秀才,此为何意?”江临澜面露不解。

观他反应,凝兮不免疑惑,难道齐蒙国不是用的科举制选拔人才?看来自己前些日子读的书还是少了,竟连这个都不知晓。

“临澜,你可知何为科举?”

江临澜摇头,“倒是从未听说过。”

“那普通人要如何展示真才实学,如何做官呢?”

“平民想要为官,需得靠朝堂之上的大臣举荐。”

“若是大臣收受贿赂,岂非草包也可做官?”凝兮的担心并非多余,齐蒙朝堂苦此现象已久。

“那依凝兮之见,应当如何?”江临澜合上书。

“组织一场考试,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参与,回答的题目都是同样的题目,再依据作答的情况,就能看出谁是符合要求的人才,对此等人才加以重用,方不负公平二字。”

江临澜既震惊又赞许地看着凝兮,“世家门阀同气连枝,一齐将权力垄断,凝兮觉得如何说服他们同意此事?”

“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我现在有别的要紧事。”

凝兮正色道:“江临澜,朗清要送我去和亲。”

书卷掉落,江临澜愣在原地。

“临澜,我觉得很无力。因为我发现,我真的改变不了什么,我左右不了北恒的想法,我也劝说不了朗清收回成命。”凝兮拉着江临澜的手臂:“可我真的不想去和亲,我不想我自己的终身大事被别人控制,我也不想肩上扛着那么重的责任,凭什么我一个人的行为,就关乎着齐蒙所有百姓的和平。”

将凝兮揽进怀里,江临澜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若不愿,我自然支持你。如果你想离开,我愿为你战斗到最后,杀出一条血路。”

“临澜,你是一个卖药为生的药农,哪里见过打打杀杀,又如何与整个皇宫相抗衡。便是战场上最擅战的将军,也不敢轻易有此承诺。我知道你愿意为了我做这些,可无畏的牺牲实在没有必要。”凝兮静静待在江临澜怀里,缓缓说道。

不知为何,江临澜总感觉,这办法可以一试,莫非真是谷梁骨子里的好战基因在作祟,才让他觉得自己可以与皇宫的众多侍卫相匹敌?

“凝兮,若真的必须去往北恒,我愿随你而去。不管是做个侍卫,或者是做个医官,我都要护你无虞。”

真有这么爱吗?江临澜。

真的不是因为新鲜感和求不得而上头的一时情难自控吗?

又或是因为失忆后身边只有凝兮休戚与共,所以产生了过度的信任与依赖,被错认成了爱?

如此,正好。

“或许,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相公?”凝兮冷静极了,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若她已经成亲,和亲之说便能不攻自破。

“你的意思是?”江临澜惊喜地放开凝兮,他看着她的双眼,里面盛满了希冀与决绝。

可他看不出来,究竟有没有喜欢。

“对,我的意思就是,我们成亲。” 北恒绝不会要一个有夫之妇去和亲。

江临澜压下心中的喜悦,思索此事的可行性。“使臣已至,根本不够时间完成三书六礼,就算礼仪简化,也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成亲?”

凝兮轻轻笑了笑,“临澜,成亲哪里需要那么多步骤,只需要一件事就好了。”

“什么事?”

“自然是……”她踮起脚,凑到江临澜耳边,留下了四个字——“洞房花烛。”

呼吸划过耳际,扰乱了君子心。

“凝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清醒得很。江临澜,你不要说此举不合礼仪,和亲在即,我没有心思顾及这些虚礼。当然也不用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名声,毕竟我早就没有了名声。”

“可我怎么能如此薄待于你?”

“并非薄待,我知你心意,你也知我无奈,陪我赌这一把又有何妨?”

