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圆球是……”鹿菀枝怔怔地望着鹿榕虚幻的身影,喉头发紧。
“它说,它是魔族秘器。”鹿榕的声音在识海中回荡,“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抵御魔气。”
“魔族?魔族几百年前就已经灭绝了,而且魔气不就是魔族带来的嘛……”
水面泛起层层涟漪,鹿菀枝脚下一晃,险些跌倒。鹿榕连忙扶住:“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时间不多了。枝枝,那孩子不是普通魔物,恐怕青州的魔雾都是他带来的。”
话落,又是一阵眩晕,鹿菀枝又回到墓地,身边的白川正扶住她的身子。
“我没事。”她轻声说道。
她抿了一下嘴,想到待会儿要说什么就略感羞愧,明明答应过李将军看完墓就走,谁料事情一茬接着一茬,看来今晚难回村了。
“我们现在就去找清玉和斐衍!”
声音不容置疑。
……
夜色如墨,浓稠的魔雾在众人周围缓缓流动。鹿榕庞大的身躯走在最前方,每踏出一步,地面都会微微震颤。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鹿榕回头用手比划着“跟紧我。”
白川走在鹿榕身后,手紧握剑柄,脸色依旧那么苍白。
“你的伤……”鹿菀枝小声问道。
他轻轻摇头“不碍事。”
鹿菀枝深吸一口气,她现在是真摸透了白川的性格,外冷心热,口嫌体正直。
“好,要是碍事了你跟我说一声,我再让你咬一口。”
她凑近白川的耳朵,轻说着,胳膊自然的搭在白川的肩膀上,眼睛亮亮的看着那双瞬间变红的耳朵,她能明显感觉白川的身体僵了一下。不禁撩,她心想着。
托鹿榕的福,黑雾走出要比进来顺利。人面狮身的怪物像是被鹿榕吓怕了,只敢在远处观望,不敢近身。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他们远远看到斐衍和清玉休息的地方。
相对完整的房屋,如今也变得半壁残桓。屋旁出现的光芒时隐时现,像是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那边!”萧凌渊压低声音,手指向光源方向。
众人加快脚步,随着距离拉近,那金光渐渐清晰起来——是一个摇摇欲坠的防护罩,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罩内,斐衍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撑着地面,鲜血从他嘴角不断滴落。倒在他身旁的清玉,脸色惨白,胸前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呼吸极其微弱。
“斐衍!清玉!”鹿菀枝惊呼一声,快步跑到防护罩前。
斐衍艰难地抬起头,眼神涣散。他张了张嘴,却先咳出一口鲜血:“快……走……阿毛他……”
话音未落,防护罩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斐衍身体前倾,被白川一把接住。
李将军已经冲到清玉身边,颤抖着检查女儿的伤势。
“闺女……爹来了……”李将军的声音哽咽,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拂开清玉额前的碎发,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如今脸上挂满了泪痕。
萧凌渊迅速检查斐衍、清玉的伤势,眉头越皱越紧:“精神力严重透支,经脉也受损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两粒药丸,一粒一粒的喂给他们:“服下这个,伤势能暂时稳住。”
“师尊……我给……他发信息了。”斐衍气若游丝地抓住白川衣襟,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昏了过去。
突然,一阵孩童清脆的笑声从雾中传来。那笑声天真无邪,在此刻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终于找到你们了!”
阿毛从雾中蹦蹦跳跳地走出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那笑容太过刻意,身上还残留着大片干涸血迹。
鹿榕瞬间绷紧身体,挡在鹿菀枝他们面前。
阿毛歪着头,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姐姐不喜欢我了吗?”
他的头颅突然以诡异的角度扭转着,脸色极其残白,声音不再是稚嫩的孩童声,而是极其沙哑的男声:“那你们都去死吧!”
鹿榕怒吼一声,巨大的身躯与扑来的孩子撞在一起。两个怪物缠斗着滚进浓雾深处,只听见令人害怕的撕咬声和撞击声。
“趁现在,快走!”李将军连忙背起清玉。
众人刚跑出几步,整个地面突然剧烈震动。黑雾疯狂翻涌,形成一个屏障。阿毛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忽远忽近:
“想走?你们谁都不许走!你们都该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如利剑般劈开浓雾。师尊踏剑而来,素白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谁敢动我的徒弟们!”师尊怒喝一声,剑指一点,“封魔!”
