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什么意思?”我问道。
一行人此刻都坐在了马车里,王昭宁被打发去了另一驾车中,许多事情显然他们并不想让王昭宁深涉其中。
“殿下不该知道这么多。”
“那你们就不要把我当一把刀子。”我冷声道,“沈知是自愿赴死的吗?”
二人具是一震,错愕的看着我。陈不雪神色剧变,她侧了侧脸,看向了王昭亭,王昭亭摇了摇头。
我抬了头,自嘲一笑:“果然。”
“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诈你们的,”我在他们的眼光里冷笑连连,睨着他们,“怎么,只许你诈我,便不许我也诈你们一回?你也说过,我格外敏锐,我早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哥哥一定要杀沈知,他死的悄无声息却又人尽皆知。”
鄢都世家都知道这个人死了,只不过百姓不知,平静下暗流涌动,就连我都在那日觉得寒凉刺骨。
“不是哥哥要他死,是你们要他死。”我闭了闭眼,仰头靠在了车壁上,“为什么?他为什么非死不可。”
“殿下,你说了,”王昭亭沉默半晌,道,“他是自愿的。”
“自愿?难道他自愿做你们的棋子吗?陈不雪!”我怨恨睁眸,恨恨的看着她,那些埋藏了太久的前尘往事又一次浮现心头,“你到底要怎样!为什么……”
“殿下又想说臣谋逆吗?”陈不雪对我的想法洞若观火,一时针锋相对,“您明知道,推他赴死的不是臣。”
我们二人于此事上,从不曾两全。
“难道一有什么事,殿下便觉得又是臣背后捣鬼,便会不可理喻毫无缘由又怀疑臣谋逆。”
“本宫何曾毫无缘由,你本就……”我喉头一哽,胸口忽然巨痛,一时呼吸急促,握紧了衣襟。
陈不雪看出了我的不适,张唇正要说话。
“殿下?”王昭亭已经扶住了我,从座位里拎出一壶茶,倒了一杯,“殿下,不要急。将军,你说话亦不必夹枪带炮。”
“殿下方才说的对也不对,”他叹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沈知的死,不关殿下,只是自寻死路罢了。可他要死,是心有不甘。他不是殿下眼中的圣人,无欲无求。”
“他求的是什么?你们到底查的是什么?”
“殿下猜到了?”王昭亭道。
我定定的看着他,道:“你方才分明看清楚了,里面怕是一个美人都没有。小公爷更不可能这么大张旗鼓的买美,青玉楼这样行事,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王昭亭嗤笑一声,拍了拍手:“是啊,可偏偏就是把天下人当傻子!”
“宣宁元年,新科探花郎乃宣城大族,林侯独子。天资愚钝,声名不显,唯有家财万贯。五分之一家产便足矣,安定时局。”
宣宁元年,皇兄得位不正,或者说,他抢来的是太子的皇位。当时时局动乱,多有反叛之臣。
“林氏巨富,不过是夸大罢了。”陈不雪道,“怎敢夸口富能安天下。”
“陈不雪,”我莫名的笑了起来,透过被风掀起的帘子,小心翼翼的偷看着窗外的景色,“你们是否参与其中,是否一开始充耳不闻。”
二人面色具是苍白,移开了目光不答。半晌,陈不雪抬眸,握着刀道:“不错,我知道。这件脏事,我过过手,扫过尾。我问心有愧,但落子无悔。”
“沈知愿意吗?”我又问道。
王昭亭愕然,仿佛又重新认识了我一般,叹道:“殿下心思敏锐,当真与陛下……”他转移了话题,“他知道,否则……”
“以他的性格,若不是知道各种缘由,怕不会闭口不言许久。但是此时到底是哥哥对不起他,哥哥不是如此绝情的人,那么,之所以杀他……”我握住了腕上的红珠,没有再敢说下去。
沈知倒戈了,他不愿意为皇兄卖命,求得怜悯。既然得不到堂堂正正的名,那么不如死的清白。
我脱口而出:“青玉楼和户部勾结,买官是吗?而王阁老竟然也参与其中?当年沈知的探花位便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沈知,为何一定要换卷……完全可以透题啊!”
