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避嫌

停车场灰暗的灯光,描绘着黑色车身的轮廓。

车头靠着两个身形修长的男人,腿边还趴了一只狗。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周粟望向远处,“临终关怀,其实我们可以从表面理解,是对生存周期短的患者,进行的人文关怀,从更深层次呢?”

“我接触过很多家属和患者,其实,并没有很多人,能够真正接受临终关怀,他们最长说的一句话就是,‘没有多长时间了,那就让他不要那么痛苦的离开吧。’”

“这也没有错,可这句话里,更多的是妥协,是对命运的妥协。”

停车场时不时有车进来,灯光晃过宁堃的眼睛,迫使他看向周粟。

脸蛋依然英俊漂亮,侧脸优越。

硬朗的白炽灯光下,周身也散发着温和的光晕。

只是……

许是话题太过沉重,他的眼神空洞,不如以往鲜活。

“这句话,其实也没有错,可我总觉得,临终关怀,不是患者一个人参与的,他需要家属,一个能够给他支撑和慰藉的家属。所以,其实我很希望听到,‘人生最后一段路,我想陪他快乐的度过。’”

“人之将死,家属总是悲痛欲绝,他们的情绪感染着患者,让他们无法挣脱恐惧的淤泥。我们总会让家属放松,可家属总是做不道。”

周粟垂眸,看向宁堃,细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临终关怀,也是对家属的死亡教育,人的记忆承载着爱,而在亲人离世后,我们时常记起的,不是他死前有多么多么悲伤,而是,以前的美好点滴……”

记忆承载着灵魂,更承载着爱。

当亲人死去后,往日的争吵与痛苦,似乎都随着一缕青烟飘上云端。

自此以后,再次想起,也早已忘记当初争吵时痛恨的感觉,只会记得,那丝丝入骨的爱意。

说争吵和恨得时候不会流泪,而说爱的时候,往往还没说,眼泪就落了下来。

舍不得,是因为爱。

忘不掉,也是因为爱。

“那如果不记得了呢?”

宁堃试图看清周粟的眼神,“如果,就是恨呢。”

“恨分两种,因爱生恨,因恨生恨。两者的本质是不同的。”周粟说,“而记忆呢,人是一种奇怪的感官动物,你的脑袋会忘记,但是你的身体感官,会永远记得。或许,某一天,你在路上遇见一个与他相似的人,你的记忆不会告诉你他是谁,但你的心里和身体,会告诉你,你爱着‘他’。”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宁堃愣愣的看着周粟。

随即,周粟莞尔一笑,睫毛随着眼皮抬了上去,眼睛弯弯,“当然,简单来说,临终关怀与死亡教育,其实都是文明发达社会的象征。”

文明……发达……

说得好听,可忘记了就是忘记了。

宁堃也不再纠结,沉思了一会儿,蹲下身,手指戳着栗子的脑袋,“今天有个病人家属,问了我临终关怀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你不跟他说是正确的,不过我问你一个问题,临终病人只是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可他没有走到世界的尽头。你知道为什么嘛?”周粟也蹲了下来,笑着等待宁堃的回答。

宁堃迎着周粟的视线,“因为他活在了亲人的心里?”

“因为世界是圆的,没有尽头!”周粟笑得更灿烂了,“宁医生啊,不要把事情复杂化。”

“世界是圆的……”

周粟的长相其实很具有攻击性,可他总是柔和自己棱角。

保持着笑脸,和友善的眼神。

可当他沉静下来,或者用他那双想要洞悉的眼睛看着你时。

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他的本貌。

带着一点点侵略的攻击意味,意图拆解你的内心。

“你的额头,要拆线了。”宁堃莫名的说了一句。

那白色的伤口贴实在明显,想忽略都不行。

当话题不再沉重,宁堃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白色的伤口贴吸引。

“你买祛疤药了吗?不然真的会留疤的。”

周粟收起了探究的眼神,也收起棱角,伸手摸向自己的额头,“打算明天去拆来着的。”

“好。”宁堃拍拍褶皱的衣服站起身,“回去吧,不早了。”

“好嘞。”

两人一狗,小狗摇着尾巴一摇一摆的走着。

个子稍高一点男人偏头看向另一个,眉眼弯弯,嘴巴一刻不停的说着。

而另一个呢,则目不斜视的走着,时不时点点头。

最近几天,诸事缠身。

宁堃睡不安稳,日日做梦。

每天早上起来都是一身冷汗,忍不住的心悸和害怕。

到底害怕什么,宁堃并不知道。

闹铃还没响,宁堃抢先一步起床。

简单的系数运动后,也没吃早饭,就换衣服出门了。

宁堃的通勤打扮非常的同意,不是白衬衫配黑裤子,就是白T配运动裤。

偶尔也穿穿黑色的上衣。

可今天,宁堃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困昏了头,竟然穿了一件粉色的衬衫。

这还是那次家里亲戚结婚,宁母特地给他买的。

除了参加婚礼,宁堃再也没穿过了。

他发现穿错之后,想回去换,又来不及了。

宁堃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忍不住叹息,“好奇怪……”

