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我推开门时,屋子里的歌舞已经散了,留着女子的胭脂香和青玉楼的落霞醉,这份酒烈,若是温酒再饮则如滚刀过喉。若是用冰来寒,则又是另一番冻心刺骨。

陈不雪显然是后者,我沾着将化未化的冰水,倚到了她的身侧。

“都督近日躲我躲得厉害。”

她坐在堆软砌锦的枕被里,端着酒看了我一眼,瞳仁在光下沉沉的,抬眸时不带任何情绪。

“殿下今日倒是待臣温声细语,不似前些日呼乱臣贼子,又唾臣骂臣。怎么?又用得上臣了?”她这般问着,“还以为殿下是睡过便生厌,翻脸不认人。”

我不禁无言片刻,诚然,若没有重生这一事,我本是被陈不雪迷了心窍,只知哄她爱她,便是后来五年间常有矛盾亦是我去哄去劝。

“臣还以为殿下被换了魂魄一般,”她见我不答,越发咄咄逼人,“那日用那般深恨的神情,恍惚叫臣以为,臣真真如殿下所说,谋逆了,杀了殿下的兄长般。”

我五指冰凉的抚上他的颈,人也跟着压在她胸膛上,“你敢说,你没有这份心思吗?”

陈不雪眯了眯眼,忽然伸手掐住了我的下颚,另一只手将我整个人压在身下,冷冷的盯着我,道:“殿下一句话,要害臣的九族,要臣父兄都蒙此大冤。殿下可知祸从口出?”

“您这张嘴,真当要好生管教。”

我不禁冷笑,只当她心虚,毕竟前世种种皆不是作伪,故而道:“装模作样,都督好……”

陈不雪兜手就把酒灌进了我的喉咙,一把推开了我,道:“当年陛下接殿下入鄢都时,臣便说过,殿下性顽质劣,鄢都富贵妖魔处。陛下若不能好生教导,必然要殿下成世人唾弃者。如今此话当是不假。”

“萧京云,我于国朝之忠心,当万死于沙场,平一方乱,镇一处祸。此志不渝,俯仰无愧。”

这酒滚入我喉,一路滚刀剐肉般刺入肺腑,我冷得轻颤,浑身无力的倒在软云堆里,面颊挨着枕头的流苏边,露出了茫然无措的神情。

我不敢轻言自己了解陈不雪,可与她相识那耗尽我所有心力的五年中,我对她只敢说一事特别了解。

便是她从不曾轻易许诺,因她极为重诺,更不曾有过毁诺之举。

难道,陈不雪此刻并无反心?

所以,在我们算得上“亲密无间”的五年里,到底让我错过了什么。

“陈不雪,你父兄为何而死?”我竟低声问了前世迷茫的只言片语。

“萧京云,”陈不雪道,“此事与你无关。”

我挣扎起身,透过软云堆对面的铜镜看见了此刻自己的面庞,青玉楼的落霞醉非同小可,此刻我两颊晕红双眼朦胧,眼前具是重影。偏生倔意不舍,一味犟着劲伸腕扯着陈不雪的衣袖。

“告知我。”

陈不雪面露不悦,她垂眸看着我,抬手要扯开衣袖,奈何我用尽着力,她皱眉,眸光落在了我的腕骨上:“殿下今日是诚心来戳臣痛处吗?”

此刻酒劲上脑,我已然觉着天旋地转,只手脚并用的跌在她身上,面颊贴在她冰冷的颈侧,低语道:“陈不雪,我想知道这些过去……”

我吸了吸鼻子,眼泪垂在睫上,微不可见的去问她:“我真不知如何,阻止定局……”

“你待所有人都好,唯独待我不好,你这样恶劣的性子,活该千刀万剐。”我为之恶毒诅咒于她,心却始终颤颤。

陈不雪——

纵千万过错在身,我无能为力于你。亦要杀之后快。

……

“殿下,您日日在入宫时挑禁军的错,无事生非。臣营中已罚了十八名将士,贬六人,余下十二人还在床上养伤。这一会儿,您要闹到几时休?”

陈不雪看着我,躬身抱拳,仍旧有着一份镇国侯府二小姐、禁军都督的气度。

我却听见自己轻笑一声,一双眼眸里只瞧得见沈腰潘鬓,自是流风遗韵。

便嘴窝攒笑,将眼前人的头发纳入瘦掌,顺着肩胛勾勒。瓷似的冷掌由肩下背,感受到紧绷的肌肉:“哦?二小姐何出此言?本宫不过是,替二小姐瞧一瞧禁军是否丢了体面,倒惹二小姐发怒。”

我偏了偏头,欲坠的金簪溜出了发髻淌过陈不雪的腰,落在了地上,乌鬓散散,漉漉绒睫详做无辜:“呀,掉了呀。”

眼波一送:“劳烦二小姐了。”

那时陈不雪深深看了我一眼,抚开我的手站直了腰身,在我微微的挑眉里抬脚勾来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她眯眼看我,鼻腔里牵出一声冷笑:“看来殿下前些天,都是冲着臣来?要臣做您的入幕之宾?”

“什么?”我装模作样,道,“捡个簪子罢了。”

陈不雪笑了笑,她鲜少露笑,因而我便不知她这一笑人衬得越发好看,只像是终年皑皑雪山之上偶有春风渡雀般,叫我失神。

便是此时她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入怀中,贴耳同我说:“殿下装什么?”

