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暑假,光是听到就让人觉得愉快的词,虽然所谓的暑期实训结束得草率而荒谬,拿人手短的罗迪见此情形虽然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将每个人的分数都往上扒拉了一点。于是处于危险边缘的苏粒和塔丽也苟了下来,她们正想问问繁秋是怎么无端把旗帜折断的,结果这人实训一结束就连忙离开了天葵星,生怕走晚了被找茬似的。

几乎一整个学期没有回过寝室的许夜蓝也终于回来收拾行李。大家打算都是这两天内离校,留校的人很少,连夏风这个不想回去的都被莫陌和夏叶不停骚扰着,怎么着都要把她带回去。

夏风只觉得自己异常卑微,一边老实收拾行李,一边内心充满忧伤:“柔柔,假期你们一定要来卢奥星看我,不然我会很寂寞的,这次我不一定跑得出来,好想出去玩啊可恶。”

习亚铃觉得好笑:“你回去不应该被按着头去相亲吗,怎么还有时间约我们去玩。”

夏风一听到这件事就牙疼:“可闭嘴吧你。”她又看了一眼另外一位也在收行李的“战友”,继续嚎:“夜蓝你跟老沈要来也可以的,我请你们住最好的酒店!”

许夜蓝收东西的手一顿,翘了翘嘴角,“我考虑考虑。”

习亚铃跟庄柔柔要晚一天再回去,此时在上铺看着她们忙活。

庄柔柔:“暑假确实很适合出去玩呢,可惜白月星基本没什么好玩的呢,不然我也邀请你们了。”

习亚铃:“我之前看的报道说,白月星有计划建一个卡塔尔星系最大的仿真主题乐园,那是真的吗?”

庄柔柔:“是真的没错,但乐园是建在卡塔尔星系的主星,也就是诺拉星,白月星只是负责外包建设而已,也不知道完工没有。”

习亚铃:“这么久也应该完工了,到时候我们去看看呗。”

夏风一个猛抬头:“你们怎么可以去游乐园不叫我。”

习亚铃嗤笑一声,“你能离开卢奥星?”

沉默是今晚的夏风……

这401她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

按理来说普莎银星系在六大星系中地位应该属于中偏上的位置,前面两位,卡塔尔星系支撑起星际间的科技发展,缪雅星系富得流油,而普莎银星系中规中矩,就显得恰如其分。

白玫瑰星系距离太远,过于孤僻,而且其中每个星球的特点又过于鲜明,是有龙族坐镇才没有自己先打起来。黑海星系跟普莎银比起来都较为落后,有最多原生态的未被开发的行星。最让人头疼的囚牛星系其实各方面的实力与普莎银不相上下,但大多数人还是将它归类为低级星系,因为它几乎没有原则,大多时候对星际律法也视而不见。因为囚牛星系是受虫族光顾最多的地方,同时大部分星球被星盗占领,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没有什么素质可言。

正因为另外五个星系的特点过于鲜明,普莎银在其中就显得过于普通,普通得让人容易淡忘。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但普莎银星系的人却生出一种自卑的心理来,这是从地域差异中生出的诡病。

自卑使他们对卡塔尔和缪雅心生向往,以在这两个星系求学工作为荣,但星系之间除非特殊情况,是禁止互相移民的,于是原生星球的户籍对于那些在外的工作者们来说,像是长在心里的一根不堪的刺。即使他们并没有因为户籍原因受到刁难和轻视,但在普莎银星系却是相反。他们将人的前途分为三六九等,两大星系最受追捧,其次再是白玫瑰与黑海的主星与著名星球,最后是自己的主星,并将这种观念深深刻入脑海,带到对后代的教育中去,所以普莎银星系一直是六大星系中留学就业压力最大的星系。

如果可以,习亚铃也不想回去。

对于经济科技发展越落后的星球来说,这种压抑的扭曲就越沉重,罗拉星就是如此。

直到踏上罗拉星的土地,习亚铃才打开了自己的私人终端,一整个学期都被保管在伊斯特那里,这会儿刚打开反而有些电量不济。里面积攒了数不清的消息,来自父母亲戚的,来自以前的朋友的,从开始的关心问候,到最近的一条,已经变成了责问和谩骂。