其实是不习惯。

深深叹了一口气,内心无限感慨事多杂心。

车子溜出地下车库,宁堃上班的时间,比同小区其他人都要早一些。

除了几个也是一家医院的同事。

每天在小区门口的时候,几乎不用排队。

黑色的车子稳健的拐出小区大门,车子里硕大的电子屏幕上,播报着今天的最新新闻。

路上行人匆匆,都在忙碌的生活中。

唯有一个人很明显,走路不急不慢,穿着看起来还很华贵的样子。

大老远,宁堃就已经认出那个人是周粟。

明明都是一声,可周粟就是比宁堃会打扮,也不知道是不是医院要求的,每天的穿着好像都是精心准备好的。

越靠近,宁堃看的越清。

今天他穿了一身黑色V领的上衣,露出一小片胸肌,似是为了遮挡,还带了一条金属项链,穿了一条黑色的高腰阔腿裤,搭配他出众的身高和身材比例。

简直像是在大街上走秀。

宁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粉色衬衫,中规中矩,还显黑。

黑色的轿车靠近路边,按了一声喇叭,宁堃将副驾驶的车窗按下,“周粟。”

时尚模特脚步一乱,端着杯不知道从哪儿买的咖啡,冷着一张脸转身。

转过来宁堃才发现,这位时尚模特还带了墨镜。

视线与那漆黑的墨镜相交,那人瞬间换了一副嘴脸,伸手摘下墨镜随意的卡在V领,喜笑颜开的走向宁堃。

弯腰看向车内,“宁医生,你喊我啊?”

宁堃点点头,“你是去拆线吗?”

“是啊。”

“走过去?”

“昂。”

“……”

从小区到医院并不算近,估算一下差不多要五六公里。

开车太近,走路太远。

其实骑电动车是最方便的,可是宁堃不会骑也不敢骑。

“等你猫步走过去,邹凯越早就回家睡觉了。”宁堃指了一下车门,“上车,我带你去。”

“好啊!”周粟拉开车门,笑嘻嘻的做进副驾驶,“那为了防止邹医生偷懒回家睡觉,我还是要快点去才行呢。”

“邹凯越今天值夜班,”宁堃瞥了他一眼,“系安全带。”

“好嘞,”周粟系着安全带,眼睛却钉在宁堃的衣服上,“咦,宁医生今天穿的粉色?”

“……如果他值夜班,你走到晚上去找他也行,都不用挂号。”

“我闭嘴,宁医生请开车~”

如他所说,周粟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

只是那眼睛,不受控制的看向宁堃的粉色衬衫。

距离医院还有一个路口的距离,周粟突然让宁堃把他放下。

宁堃有些奇怪,但还是将车停在了路边,“买早饭吗?这附近没有,到时候我可以去医院食堂带一点给你。”

“不是,”周粟已经开了车门,“宁医生,你忘记啦,我们两应该是比避嫌的状态。”

周粟长腿一迈,快速的下了车,“就一个路口了,我走过去,你慢点开。”

车门被关上,那道黑色的身影,很快的融进过马路的人群。

是啊。

宁堃发现自己脑袋越来越不好使了,多讲了几次话,倒是忘记了还有这回事了。

早上跟着查了房,今天宁堃并没有安排门诊,一直在住院部带着。

林主任今天又找了孙爷爷的家属,这次来的人很多。

七嘴八舌的问。

林主任也都细心地解答的,只是问题归根到底,还是那个问题。

“现在你们也可以选择做基因检测,吃靶向药控制病情。”林主任认真说道,“但是检测费不低,能吃的概率也不高,所以,还是希望考虑一下。如果要做的话,今天就可以把病理送上去。”

“概率是多大呢,医生?”问问题的人头发花白,双手颤抖,“吃靶向药就能控制病情吗?”

“概率,我不好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靶向药呢,只能说是控制,但是是无法根治的,这点你们要明白,那么后期吃药之后会有什么反应都是不可控的。有的人有反应有的人没有。”

“好……”那人颤抖着,有些六神无主,“那我们讨论一下。”

“讨论一下……”

家属们神色无助的走出主任办公室,他们相互依偎,走进了楼梯间。

那片昏暗的水泥楼梯,很多家属在那里做决定,或是掩面痛哭。

宁堃刚开完会回来,站在走廊上,盯着他们进去的身影。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选择?”

身后突然冒出林主任的声音,宁堃先是一惊,随后转身与林主任对视,“可能会,爆发争吵。”

有的人想要选择安宁,有的人想要选择赌一把。

那么肯定会,产生意见分歧,从而争吵。

果不其然,宁堃语落,楼梯间突然一阵喧闹,声音极大。

他们在互相争辩,决定老人最后的命运。

“为什么……他们不去问问孙爷爷呢?”宁堃看见护士走进楼梯间,让他们安静,“孙爷爷依然清醒,那么他不具备选择的能力吗。”

“告诉老人,是需要勇气的。”林主任说的高深莫测。

宁堃没有懂,再回头想问时,林主任已经离开。

为什么,告诉老人,需要勇气呢。

作为身体的主人,难道他们没有知情权嘛。

宁堃不解。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宁堃拿出手机。

是周粟发来的消息。

怼着大脸拍了一张,手指着自己的额头。

缝针留下了细小的痕迹,现在两瓣肉紧密贴合的状态。

可在恢复期间,皮肉再生,就会形成与皮肤纹理不同的瘢痕。

【栗子:中午一起吃饭吗?】

【Nun:避嫌】

【栗子:[噘嘴]下次再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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