再度将她揽进怀里,江临澜说:“好,我陪你。”

屋内孤灯照影,屋外月色皎洁。

眼波流转载满柔情似水,赤诚真心裹着万千爱怜。

凝兮不悔,临澜亦是。

日上三竿,凝兮唤拾玖进屋,为自己穿戴梳洗。

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放肆,饶是入宫多年早已习惯揣摩上意,拾玖仍吓破了胆,战战兢兢了好一会儿才找回理智。

“不该问的不要问,做好你分内的事。”凝兮面无表情。

“是。”

江临澜撑着头,看她故作严肃的样子,与昨夜仿若两人,甚觉有趣。

“干嘛一直盯着我。”凝兮正在拾玖的帮助下穿衣,可他灼灼的目光实在难以忽略。

“在想凝兮姑娘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既然喜欢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拾玖手上正事不停,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才不会因听见这些直白的言语而脸红。

“心悦是一种感觉,与了解二字大不相同。”江临澜深知,人性本复杂,岂是三言两语能概括,又怎会因几件小事而看透。

“江公子高见,凝兮受教了。”她浅笑说道:“不过我得去见一下朗清,回来再与你继续深讨什么叫做喜欢。”

“那临澜便等着。”

二人默契对视,一旁的拾玖自觉低下了头。

紫熙宫。

内官通报凝兮求见,朗清十分惊讶,自数月前凝兮回宫以来,她从未主动来过紫熙宫,今日是吹了什么风。

“快将皇姐请进来。”

凝兮身着红色宫装,如海棠一般优雅绚丽,她径自走到朗清面前,“我有事要告诉你。”

“阿姐你说。”

“我成亲了。”凝兮嫣然一笑。

……

什么?

“阿姐你开什么玩笑,王随廉只是带来了和亲旨意,婚礼尚未举行。更何况,北恒皇帝并未言明要将阿姐嫁与何人,何来已经成亲之说?”

“朗清,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已经成亲了。所以,和亲之人,还请你另作选择。”

“我怎么不知道阿姐何时有了驸马?”朗清面色有些凝固。

“自然早就有了。”

“怎么可能?父皇从未赐婚。齐蒙上下谁人不知,阿姐因孝期耽误选婿,择选驸马一事搁置至今。”

“没错,可我流落在外之时,已心有所属,嫁作人妇。若是不信,你看。”

只见凝兮掀起袖口,露出手臂,肌肤光洁似雪,莹润白皙,却没有未嫁女的象征——那一点红。

朗清死死盯着凝兮,她就这么静立着,不胆怯,亦不退却。

“阿姐,你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朗清双手颤抖,他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两人相互对峙了许久,直到朗清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阿姐当真以为,嫁了人,便不需要去北恒了吗?”

凝兮闻言,心中涌现起不好的预感。

只听朗清接着说道:“二十多年前,齐蒙逢大涝,山崩水烈,民众多有伤亡,不得已再次向北恒求援。北恒如约而至,带来钱财米粮,助齐蒙度过难关,这本是一桩美谈。奈何随之而来的,还有北恒皇帝下旨和亲的诏书,那时父皇登基不过短短数日,不得已只能将唯一的表妹曦微郡主嫁往北恒。”

“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

“因为曦微表姑自出嫁以来,便再无消息传回,直到一年后,使臣来访,告知表姑因病不治已经身亡。父皇心中有疑,派人暗中去往北恒查探,多番走访才知,所谓和亲,实则只是进献。曦微表姑自入皇城便再无自由,身边婢女侍卫皆被严加管束或灭口,而她本人,沦为北恒皇亲高官的玩物,任谁都能摘取一二,最后活生生被折磨致死。”

“怎么会这样,北恒竟敢如此大胆,表姑可是我齐蒙郡主,他们居然如此凌辱?”

朗清看着凝兮,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正因表姑出身高贵,那些人才能从中取乐,他们享受的正是随意掌控一国郡主所带来的满足感。”

“难道他们不怕齐蒙怀恨在心?”

