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蜜饵 (六月十三)
第二天丑时刚过,初一再次饿醒了。
除了饿,肚子里还鼓鼓胀胀塞了一泡尿。
就着窗外的月光,初一摸索着爬下了床,拖上鞋子,去了屋外的茅厕。
捏着鼻子从茅厕出来后,初一没急着回房间,而是去了厨房,准备舀半瓢水填填肚子。
喝了一肚子的水,勉强凑个水饱,觉得肚子没那么饿了,然后才耷拉着脑袋,准备回房继续睡觉。
从庭院里走过时,却突然听到堂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韩初一吓得浑身打个哆嗦。
怎么说呢?
她曾经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告诉她,鬼其实就是一团能量,或者说一种磁场,对人间产生不了什么作用。
但她的存在,又仿佛狠狠扇了她的世界观一巴掌。
不然,怎么还会允许她这种不喝孟婆汤的存在呢?
或者说,是孟婆汤失效了?不然怎么还能在投胎四年后,陆续恢复前世的记忆呢?
想到这里,韩初一心慌慌。
他们家可是刚有老人去世,虽说已经下葬了,可七七还没过去呢?谁知道他的魂魄是不是还在家里徘徊?
而且,她还不怎么‘清白’!
当初她可是当着老太爷的面儿,在那里假传圣旨。
韩初一被自己胡思乱想吓得一个哆嗦,可听着那声儿,又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
鬼,到底是长啥样呢?
按常理来说,这种时候,难道不是马上跑回自己房间,寻求爹妈的安慰来得安全吗?
但她偏不,一边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打哆嗦,一边又胆大包天地凑了上去。
韩初一扒着堂屋的门沿,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堂屋的小方桌上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一个人勾着背背对着他。
韩初一皱了皱眉头,这背影瘦瘦小小的,看着不像她公公,那老太爷怎么地也要比这个背影高上两个头。
难道是孤魂野鬼进了屋子?
也不对啊,鬼要点什么油灯?
穿堂风吹过,带来一阵香甜的味道,她耸了耸鼻子,仔细辨别——有蜂蜜独特的甜香,还有米粉的清香,隐隐还有点面粉的麦香。
那应该是蜜饵的味道。
这味道,她很熟悉。
头七那夜,她就在那有着甜蜜芳香,还有各种食物香味中睡了一夜。
那天早上醒来时候,韩初一还很奇怪,屋子里摆放的各种祭品那儿去了,合着就有人进去,单把食物糕点都收了,偏偏就是忘记喊她还有她爹。
这会儿这个背影,她突然清楚是谁了。
果然,便听到刘氏小声说道:“乖孙,快吃,多吃些,你公公保佑你,好吃吗?”
那天晚上的祭品,肉类的菜,大家要守孝不能吃,就送给了相好的邻居。鱼汤早就煮着粥喝完了,就剩下这一盘糕点。
说是一盘,其实也就那么小小六块。
老头子饿了吃了两块,剩下四块,家里人这么多,也不够分。干脆就没有拿出来。
她原本是准备留给老头子饿的时候吃,但能怎么办,大半夜的,她的宝贝大孙子喊饿!
要是手头没得吃,也只能心疼一下。但现在手里有,又哪里舍得不给他吃呢?
韩初一闻着蜜饵的香味,刚喝个水饱的肚子又咕咕闹腾了起来。
她有些羡慕嫉妒恨地看了屋里被娘娘刘氏挡住的堂哥韩长望,哎,她也想吃糕点,这种开小灶的机会,怎么就落不到她身上呢?
摸着肚子回到房间,途径三婶的屋子的时候,又闻到了来自枣糕的甜香诱惑。
韩初一双眼冒星星,肚子叫得更加响亮了。
她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暴击!
他们韩家三房,二婶娘家有名有权,但没钱。别看陈家有个村长,还有个乡贡举人,但真的不富有。
相反正因为家里读书人多,笔墨纸砚都是银子,花钱的地方也多,日子虽说不至于穷扣扣的,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然当初韩家娶妻的时候,二叔送的聘礼可是算多的,起码在村子里都是排的上号的,但二婶带回来的嫁妆可就有点单薄了,抵不了聘礼的一半。
也就这两年,陈家大爷爷开了个村塾,能收些束脩,日子好过些。但即便这日子再好过,陈家大爷爷挣的钱,也贴补不到一个隔房出嫁的侄女身上。
所以二婶陈氏,才会那么急迫地讨好老两口。
三婶李氏,娘家有钱,自个儿有钱,自己能贴补自己,对老两口手里的那三瓜两枣无所谓。但她也不是吃亏的人,不属于她的不强求,但输于她的若是被人拿走了,绝对会闹得天翻地覆。
昨天知道娘拿了鸡蛋开小灶,也是因为她和二婶都吃过了,不然若是次数多了,第一个闹起来的绝对是三婶。
只有她们大房,没钱也没人!
韩初一想着,觉得悲哀。
上辈子啊,上辈子,枣糕送她嘴里,她还先腻味了。蜂蜜送到手里,还要挑剔一下是不是野生蜜。
这辈子啊,这辈子。让她记得那么多,肯定是报复她从前为了减肥不肯好好吃饭做的孽!
于是睡梦都不让她安生,韩初一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吃着从前不屑一顾的枣糕蜜饵。
“嗯,好吃!”