陈不雪道:“因为我,也因为他倒霉。”
“你?”
“陈氏乃前朝之臣,那个人……他要找一个替他干脏活的。我是一个选择,而我给了回应。沈知只是倒霉罢了,被他挑中了。或许也是因为林世子生的格外俊秀,探花嘛……”
我在那刹那间明白了许多事情,骤然回首,脱口而出:“所以是公主府……所以沈知在公主府,所以你亦是常来公主府。”
“殿下慎言!”王昭亭压低了声音,“殿下,这件事您不要再多想了,您听臣一言……”
“这次我要你听我说!我已知此事严重非你所能把握,甚至就算是我牵扯期间,怕也要……你有什么依凭我不管,但是我比你了解哥哥,哥哥他……”我再也说不下去了,低头捂住了脸,心中一片茫然。
可我也只想当个檐下燕……我愧疚了这么久害怕了太久了……
我揉了揉脸,睁眼道:“所以,你不要管了,接下来我去做。”
“殿下到底猜到了多少事情?”陈不雪沉声。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面无人敢打帘,我掀开窗帘,看见王昭宁已经下车了,道:“王昭亭,你到了。”
王昭亭似乎还想说什么,我却直勾勾的看着帘,不愿再提,他便掀了车帘下车
我忽然启唇低语:“我知道的远比你们要多。”
可此刻我全然不曾看见陈不雪沉下来的面色,她冷冷的看着王昭亭,二人无声的交换了目光。
我不曾注意到王昭亭释然的笑容,就像那天沈知墓前,我也曾错过王昭亭眸底更深处的悲伤一样。
就算是此时看到,我或许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如此猝不及防的失控,将我逼上一条近乎痛彻心扉的叛路。
如果往事从荒村说起,萧蛮蛮只知道哥哥,也知道只有讨好哥哥才能在那个家活下去。
如果从宣宁元年说起,那一年,哥哥来接她,或许一直想要的并不是一个萧蛮蛮。他希望是萧京云,只是活在史书笔墨间一笔带过的宁耀长公主。
沈知并非死于财,帝王得财,起初他不愿说出,是因为买官充盈国库为无奈之举,动乱造成流民匪寇已经蛮夷扣边,无论是安定内政还是平定外乱都需要钱。
可是时过境迁,政局稳定,青玉楼却仍在为帝王敛财……沈知便不愿了,他想把这件事捅出来,倒戈了陈不雪,因而便成了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无数人杀之而后快。
“这就是命。”我仓皇一笑,“半点不由人。”
陈不雪敲了敲车壁,车便又走了,她掀开车帘,吹着风,与我交谈。
“姐姐,你以后离王昭亭远点,他……不是一个理智的人。”
“你分明和他是一伙的,竟然背后离间,”我说着,忽然笑了起来,“你们还曾做了夫妻。”
“不是夫妻,这两个词不要轻易说出口。”
陈不雪给自己倒茶,倒也不在意冷暖,喝了,不欲和我说这个话题,转道:“前些天姐姐送的殿下,我嫂嫂很喜欢,姐姐有心了。”
“不过是……”我心中咯噔一声,抬眸追问道,“什么点心?”
“长公主府里的点心。”陈不雪笑道,面色忽然沉凝。
我们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眸中看见了沉重,在电光火石间,我摇摇头,道:“我没有吩咐过送点心,绝不可能是我送的。最近侯府请了很多大夫!”
大夫人和世子,中毒,身死。前世,便是这件事将我和陈不雪一步步推向不可挽回的怨恨深渊。
“不是哥哥!”我连忙否认,“绝不会是哥哥,他不会用我的名义……绝不会!”