嘁。

她一条一条的看完,留下一个已阅的角标但不回复任何文字。反正她就是这样的人。

罗拉星的夏季闷热又难捱,悬浮班车隔十五分钟才有一趟,返乡的学生们三三两两排着队。其实单独约一辆飞车会快上很多,但是习亚铃想把花在路上的时间消磨得更久一点。

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抗拒,沉闷的热气压抑得她想要呕吐出来。

拖沓到最后,习亚铃才向闹市区的那片筒子楼走去。

普莎银星系的求学就业压力除了来自于他们固有的观念以外,还客观的因为拥有星际最复杂庞大的人口。它与黑海星系一同比邻在囚牛星系之后,是战争最容易祸及的地方。黑海星系适合人类种族居住的星球有限,歧视链让他们不愿意跟其它异族生活在一起,于是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难民全部涌向普莎银星系,又因为这一届的星系代理长在星盟就是个受气包,完全没有提出意见,于是普莎银星系的人口扭曲地膨胀着。

拥有稳定户口的人都会选择外出,而流民只能留在本地,做一些不需要信息严查的小活计,生活也十分拮据。这种老旧拥挤的筒子楼,就是吸收流民的海绵,每个孔穴都在往外溢出一种卑孽感。

习亚铃的母亲是罗拉星本地人,但年轻时候的她辍学早恋,家里也不重视她这个不上进的次女,于是庸庸碌碌,把脑袋削尖了也无法挤进那种分明编制都不齐全但能因为学历而拒绝她的小企业。

于是这成了她的一个执念,分明是有正式户口的本地人,却只能跟外来流民一起挤在筒子楼里,抢着做那些招聘有限的服务行业,外来流民只要有钱就能买本地户口,这种本末倒置的滑稽感像一种刻在血肉里的耻辱,让她的母亲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姐妹俩的童年除了筒子楼里的酸臭味,就是无止尽的用功,学习……

而父亲作为外来流民目的性更强一些:钱。只要有钱,他就能买到本地户口,有了户口就能买房买车,摆脱这低人一等的生活。所以他们家一年四季都是拮据的,没有节日祭典该有的喜庆劲儿,只有互相说不完的唠叨。

母亲为了让她们老实用功学习周末会直接把她们锁在家里然后自己去上班,课外的辅导书是捡别人不要的,写不完作业不让吃饭,无论习亚铃怎么哭闹都说是为了她好。父亲日常早出晚归,偶尔没工作的时候在家待着,闲的心里发慌就训斥他们姐妹,让她们把家里家外都打扫一遍,火气大了甚至会说她们是光吃不做的米虫。在姐妹俩中学的时候,他花了所有积蓄买了户口,一下子生活费少了大半的习亚铃挨着饿在教室里一坐就是一天,人就是在那个时候坏掉的。

市里重点的中学对家境贫寒但成绩优异的学生都会有补贴金,但僧多粥少,每次选出来的人都不一样。虽然习亚铃跟姐姐都有户口,但无法改变她们住在筒子楼的事实,歧视链很长,在每一个角落都缠绕着,链子上带着细细的倒刺,深深扎进人们的骨脊里。

习亚铃记得那是学校的一次月考,她因为胃痛犯了头晕目眩,试卷上的字都看不清楚,考得一塌糊涂。回家被母亲狠狠责骂了一顿,让她拿着那些考砸的试卷跪在门外的廊道,整栋楼那天都知道她考砸了被母亲骂了,笑嘻嘻地从她身旁经过围观。

那种屈辱感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从以前她犯错就会受到这种惩罚,姐姐则以她为戒尽心尽力地按着母亲说的做,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目光不疼,不意味着她对犯错不长记性,屈辱感一遍一遍地冲刷着她的认知,她跪得双腿发麻,想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她因为胃痛而不能正常发挥是父亲扣了生活费的责任,但母亲不敢责怪父亲,因为她要靠他的收入来维系支撑这个脆弱的家。一个没有温情可言的家,父亲要靠母亲娘家的关系站住脚,母亲要靠父亲的钱养育子女,要靠着她的孩子出落成才来洗刷自己的失败……