我觉着惊诧,还不待说话她便伸手压住了我的腰,要我折腰俯身,我便只能看见眼前金簪。

陈不雪道:“捡。”

我捡起了簪子,心中觉得有趣,扭头看他:“你竟是这般人?”

说着骨指蹭过唇瓣,刮下靡腻芳泽,便随手划在了陈不雪的脸侧上。

陈不雪捉住我的手,拿过金簪插回我发鬓间,面上的神情十分复杂,忽的又全都收敛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她拇指摩挲着我的腰,道:“您自己送上门来,这样的艳福,臣何必拒绝?”

“是吗?”我用着鞋尖蹭着她的小腿,“原来端肃面下是一个浪荡娇娘。”

陈不雪手掌撑在我颈后,轻轻的揉着,道:“殿下,你急什么?有的是您求臣的机会。”

说罢手掌推着我的腰,我一把被她推开,转身时只见场景大变,漫天飘雪间她搭箭引弓,呼呼的风声中,箭矢自我耳畔擦过。

我惊惧回头只见皇兄胸前一片血色。

“不——”我拼命向前冲去,怎料一脚踏空直堕黑暗之中。

皇兄……

皇兄!

“哥哥!”

我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只见眼前是秀丽的床帷,白玉插瓶里放着两三枝含苞待放的梅花。

这是长公主府,我的住处香山不闻。

原来是陈年往事成了今朝一梦,陈不雪那时与我虚与委蛇不知是何心境。

“殿下,”

自梦中初醒的浑噩还未散去,我在头疼欲裂中听到了熟悉的呼唤,转过身果然便看见了陈不雪。

“您在梦中也离不开陛下吗?”她如此讥讽道。

我却沉默了许久,鲜少的没有驳她,只是固执的问她:“你的父兄是如何死的?”

陈不雪眉心皱出了三道褶子,她审视了我好一会儿,从一旁拿了一杯茶递给我,忽然问我:“殿下梦到了什么?”

我端着茶盏顿了顿,轻轻吸了口气,吃了一口茶,道:“我梦见你杀了我,一箭穿喉。”我看见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的在抖。

“难怪您要臣千刀万剐,这样狠毒的凌迟之刑,是你萧京云的做派。”她冷冷的笑骂我,“骗子!臣若杀了您,您如今又是什么?”

“自然是索你命的冤魂。”我嘴上锋芒不让。

陈不雪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在我刻毒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个十分凉薄的笑容,夹杂着我看不懂的狠意:“萧京云,若有一日你死在我手上,除却是你自寻死路,我想不到会是为何。”

自寻死路……

我不禁失笑,笑容竟愈演愈烈般灿烂,在陈不雪越发恐怖的目光中,笑得颇有几分不知死活:“是啊,你真了解我。”

“陈不雪,你要几时去玉门关?”

陈不雪转头凝视我,道:“你为何知道?”

我一愣,难道此事并不是国朝上下皆知,还不待我说话,陈不雪便道:“殿下,臣不知您是如何知道,但是臣劝您,若不想做一个哑巴,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殿下,您还是做从前便好,从前那个没有其余心思的宁耀长公主便好。”

在陈不雪的话落时,我面上的笑容已全然匿下,许久后低声呢喃:“原来你们都知道。”

陈不雪看着我,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可悲来。我只做不知她为何露出这样的神情,匆匆擦去了将坠的泪水。

“殿下既然醒了,臣便走了。”

“国朝万民性命系于一身,保家卫国之责重于泰山。”我依稀记得当年王衡之便是如此评陈不雪的,“陈不雪,你此去,请好好珍重。”

我恨她谋逆之举,可今时今日她竟要为国朝出战,保境安民。陈不雪,你心中到底是何想法?

陈不雪看向我的目光中透露出几分古怪来,她似乎笑了笑,道:“殿下何日学会说这般话了?”

我张了张嘴,有些恼怒。

便见她转身时停下了步伐,随后低声道:“萧京云,你又怎知我此去定是全然为了天下百姓。”

“若我活着回来,萧京云,你想知道的,我会说与你听。”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边,无声无息滚落了两滴泪水,和着茶水一口吃进了腹中。

我不知她是有意或是无意,前世骗得我死心塌地,便是叫我轻信了她是为了我去了一遭沙场。

但其实无论有没有我,陈不雪都会去。

她说与我听,不过又是一场哄我死心塌地,哄我为她做下孽事。

可恨我竟还是动了心。

宣宁三年十月,匈奴曾遣人入鄢都求娶皇室嫡亲公主。此时萧氏适龄女子,虽非独宁耀长公主一人,然满朝文武皆属意于宁耀长公主。

时匈奴单于已年过六十,宁耀长公主不过二十又五。

世人皆知匈奴此意不在求娶公主,而在国朝公主陪嫁的嫁妆。但朝中依旧为战与不战争执一月有余,一句国无良将便可让主战一派哑口无言。

直到陈不雪请命前往玉门关。

镇国侯二小姐陈不雪于宣宁十二年中旬,此时玉门关已鏖战半月,她临危受命,领军三千里奔驰玉门关。

我们年下很野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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