陈不雪瞬间沉了脸,面露阴鸷,泄出冷笑,抬手拍了数下车壁,沉声吩咐:“看看王太医在不在,悄悄请到侯府……叫他们去做,做的干净些……”她压着声音,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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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漆黑,雾霭沉沉,云脚深深,听得轰隆震响,白光骤扯,瓢泼大雨转瞬落下。
我靠在窗边,隐约可闻另一间屋子来往的脚步声,陈不雪将我安置在这里许久,我知她心中此刻必是愤然。
临下车时,她拉紧了护腕,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伤人,刮心的话脱口而出:“殿下还要自欺欺人到何等地步。”
一句话便呛得我胸口钝痛,她偏又觉失言,转过面拂袖走了。
“吱呀——”门被推开了,我转过头,急急走上前。
“大夫人情况……”
话音未落,便见是一个身穿官服的女子,是宫中的女官。
“殿下!”她行礼道,“臣乃宜贵妃身边司言,公主府出事了,臣来接殿下回府主事。”
“什么意思?”我心里敏锐的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为何,冷冷道,“你去寻折玉或是折枝,公主府的事由她们掌。”
女官平静道:“此事便与她们有关,殿下,兹事体大,事关殿下声誉,盼殿下回府,这亦是陛下的意思。”
“放肆!”我摔了盏,抬眸不语。
女官眉心一跳,显然被我一骇,我毕竟横行多年,残暴声明远扬,她自然害怕。因而叉手行礼道:“殿下恕罪,此乃——”
“口谕。陛下口谕。”
我哑然失色,阖眸坐在了椅子上:“我想和陈不雪……”
“殿下,让禁军护送您回府吧。”女官忽然高声道,“扶光将军已然同意了。”
我知已别无选择,起身时心中杂乱一片,思绪混乱,衣袖竟无意勾在了砚台上,无端浸染残墨,在宣纸上拖曳一笔,无端刺目。
“折枝没有来吗?”我心知无可挣扎,只怕是已惹得皇兄不悦。
女官只道:“臣不知,臣得命自宫城出,只为接殿下而来。”
我心中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安,却惶惶不可言述,女官将我往外迎,我见十二宫娥执灯,禁军副将抱拳,便知是皇兄口谕无错。
侯府的管事站在一旁朝我失礼,忽然道:“殿下,这是将军送您的生辰礼。”
我心中诧异,这位管事奉着一匣子东西上前,女官正要拦,我便开口喝止:“退下!你是来接本宫的,可不是看守本宫!”
女官叉手告退,退到一旁。
管事将东西递给我时,匆匆低语,在气音中我只抓住了只言片语:“将军不知……我自作主张……殿下府中疑有事……”
我眨了一下眼,掀开了匣子,是一圈镂金的臂钏,我啪一声和上了匣子,道:“我不喜欢,让陈不雪自己戴吧,礼物半分心思不费,何必再来我公主府!”
说罢也不给人反应的时机,转身边走。那女官来不及多想,便跟了上来,身侧的宫娥忙掌灯照着路。
寥寥数语,我只猜得出,陈不雪此刻还在大夫人院中,让我被接走是这位“管事”或者是,陈不雪的谋士的主意。
公主府定然出了事,想来皇兄应该软禁了折玉折枝,我如今触了不该触的事情,皇兄待我恐生猜忌之心。
此时已然深夜了,我蜷缩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半梦半醒时总有人唤我名字,我在一片模糊里看见陈不雪掐着我的脖子,她被恨催红了眼,待我刻薄狠情,声声追问我死去人……
谁死了?谁……
耳畔有人在骂陈不雪,那样恶毒的咒骂声,她又凄凉的喊着我“殿下!殿下!奴婢愧对皇后……不能保护……”
我猛的抬起头,被梦惊醒了,马车摇摇晃晃,一盏灯悬在车帘处,罩下一片阴影,竟生出几分诡谲来。
空荡荡的长街上只有马的喘息声和脚步声,反而显得格外安静。
我扶着车窗,没来由的一阵心痛。
“殿下?”女官唤道,“殿下,到了。”
“发生了什么?”我咬着牙,看见了一片漆黑的公主府,轻声问道,“里面为什么不点灯。”
女官叉手行礼,将提灯的柄奉给了我,夜晚的寒风让我周身冰冷,寒气刺骨令人颤抖。