他们家住在六楼,楼道的风凉飕飕的,裹挟着老旧筒子楼独有的酸臭味。习亚铃漫不经心地想,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吗?反倒显得像她天天背的那些制度的文明,宇宙的历史,漂亮得像个虚假的童话……

如果她站起身来后退两步,背就能抵到过道的栏杆,栏杆不高,有些老旧,很容易就能翻过去。但翻过去又能怎样,她从六楼摔下去,或死,或残。没有人会在意,邻居可能会以此为噱头来下她母亲的面子,用他们仅有的道德来绑架别人以取乐,她父亲可能会找一块麻布将尸体裹了,跟溢出在路边的垃圾堆在一起,等半个月之后环卫来清理,也许他工作累了不想裹也说不定。

她母亲会是什么反应?可能会惶恐不安一阵,会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更加珍视剩下来的那一个。那个从小就与她相处不愉快的姐姐会怎么想,习亚铃就不得而知了,生活费又回到了以前的水准,父母的态度也更温和一些了,没了她这个碍事的,反而会觉得庆幸吧。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好不划算啊。她望着手里的那些试卷,一个一个赤红的数字仿佛就是她存在的价值一样,她满心厌恶地将那些纸撕得粉碎,然后十分没有公德地往楼下抛洒。

这一幕被她母亲看到,刺激得不轻,上前就给了她几个耳光,抓着她质问她是不是不想读书了。习亚铃噙着笑,不说话,似乎是在回味这一切。母亲说不读书就滚出去,我们家不养废物。于是她当着母亲的面,大大方方地进行了第一次的离家出走。

筒子楼以外的世界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连空气都是,晚风吹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减轻不少。罗拉星离星系的恒星很远,等她平静地看完日落,户外的温度已经很低很低了。她细细地回想自己那麻木干涩的十几年,荒诞得惹人哄堂大笑,笑得泪流满面,全部落到地上,像心在滴血。

那天晚上习亚铃去了市里最破烂老旧的一家图书馆,因为免费,深夜里只有值班机器人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她用着有些卡顿的终端,在星网上浏览各个星球的市井论坛,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两手空空地去了学校,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早上。

下午放学的时候,习思白幽怨地出现在她的班级门口,转告说母亲让你回家这一事实。习亚铃反应淡淡,像没事人一样回家,不管母亲说什么,也只笑眯眯地应下,不再往心里去了。

只是那之后,习亚铃便没再认真听过学校老师上课,开小差的时间做了些手工的小玩意儿,周末就在街上兜售,零零碎碎做了许多兼职,给钱最多的还是帮别人写假期作业,总之攒了半年,给自己买了一台终端。

母亲恨她不学无术的模样,却又顾忌着什么,不再像以前那样会直接动手,只会贬低数落她,让她升学考结束后自己去外面捡垃圾。她心想,捡垃圾多好啊,她小时候写的练习册不就是捡来的么。

习思白比习亚铃大一届,先参加升学考,她考试的时候母亲紧张地去陪考,习亚铃死活不去,在老旧图书馆窝着看网络小说。她还记得那天看到的情节里的一段话:“你要做一块石头,任由湍急的水流将你打磨得圆滑,毫不显眼,但在将来的某一天受到欺侮的时候,毫不忍让的上前,让人知道你是一块石头,是能把人砸得头破血流的。”

她当时对这段话的感触微妙,只觉得自己一定是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有尖尖的棱角,探出那窄窄溪流的水面,扎了趟水过路的人,于是被挑出来丢到了岸上。

升学考出分很快,系统机器改卷毫不留情,习思白也只考出了普通的水准。但她的刻苦用功总算勉强让母亲满意,最后进了天琴星的一所重点学院。习思白的成绩其实可以搏一搏缪雅和卡塔尔的一些小学院,没什么名气但师资不比天琴星差。但母亲却想着让她去学能源转换运用,说是以后最吃香的领域,不愁找不到好工作。天琴星作为普莎银星系的主星,各方各面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眼巴巴地将习思白送走,母亲像是终于卸下多年来的重担一般。对于成绩一直波动但没什么起色而且说话油盐不进的习亚铃,她基本已经放弃了,想着升学考结束后考得起学校就让她去读,考不起就让她跟她一起去厂里上班。