天蒙蒙亮,夫妻两起床,看着小女儿梦里都在吃东西,心里都有点酸。
“初一!”孙氏刚准备喊韩初一起床,就被韩有牛阻止了,“别喊她了,让她继续睡吧,睡着了就没有那么饿了。”
“好吧!”孙氏拿着被单盖住了韩初一的肚子,夫妻两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子。
晨露未消,空气里带着一丝凉意。
孙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不断打鼓的肚子,拿了打猪草的家什,和韩有牛一起,顶着晨星出了门。
两人都有些沉默,到了岔路口,孙氏试探道:“过几天要是和王家小火出小工了,得了工钱,要不留一点在我们这儿?”
韩有牛顿了顿:“到时候再说吧!”
牵着牛上山,这次韩有牛没急着下山干活,而是在山林里仔细寻觅了起来,想找点山果小蕈之类的带下山。
等韩初一醒来,太阳已经升到老高,她伸个懒腰,正好遇见孙氏来喊她吃早饭。
“娘,今天要去给爹翁翁他们送饭吗?”
孙氏摇头:“不用,他们都开吃了,你赶紧洗漱刷个牙,上桌吃朝食。”
“好!”韩初一走到门口,折了一根柳树枝,揉了揉,她将柳枝塞进嘴里,认认真真把牙齿的边边角角仔细擦洗。
四岁之前,韩初一是不刷牙的!等她恢复了从前的记忆后,立刻把这件事提上了章程。小米牙有些泛黄,好在她年纪还小,还没有换牙!
等她刷完牙,走到堂屋,就看到二叔韩有羊呼呼两口,喝光了碗里的粥。
他将碗往桌子上一放,问道:“大嫂,还有没有粥了。”
孙氏没说话,韩有牛道:“二郎,有没有你自己不会去看吗?这第一碗就是你大嫂给你盛的,惯的你,没长手啊。”
韩有羊瘪了瘪嘴,拿着碗去了厨房,从锅里舀了满满一碗清汤,回来夹了大大一筷子的蔬菜,混着粥喝了下去。
喝完,肚子里依然空落落的,喝粥不抵用!
“大嫂,明天别熬这么稀的粥了,喝了根本不抵用啊,你看,这才两天,我眼睛都凹下去了。”韩有羊说道,又嘀咕了一句,“以前就是吃粥,也不是这么稀的啊。”
孙氏的脸顿时一黑,这意思是她私藏粮食,还是吃独食了?
刚想说什么,便听到‘碰’地一声,韩山放下碗筷,重重砸在桌子上,脸黑似炭,怒道:“二郎,你这说得什么话?这稀粥,是我让你大嫂熬的。”
“现在家里什么光景你不知道?”韩山继续说道,“你翁翁治病本就差不多掏空了家底,之后葬礼还有酒席,就把剩下的那点钱耗地精光。”
当然,话是这么说,实际上老两口手里还是有一点钱的。
家里存粮也能应付到秋收,只是老人经历了战乱、逃荒,对饥饿的恐惧比常人深许多。一旦手里的粮食少到一定程度,便会下意识地削减日常消耗存粮以未雨绸缪。
而这过往二十多年的岁月,这样的未雨绸缪也确实帮助他应对了好几次危机。庄稼人靠天吃饭,粮食没进粮仓前,什么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虽说再过一周,早稻就可以收割了,但你现在放开了肚子吃,把粮食都吃光了,到时候秋收抢收,累得不行饿肚子,你愿意?”韩山冷冷说完,然后端起碗,就看到刚刚磕得有些重,原本伤痕累累的碗口上又豁了一个口子。
刘氏看到,顿时心疼地不行,“你这个老头子,说话就说话,摔什么碗,你看看,现在这上面这么多豁口,下次喝粥,看你从哪儿入嘴!”
韩山被她说地落了面子,放下碗,拿着他的烟斗迈着外八字走了,一边走一边大声哼哼:“怕什么?小心点就是了。”
韩山一走,韩有羊立刻对刘氏委屈道:“娘,我又不是故意的。爹他干嘛生那么大的气。我就是饿怕了,再也受不了饿!”
韩有羊的话一出,刘氏心疼的不行。为什么饿怕了,还不是从前逃难的时候,没给他口粮!
刘氏看孙氏一眼,道:“孙氏你是大嫂,就别和你二弟计较了,他就是嘴快,没什么坏心思。不是说你偷食!”
“娘?”孙氏不甘,却又不得不把这口气咽下去,“没事了!”
回到屋子,孙氏越想越生气!
这一大家子,洗衣做饭都是她来。偏偏还总觉得她没下地干活,现在还怀疑她偷吃家中的口粮。
韩初一看得也是头秃,她二叔虽然是个出头的烂椽子,但说实话,再这么下去,真的都要受不了了。
家里就没哪个人,眼眶没凹。
哦,对了,还真有三个人没有,她三叔一家。
投胎是个技术活!
三婶好命,沾着三叔也有好命!
她也不嫉妒,孙氏韩有牛就算再怎么贫穷,也是好好地把她养大了,不舍得让她干一点粗活。
要知道村子里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已经算是一个小小劳力了,不是在家做饭养鸡打扫卫生,就是带弟妹洗尿片子。
她可啥都没做呢?
和她爹一起放牛,都是坐在牛背上上山,由她爹背着下山。
从这点来说,她爹娘是用了所有的能力来对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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