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从云取山回到上京,恰逢女巫肖古进宫献药,耶律述律沉迷畋猎,饮酒日少,肖古则言陛下若要服此朱丸,必然以烈酒化之,方能发挥效果。

奴兮冷眼瞧着,耶律述律竟全然听从,当即让人取了几坛烈酒来,她见他把赤红色的丸药吞进去,随即嘉赏肖古成箱的金银珠宝。

回宫不过几日,他又开始既不见大臣,也不理政务,还拉着她对饮。

多半时候是他在喝,不久便眼眶泛红,酩酊大醉。

服侍的宫人越发轻声轻脚,如履薄冰,唯恐在醉酒之下引他动怒,奴兮见了也心惊,她左臂的伤方才痊愈,即便耶律述律认得她,也难免酒醉糊涂之下轻易伤她。

她有时候会困惑,究竟是耶律述律的头疾导致他喝酒,还是醉酒引发了他的头疾。

第二日肖古又来,许是知晓她颇得耶律述律的宠爱,故意说些巴结讨好她的话,声称奴兮与陛下是天神定下的姻缘,必然会白头偕老。

又言会为姑娘亲配丸药,以保大王与姑娘长生不老。

奴兮笑了笑,“既然巫女有如此能耐,想必已然长生不老,百毒不侵,我倒是想要见识见识呢。”

耶律述律听出她话里轻飘飘的嘲讽,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既然如此,下次一并呈上。”

奴兮赌气,抽出手来,冷声说:“怪力乱神,谄媚主上,分明是个小人,难为你信她。”

耶律述律并不气恼,让肖古继续配药,他似乎以为,肖古将丸药献上,奴兮自然会知晓神奇之处。

奴兮与肖古的梁子却就此结下。

乌茱私底下劝她,姑娘与肖古作对,只怕她会在陛下面前谗言离间,万一让陛下对姑娘心生嫌隙猜疑,恐怕大事不妙了。

后来,肖古果然对耶律述律挑拨,说奴兮是他的克星劫数,若不加约束,唯恐成为祸乱大辽的祸水,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耶律述律摆了摆手,制止肖古再说下去。

肖古见状,又换了一副口吻,呈上颗形状怪异的晶石,说若要奴兮姑娘永远离不开陛下,须让她佩戴天神降下的晶石,永不离身才是。

耶律述律之后把晶石交给奴兮,她自然不肯,耶律述律没有勉强,丢在一旁:“肖古过些时日会带来朱丸,不戴晶石可以,朱丸是必然要吃的。”

“若我不吃呢?”奴兮夺过他手中的酒杯。

“你既然来到上京,就该知道不会像在草原上那般无拘无束。”

奴兮没有再争辩,她觉得耶律述律总是在固执一些奇怪的事,只要是他认为好的,就没有再辩驳的可能。

过了月余,肖古呈上两个漆盒,盒子打开,一大一小丹药,奴兮捏起来看了看,一股浓重的苦涩与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等她强忍着厌恶把朱丸扔回漆盒,耶律述律已经与酒服下。

“这是何物?”奴兮皱了眉。

耶律述律似乎也好奇,肖古谄媚笑道:“此乃延年益寿的丸药,陛下那颗是以男子活胆相和,姑娘这颗,奴婢也不敢懈怠分毫,自然取了妙龄女子的胆脏,姑娘服下此药,必然与陛下一般,芳龄永驻,永享福寿……”

肖古话音未落,奴兮已然脸色大变,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她站起身来跑到殿外,忍不住抓着栏杆猛地干呕起来,她觉得自己无法思考了,浑身虚浮无力,若非一旁服侍的乌茱与喜哥追出来扶住她,她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奴兮……”

她转过身,耶律述律担忧地看着她,伸手想要把她抱住。

“你别过来!”她痛苦地靠在柱子上躲闪,脸色煞白,满是嫌恶,“你别碰我!”