但习亚铃很反感被安排,她压抑了十多年的反骨被激出来就再也按不回去了。她只想离他们,离这个地方远远的。那段时间因为维津斯上将平定了一场虫族引发的暴乱,星网上铺天盖地的报道都是关于此的,刷到的多了她反而对龙族好奇了起来。

依稀记得之前有人拍过关于龙族的一部纪录片,但因为是偷拍的所以没有平台真的会播,但一些五花八门的小网站可能会流传,网警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清理一番,但怎么也清不干净。

习亚铃鬼使神差去找来看了,弹窗广告突脸突得她太阳穴都在疼,小网站就是这点不好,还是些低俗涩情的垃圾广告,点都点不掉。要不是没实名认证她想亲自点举报,这时候一堆黄色废料广告里夹了一个学院的招生简章就很微妙了。

诺亚斯学院在星际也是数一数二的名校,在这种网站广告里出现怎么也不合理,但图文里写的清楚,女子军校,试招生五百人。这让这个广告的可信度更低了,但习亚铃偏就带着一种叛逆的想法点开链接,想看看它能作什么妖。

但弹出来的确确实实是诺亚斯的官网,滚动的信息栏在换到第三页的时候出现了她看到的那份招生简章。她看得更细致了,因为是试招生,不需要升学考成绩或者单独的入学考试,只需要填一份申请报名表,申请通过了就算是准新生了。

习亚铃其实没想过自己会通过,五百个名额,六大星系的学生人数都已经不能用常用的数量单位来衡量了,说是一人一个平方米的占位能铺满三个小型星球的表面积,概率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份申请表的格式也很奇怪,像是不会好好说话一样,问她申请他们学院的动机是什么,字数填少了还会弹出“我不信”这样的限制提示,亦或是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最喜欢的颜色,喜欢的花卉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填到最后,她有些火气上来了,心想这玩意儿破事真多,最后一问让她用一句话描述这个世界,她想也不想填下两个字:疯了。

点完提交,连纪录片都不想继续看了。

习亚铃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她又开始做兼职攒钱,想着升学考结束她就买张船票,到其他星系去流浪。那个时候的她如果捡起书好好学还是能考到不错的学院的,但母亲已经认定她会落榜。风水轮流转,她成了那个被放弃的次女,她也已经麻木,对此觉得无所谓了。

她时常会想,她存在的意义究竟在哪里,被赖以生存的环境理所当然地放弃了,想想都觉得好笑。这该死的世界难道是一部看人痛苦挣扎的喜剧么,讽刺极了。

整个世界都在向她投注压力,她用自己那些带刺的棱角负隅顽抗,一旦有刺钝了,又逼迫着自己从背脊中生生挤出新的刺来。她放弃融入这个世界之中去,带着满身的刺站在一旁看他人如何挣扎,才能从某种平衡中获得喘息。

她是想要自毁的,可是她不甘心。

*

筒子楼还是没什么变化,因为是白天,人都上班去了,一种微妙的宁静充斥在空气中,反而让习亚铃的厌烦缓解了一些。

诺亚斯的录取通知书是在升学考出成绩的那天送来的,那时的习亚铃只想着早点考完早点结束,不会的题目通通空了出来,作文也只是叛逆地写了几句话。分数惨淡,连罗拉星最差的学院估计也不一定会收她,所以收到诺亚斯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母亲震惊地说不出话,忙抓着她问她做了什么,但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名校的光环足以让她的风头碾压当年市里的升学考状元,逢人便吹嘘的父母,无端上门问候打探的亲戚邻居,根本不曾熟络的同学朋友,一度崩溃大哭的习思白……嫉妒的话,怨恨的话,谄媚的话,吹嘘的话交织在一起,黏腻腥臭得让她想吐,习亚铃甚至想毁掉那张录取通知书,但因为是特种纸反而没能成功。