千百道金色符箓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将阿毛牢牢困住。阿毛在网中痛苦挣扎,发出刺耳的尖啸。
鹿菀枝看着那张扭曲的孩童面孔,不知为何想起了他举着泥巴狗时的腼腆笑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心头涌上一阵酸楚。
视线突然被遮挡,白川的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安抚着:“别看了,他不是阿毛。”
她捂住耳朵,缩在白川怀中,待声音消失,她才缓缓抬眼,看到师尊手上的一颗浑浊的黑珠,阿毛就封印在里面。
师尊一只手拿着珠子在每个人眼前晃悠一遍,炫耀着。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向斐衍和清玉输送着灵气与精神力。
输送完,师尊俩手一人一巴掌拍在萧凌渊和白川的后脑勺上。
“行啊,胆子肥了!我不是说让你们就在外围探查一下,立马回来嘛!谁让你进雾里了!还把我好不容易搞的封印也给我强解了!……”
白川低着头听着师尊的唠叨,不敢反驳一句。
“师尊……那个为啥要打我啊”
萧凌渊摸着打疼的脑袋委屈的问道。
“顺手就打了。”
……
“师尊这孩子……”
“这不是真正的孩子。”师尊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他手中的黑珠不断震颤,“这是魔气凝聚的化身。”
鹿菀枝盯着那颗珠子,声音沙哑:“那阿毛……那个真正的孩子呢?”
师尊长叹一声,指尖在黑珠上轻点,一缕黑雾被抽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画面——雪地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早已没了气息。
“他早就死了。死了很久很久。”
鹿菀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阿毛怯生生指着白川叫“白毛大狐狸叔叔”的样子,想起他缩在清玉怀里小声说“阿毛怕”的模样。那些鲜活的表情,竟都是伪装……
“现在源头都已经封印了,为什么黑雾还不散。”萧凌渊嘟囔着,眉头紧蹙。
师尊的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鹿榕。那庞大的身躯此刻显得格外沉默,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大怪物把圆球掏出来吧。”
“这是什么意思?”鹿菀枝挡在鹿榕身前,恐他们上来争夺。
“那圆球叫净,有净化魔气功效。若不用它净化,青州撑不过三日。若用它净化,这大怪物必死。”
鹿菀枝的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白川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他能感觉到她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
“因为他也是魔气的化身,只不过这圆球保留了他的意识,让他不像那群人面狮身的怪物一样杀人。”
“不……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她声音哽咽,“师尊,我们再想想!”
“……抱歉”
师尊背过身去,不再有任何话语。
鹿榕走到她身边,用巨大的手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抬头望向远处,黑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浓,最终他掏出了圆球。
“你会死的。”
鹿榕轻笑摇头,那张狰狞的面孔竟透出几分温柔。
“可是……”鹿菀枝的眼泪夺眶而出,“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一阵熟悉的眩晕袭来,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置身于一片宁静的湖面。是鹿榕的识海,比上次更加虚幻,边缘已经开始模糊。
鹿榕站在她面前,不再是怪物模样,而是记忆中风华正茂的青年。他穿着那件最喜欢的靛蓝色短褂,笑容明亮。
“这才是真正的我。”他转了个圈,“记住我这个样子,好不好?”
鹿菀枝的眼泪止不住地流:“表哥……”
鹿榕握住她的手,笑了:“傻丫头,哭什么,我早就该死了。能多活这些日子,保护村子,见到你平安回来,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
话未说完,整个识海剧烈震动,水面泛起巨大的波纹。
“枝枝,没有时间了……”
识海渐渐崩塌,一块块记忆碎片从天空坠落。鹿菀枝看到小时候鹿榕带她掏鸟窝的画面,看到他教她编草蚂蚱的场景,看到他临行前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带粮食回来"的坚定表情……
“枝枝,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自责。”鹿榕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这是我的选择。”
“不!表哥!”鹿菀枝拼命想抓住他,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活下去,连我的份一起。”鹿榕最后对她笑了笑,“告诉我娘,儿子不孝……”
世界轰然破碎。
鹿菀枝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跪在地上,白川紧紧抱着她。不远处,刺目的白光爆发开来,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到表哥回头望来,那双浑浊的眼睛,竟在此刻恢复了清明。
“开始了。”师尊沉声道,迅速结印布下防护结界,“所有人退后!”
刹那间,光芒所到之处,黑雾如冰雪般消融。鹿榕的身躯在强光中逐渐分解,化作无数光点,随风飘散。
鹿菀枝在白川怀里挣扎着伸出手:“表哥——!”
她的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渐渐减弱。当鹿菀枝再次能看清周围时,黑雾已经消散无踪,露出久违的蓝天白云。微风拂过,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清香。
鹿榕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小堆灰烬,和半截没烧完的靛蓝色布条。
“结……结束了?”李将军声音嘶哑。
师尊弯腰从灰烬中拾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大小,但纯净无暇,散发着柔和的光。
白川扶着鹿菀枝站起来,她的双腿仍在发抖。
“他……他最后说了什么?”萧凌渊轻声问道。
鹿菀枝看着手中的蓝色布条,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说……告诉娘,儿子不孝……”
一阵沉默。斐衍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虚弱地靠在清玉身边,两人都红了眼眶。
鹿菀枝跪在鹿榕的灰烬前,小心地将那截蓝布条收入怀中。风吹起地上的尘埃,如同最后的告别。
白川默默站在她身后,手悬在半空,似乎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最终,他轻声道:“他救了所有人。”
鹿菀枝抬头,阳光照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我知道。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白川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他在鹿菀枝身边跪下,陪她一起静静送别这默默无闻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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