耶律述律没料到奴兮反应剧烈,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不像小时候那样大胆了?”

奴兮抬起头来,像看陌生人一般上下打量着他,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就算他拿着短刀对着她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恐惧过。

她特别想哭,却连半滴眼泪都没有,于是挣扎着起身,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杀死我,我也绝不吃那东西!”

她几乎逃一般地远离他,漫无目的地在宫里走动,直到到了个空旷无人的所在,才蹲下来抱紧全身颤抖的自己。

原来七年之久可以改变这么多东西。她原本疑惑他为何要追求所谓的长生不老,一直都未曾问出口。他要的快乐太简单太直接了,也太傲慢太禽兽了。

她已然恐惧与绝望到崩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做出此等荒唐行径,梨古曾经告诫过她,不要以为他对你一个人好,就觉得他对所有人都温柔良善。

是她自己织了个美梦欺骗自己,今天只是梦醒了而已。她以为他是拯救她把她从暗无天日的人生中带出来的天神,是她生命里的光和太阳,可是他对她只是意外。

她想他只是爱她,却对她的过去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他不知道一群脏兮兮的女孩子在冷浸浸的草地,被剥光了赤条条关在笼子里,连畜牲都不如。

草原深夜的星辰那样美好,可是风冷得刺骨,身上被鞭子抽打的伤口还没有结痂,又添新伤,层层叠叠,变成腐肉。

那些士兵随意凌辱她们,奴兮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事好遥远,或许记忆太痛苦了,她总觉得那并非真实发生的事,只是偶尔看到身上无论如何都消不下去的星点伤痕,她才对过去有了实感。

耶律述律和所有的贵族没什么两样,他们高高在上,视奴隶的命如草芥,每当耶律述律随意处死人的时候,她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与那些死去的人才是一样的人,而眼前这些华服珠宝装饰之下的皇亲贵族,她永远不可能变成她们。

梨古曾经告诉过她,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永远分为有权有势的人和无权无势的人,永远有人高高在上,永远有人会是奴隶。

耶律述律和那些高高在上,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没有区别。他们傲慢,轻蔑,肤浅,空虚,以玩弄穷人和奴隶为乐。

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那些死于肖古手上的冤魂,都与耶律述律脱不了干系!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窒息感却一直挥之不去,她甚至觉得,倘若她足够理智,足够有勇气,她就应该杀掉耶律述律,还那些无辜惨死之人一个公道。

“奴兮姑娘?”

她抬起头来,一个手执经书的男子站在眼前,她抹了抹泪痕,疑问道,“你是?”

“耶律贤。”

原来这便是传闻中的皇子贤,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年纪,果然是病怏怏的模样。若非那深邃的眉眼,他的气质只会让奴兮以为这是个汉人。

“大王如何知晓我是谁?”

耶律贤温声道,“当日迎陛下从云取山回宫,见过姑娘。”

“倒是我不曾留意。”奴兮喃喃低语,又抬头问:“大王缘何在此处?”

“这里再往东便是我住的地方,闲来无事时,我总是来此处走走。”

“竟是我扰了大王雅兴。”

耶律贤摇头,“秋意萧瑟寒凉,姑娘怎会孤身在此处?”

“你可知女巫肖古,给陛下吃何种药?”奴兮苦涩地抬起头来问。

耶律贤迟疑地点头。

“宫中人尽皆知?”

“是。”

“为何?”她长长叹了口气,“你不觉得陛下此举是禽兽所为?那女巫肖古,实在是个迷惑陛下的妖人?”

“姑娘慎言。”耶律贤低声劝阻,“即便姑娘颇得盛宠,也不可胡言乱语。”

“你也怕他,对不对?”奴兮自问自答一般,“大王说些话只怕来不及了,陛下已然知晓我对他何其厌恶。”

她抬起头来,再无方才的绝望颓败之态,仿佛下定了决心,“死在他手里前,我总要先杀死肖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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