她打电话询问诺亚斯的招生处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无论她说什么对方只会冷静地回答:“你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一句话,像一个特殊的优待,无由地让她在密集的压力中松了一口气,在她人生的十几年中,少有这样的认可。算了,只要能离开罗拉星,对她而言怎样都无所谓。

家里没人,父母都去上班了,她不关心习思白,想着只可能是她就读的那个学院放假要晚上一些。一个学期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很多东西发生改变,但家里却是什么都没变,逼仄拥挤依旧,空气中飘着廉价清洁剂的味道,像是清洁机器人短路把家里全敷进了泡沫里一样。

习亚铃四仰八叉地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有些饿,因为对回家有些烦躁所以来的路上没怎么吃东西。她打开家里的储存库,里面只有几支廉价营养液,看得她胃里更难受了。

暑假是标准的两个月,但因为每个星球的时令不同,按照罗拉星的公转速度可能只有一个半月。习亚铃并不想在这里待上那么久,但学院不让学生暑期留校,到头来她反而又是一样无处可去。

她下楼准备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但想起来自己口袋干干净净连回家的路费都是学院给报销的,可能还是得找个兼职赚点零花钱。

刚走到楼下就见路边停了一辆悬浮车,是很受筒子楼住户喜爱的耐用性能好的穿梭274,因为外壳用的老式合金所以价格格外便宜,攒上三五个月工资就可以去淘一辆二手的来。

习思白和母亲相继从悬浮车上下来,父亲则慢吞吞地从车上拽下来两个折叠箱,这种最便宜的折叠箱没有压缩空间功能,除了能装没有什么别的用处,但装的东西多了就格外地沉。

习亚铃很熟练地挤出一张笑脸:“爸,妈。”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叫到“姐姐”。

习思白没什么反应,径直从她身旁走了过去,母亲则狐疑地看了她一阵,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习亚铃:“今天下午。”

父亲:“你要去哪儿?”

习亚铃:“去找兼职。”

父亲似乎想说她,但终归是忍住了,拎着那两个沉甸甸的折叠箱上了楼。

母亲:“找什么兼职,女孩子一天天往外跑像什么话,回来也不知道跟我们说一声,在学校也不知道联系家里人,你是一点儿都不着家啊,也不知道在学校会不会跟人相处,别让人说是父母没教好……”

习亚铃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们是军校,本来就是要天天往外跑的。”她对这种说教有一种本能的不适,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们又不知道我父母是谁,丢不了你的人。”

说完也没等女人反应,快步离开了。

*

没钱还是不方便,这么想着习亚铃又去了她经常去的那个图书馆,小机器人都准备拉闸门了见到是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放她进去了。

习亚铃离开罗拉星的时候身上也没揣一毛钱,因为通知书上写的清楚,她就读期间的一切花销费用有学院承担,她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还是抱着大不了饿死这样的叛逆想法空着手去了。现在想来以诺亚斯的生活标准,不少人去了都得把钱败光然后饿死吧。

原本二层楼的小图书馆现在只剩下了一层,上楼的楼梯被封住了,隐约能看见楼上的建筑废料。跟在习亚铃身后的小机器人颤颤巍巍地说:“市立图书馆已经很久没人光顾了,下周就要拆迁重建,仅剩的一楼的电子书明天也要转运去别处了。”

习亚铃心里一哽,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桌子上有一层薄薄的灰,也许凳子上也有,但她懒得计较了。“重建要改成什么呢?”