“那又怎样,齐蒙离不开北恒的接济,更不可能与谷梁狼狈为奸。纵使知道曦微表姑的悲惨遭遇,父皇也只能下旨严密封锁此事。”

凝兮明白了,“所以此事渐渐被尘封,朝臣不知内情,百姓不闻苦楚,这是齐蒙无力抗争的耻辱。”

“正是。”

“那我呢?”是否自己的和亲,也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进献,一次彻头彻尾的悲剧?

“阿姐,你何必再问?”

“我怎么能不问,朗清,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过是第二个曦微郡主。”

“对,我早就知道,所以我告诉你要尽力顾好自己。你以为你和江临澜有了夫妻之实就能阻止这一切吗?阿姐,你太天真了,北恒本就不是为了求娶,又怎会在意你是否婚配。”

凝兮绝望至极,“北恒一为打压,二为取乐,原来我的悲剧已成定局。”

朗清扶着深受打击的她,道:“阿姐,我不是没有想过金蝉脱壳之法,可你的画像已呈在北恒皇帝面前,再无更改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到了北恒再另做打算。”

他又说道:“我会派三十名贴身侍卫、一名医官、十数婢女奴才与阿姐同去,拾玖也在其中。北恒都城有咱们齐蒙的暗桩,若寻到机会,可与我联络,阿姐听我详细说来。”

附在凝兮耳边,朗清将一切讲述清楚。

记在心里后,凝兮努力收拾好波澜起伏的心情,故作镇定地出了紫熙宫。

她回到朝华殿的第一件事,就是传召蒋太医。

“本宫想要一副用于事后的避子汤药,劳烦太医了。”坐于主位,凝兮对着堂下恭敬站立的蒋太医吩咐道。

“长公主殿下,不可啊!”

“有何不可?”

蒋太医满脸惊慌,忙跪地解释:“回公主,避子汤药乃禁药,宫里宫外均无人敢使用。”

“为何?”凝兮震惊,怎么跟她以前看的古装剧不太一样。

“自然是因为此药罔顾天理,冒犯胎神娘娘。”

“那本宫问你,若女子意外有孕,能否服用落子药?”

蒋太医又是一副受惊的样子,“绝对不行!此乃对胎神娘娘的亵渎与伤害,是万万不可为之事啊!”

凝兮闻言,觉得讽刺可笑,却又无奈至极。

“你告诉本宫,这避子汤药,你是不会做,还是不想做?”

蒋太医抚着胡须,作思考状,“微臣倒是会做,可齐蒙并非人丁兴盛,自先皇起就已严令禁止此药,微臣既不敢违背祖制,也不敢冒犯天神,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你!”凝兮喝了一口茶水,看来今天日子不好,不然怎么一个二个都给她找不痛快。“蒋太医,你年事已高,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救苦救难,本宫不想为难于你。可若有人非要致本宫于死地,你说他是不是罔顾了多年来积攒下的功德?”

“公主殿下此话从何说起?您言重了啊。”

“本宫若有孕,岂非打了北恒的脸,他们必不会轻易揭过。一尸两命是意料之中,迁怒齐蒙也大有可能,蒋太医,国之稳定尽系于您身啊。”

细细思量凝兮所言,蒋太医心中纠结,他问道:“可微臣该如何向胎神娘娘交代?”

“这个好说,你平时多上两柱香,胎神娘娘体恤民情、怜悯众生,自然不会怪你。”

蒋太医沉默了许久,追究轻叹一声,无奈拱手答应:“多谢公主殿下提点,微臣这就去办。”

“如此,本宫谢过。”凝兮淡淡道。

回到太医院,蒋太医赶紧召来自己的助手,写下一副药方令其依照方子抓药。

“小韫,此方隐秘,不可为外人道也,你照此方煎好,送去朝华殿长公主处,别的什么都不要问。”

“是。”小韫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自三年前入宫后一直在蒋太医手底下做事,颇得信任。

他拿走方子,仔细揣摩,心中一惊,复又勾起唇角。

不动声色将药方收入袖中,小韫泰然自若地取药熬药。

最后将一碗褐色汤药端去了朝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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