我垂着眼,却咬紧牙关,仿佛不用尽全力抑制,一眨眼眼泪就要滚落。
“本宫,怕黑。”
没有人答我的话。
“我……我怕黑……”
一片寂静里,我拿起了灯,走向了香山不闻。
一点灯火,我呼吸加重,摸着墙壁向前走着,忽然额角痉挛,面色更加惨白,扭头想要跑出去,又生生止住了步伐。
我站在原地,僵硬的转身回头,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香山不闻的门看着,白色的布条拖得长长的……
“折……折枝!折枝!我害怕!”我失声大喊。
想在空落落的园子里,叫我失声痛哭,我几乎连滚带爬的冲了进去,就看见被吊起来的……
“噼里啪啦!”一堆东西被我撞到。
我没有出声,猛的后退到了门边,紧紧的抓着门框,腿一软就摔在了地上,在黑暗里死死的捂着嘴,喉咙里是无声的嘶喊,几乎痛哭流涕。
灯被我掀翻了,猛的熄灭了。
在长久的寂静里,黑暗中,只有一声哀嚎打破了沉静。
又归于沉静。
“呕!”在残喘中,我紧紧的抓着胸口,眼前的视线一点一点被血色模糊了,耳边长鸣,厉鬼齐啸。
我猛烈的咳嗽着,喉咙满是腥甜,挣扎着去握那盏灯,却摸到了满手滑腻,带着腥味的液体……
是我的血……还是……折枝……折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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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死了。
我醒来后,那个女官和我说,折枝偷窃公主府财物,已被宜贵妃赐死,折玉作为罪奴,已被罚回宫中为苦役。
“宜贵妃不敢杀我的人。”我喝着药,淡淡道,披了衣服。
止意,就是一路陪同至此的女官,如今公主府由她主管,她为我理了理衣领,恭敬道:“湖边风冷,天又黑了,臣陪殿下去吧。”
我不置可否,疲惫的笑了,道:“我已经不怕黑了。”
止意提着灯跟在我身侧,走在长廊上,忽然道:“殿下知道最近外面发生了件天大的事吗?”
“我已有十日不曾出府,”我冷冷道,“怎么,如今尘埃落定了?”
止意像是听不出我的讽刺一般,自顾自道:“子告父。听说王家嫡公子状告王阁老及其门生礼部尚书卖官,被下了狱。这案子审了许久,好像王公子手上有一本记录了青玉楼往来的账本。不过子告父,王公子倒是被王氏除名了,白身告官,是要挨二十杖,受牢狱之灾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转着手指上的戒指。
止意看着我的眼睛,皱了皱眉,垂眸道:“殿下,明日臣便走了。对了,殿下,明日好像是王公子出狱,想来出狱三日后,便会再次开堂审理青玉楼卖官一案。”
“您会出门吗?”
我负手站在栏杆前,看着湖泊,没有回头,手上传来珠子的撞击声,我侧了侧脸,在阴影里一字一顿道:“你告诉哥哥吧,我不想做萧京云了。”
红玉珠被一圈圈解开,长长的垂在腕上,我抬着手臂,它便滑到了手肘。我放下了手臂,它一寸寸向下滑,扑通一声,便落了水。
只激起一点水花。
“我做不成萧京云,既然你们都逼我做出选择,裹挟我向前。既然不信任我,既然逼我做选择。那么,我选活着,我自己活着。”
“没有人,比我的命,更重要。我不怕了。”
冤魂索命,死都死了,要杀我,活着的时候没做了,死了何惧。夜不能寐,我总会能安心入睡的。比起怕黑,我更怕死。
虽然没有更新但其实每晚都有写一点,是因为有工作和别的事情要做没办法稳定的兼顾爱好。这个是萧京云一次大的性格暴露(或者是激活)主要是这个短篇的小故事我正在努力收尾。因为是小短篇所以可能剧情会很快不会详细描写,大部分都是我自己想写的剧情,并且努力快速推进大结局。下次更新待定,希望六月前更新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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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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