小机器人:“针对升学考的补习机构,但建筑内的大部分装潢会保持不变,据说这样可以作为宣传策略。”

习亚铃等着它继续说下去。

小机器人:“因为今年的市状元经常一个人来市立图书馆学习所以说这里是一个有学习氛围的地方。”

习亚铃低声骂了一句脏话,鬼地方还是老样子,只想着如何相互利用算计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恶心的要死。

破旧的市立图书馆是为数不多能让她保持平静的地方,因为人少。习亚铃以前来的时候总会问小机器人今天有几个人,小机器人要思索一会儿才说“一个”或者“两个”,似乎它也会觉得这个人流量很丢人。然后就慢吞吞地跟在习亚铃的身后,看着她用图书馆里的终端逛论坛,看禁片,在各种排名榜的评论区搞拉踩搅浑水乐此不疲,于是经常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毕竟图书馆可不是让她做这种事情的地方。小机器人偶尔还会倒杯水给她,但是因为基本没什么人来,饮水机的水一两个月都换不了一次,小机器人每次给习亚铃倒水都要检查水有没有过期,过期了就消毒一遍,所以每次习亚铃喝的水都有一股淡淡的清洁剂的涩味,但她还是会吆喝着小机器人说要“续杯”。

习亚铃不想回家的时候经常会窝在这里过夜,但入夜没有空调太冷了就蜷缩成一团睡了过去,这时候小机器人就会去把门窗关好,顺便把她手里的终端也关上,节省一些可怜的电费。但这个人类很奇怪,到了深夜反而不去看那些热闹的网站消息了,在问答平台教小学生写作业,有偿的无偿的都在写,过程十分详细仿佛在彰显自己的学识渊博一般。遇到刁钻的写急眼弄得整个操作面板都是算数式,后台调查的拓展资料直接卡得一动不动,这时候习亚铃就会用各种方式请求小机器人再借她一台终端。

最经常用的手段还是威胁它说下次不来了,小机器人还是很忌惮这个威胁的。毕竟没有人流量就意味着市立图书馆经营不下去面临倒闭,而图书馆倒闭了它就只能就地下岗。它是一台型号很老旧的服务型机器人了,老旧到在星际已经算得上稀有,但这并不能引发人们的怀旧情结,离开这里之后它只能变成一堆废铁等待回收。

小机器人回答完习亚铃的问题之后静静地运转着,发觉自己最终还是逃不过变成废铁的命运。它又向前台那边移动,想像以往一样为习亚铃倒一杯水,但看到空荡荡的前台才想起来饮水机今天早上就拆掉了,因为水箱内壁全是锈蚀所以连搬走的必要都没有就直接丢在了后门外。

习亚铃看着它笨笨地待在原地,又审视了一番图书馆,除了少量的电子书没搬走,基本上其他东西都搬空了,按理来说应该早就停业了,但小机器人却还在这里。

习亚铃:“图书馆拆除之后,你会被转移去其他地方吗?”

小机器人摇了摇头,似乎数据处理过载一般迟钝了很久,“我会报废处理。”

铺天盖地的无助感袭来,习亚铃又觉得有些胸闷,似乎这一个容身之所,在一瞬间就会灰飞烟灭。她有些疲惫,跨过楼梯口的封锁线上楼去了,小机器人有些担忧的跟了上来。

二楼已经拆得只剩一层毛坯房,所谓的保留原本装潢也是骗人的。

习亚铃找到建筑工人留下的工具箱,从里面掏出一把智能螺丝刀,眼睛亮亮的看着小机器人,笑着说:“如果我就地把你拆了带走算不算捡垃圾?”

她清楚,这种老旧笨拙的服务型机器人已经被时代淘汰,就算她带回家也会被父母厌恶地当垃圾丢掉。

小机器人的机械臂上有些锈,伸缩不是很灵活,每次够完上层的书左臂就会长一点儿,收不回去已经耷拉到了地上,外壳上也有很多磨损的痕迹,还是很落伍的豆绿色,习亚铃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跨世纪的纪录片,像一个退休的老兵。

小机器人反应了很久来思索这段话的含义,最后犹豫着说:“如果能换新机壳的话,我还是想要豆绿色的。”

*

第二天建筑工人来到市立图书馆准备接着施工的时候,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原本固守在这里的小机器人不知道为什么被一根钢筋扎穿钉在了闸门上,有些过长的机械臂被缠绕在脖子上像是打了死结,窗玻璃全被打碎堆在了门口,玻璃碎上有人用兽血写了一个“壹”字。

建筑工人被这诡异的画面吓得不轻,连忙报了警,但那一带荒废已久,街边的监控什么都没拍到,建筑队和承办方都觉得晦气,但警方坚持说只是恶作剧。但事情一经传了出去,方向便不再受人管控了,打着再响亮的名号,来补习机构报名的人也寥寥无几。

始作俑者习亚铃找了一家拳击馆兼职当陪练,客人顾及着年龄性别放不开手脚,她憋着戾气把人折腾得灰头土脸,但因为披着一张笑脸,也没人好意思投诉她。

因为这事儿放在哪里都会让人觉得新鲜,再加上她又是从名校回来的传奇人物,刚开始来看的人还很多。但她父母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只觉得撸着袖子在男人堆里打架就是丢人现眼,于是互相都没有好脸色。

但那些来拳击馆的客人,实际上抱有的想法跟她的父母相差无几,只是因为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权把别人的家庭矛盾当笑话看了。恶劣至极,虽然习亚铃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

她本身的体术其实并不好,但学院的训练量摆在那里,只是做普通陪练的话其实绰绰有余,但保不齐有人耍流氓,原本只是陪练,却被吹嘘得像是单挑一样,输了气急败坏咒骂,赢了就说些露骨不入流的话反过来羞辱她。加上因为回家心情太差,饮食也变得不规律胃痛再次复发,总之就是不太好受。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但因为这些人,因为这个地方,习亚铃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脏的,恶心的眩晕感已经不是来自于胃痛或者其他外伤了。

“小妹妹你还是回去嫁人比较合适,诺亚斯我替你去就好了哈哈哈……”

“就这样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可能去星际战场杀虫族啊,别光站在那里就被吓破胆哭爹喊娘的……”

“一天天的往男人扎堆的地方跑像什么话,说起来多不好听啊,别人会说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教好……”

“管她干嘛,她要去就让她去呗,她有种往外跑就让她一直待在外面别回来了……”

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杂音,习亚铃一瞬间分辨不出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哪些人,只觉得……

要是能让他们都闭嘴就好了……

只要全部杀掉……

是吗……

他们做错了什么……

或者错的是自己……

肚子好疼……

要不还是死掉算了……

似乎是下意识的,习亚铃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以她的腕力也不是不可以……

直到触碰到某个冰凉的东西,才惊醒过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是一个金属薄片设计的私密储存匣,跟折叠箱是同一种原理不过更方便携带保密性更好。里面放着她从小机器人身上拆下来的芯片主板,这个认知让她的思想从纷争中慢慢解放出来,她还没给它做新的机体呢怎么能那么任性地去死。

冷眼看着拳击馆内还在开颜色玩笑的人们,习亚铃嗤笑一声,果然还是让他们去死比较合理嘛。

其实他们也很脏,非常非常脏,他们只是不知道而已,但凡他们认识到自己的肮脏与卑劣肯定会不好意思继续苟活在这世上的吧。真是无知,那就让她好心地来告诉他们存在的错误吧。

习亚铃几乎要为自己的想法鼓掌了,也顾不上兼职了,匆忙离开拳击馆就盘算着从哪一步开始比较好。

她又开始早出晚归,不过不是去拳击馆,也没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母亲也试着将她锁在家里,但今时不同往日,这种老式的电子锁她甚至不用强拆随便扒拉几下就能解锁,可见学得杂也是有用处的。

等真的做完一切回家的时候,习亚铃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愉悦,在庄柔柔发通讯邀请她一起去诺拉星新建成的主题乐园玩的时候,这种愉悦达到了极点。她用仅剩的积蓄买了去白月星的船票,随便收拾了一下自己就离开了家。

登上飞船的时候熟练地将父母跟习思白的通讯号拉黑,同时查看了罗拉星今日份的新闻报道,最大的版面写着:

坎德市多名男子患上罕见皮肤病,痒痛不止,划破脓包竟流出腥臭兽血……

习亚铃熟练地留下评论:好脏。

跟第一印象的习亚铃有些出入,但她本身就是个分裂感很重的角色,这章写不清,后续会体现出来的,也有可能是我不太擅长描写压抑感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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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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