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见到，那顾青名当场那脸色，可不是一般的臭……”玩着床上小小的香球，谢攸宁讲着讲着自己笑出声来，被秋容拿手指点了点额头。

秋容恨铁不成钢：“主子这样得罪顾御史，不怕他记你一笔？！”

院外是高悬的明月，院内是寂静无人的房屋。整个院子现下只有主仆二人，都靠在室内的小床上说话。

谢攸宁也是有些后怕的，心虚时还不忘嘴硬：“可是得罪也已经得罪了……从前说惯了，我也是一时没忍住……”

从前在国子学，顾青名清高又冷漠，除了几个交好的学子，和其他人都不大往来。谢攸宁也自认没有惹过他，却不得对方半个青眼。

有次博士托他给谢攸宁带批改好的课业，谢攸宁接过，自认十分热情有礼，却见到对方拿出手帕擦了擦指尖，好像有什么脏东西留在上面。

谢攸宁报复心重，隔天抓了只半死不活的虫子放在他桌上，顾青名一时不察放上书本，拿起来才看见书底血腥场面。

彼时谢攸宁就在旁边，眼见着他眉间挤得能夹死苍蝇，掐着时间悠悠走过去故作惊讶：“顾同窗怎么用圣贤书杀生，岂不是亵渎圣贤……”

半轮明月一点点隐入云层，长安城东，永宁巷尽头的顾府却还点着星星灯火。

“公子，夜深了，你明日还要出门，早些睡吧。”

暖黄色的烛光照在顾青名冷峻的侧脸，硬生生添了些许柔和之色。窗外夜色漆黑一片，只隐约听得寒蛩振翼，落在静谧的室内一声声都分外清晰。

顾青名终于停下笔，揉了揉手腕，他写了半夜手腕酸得厉害。

奶娘刘氏在边上，刘氏上了年纪，陪他熬到此刻已经是眼皮沉重，但是手里还坚持端着一碗参汤劝他：“公子，喝了汤就休息吧。”

“嬷嬷，你不必夜夜来劝我，我有公务在身，你自己早些睡吧。”顾青名说话间接过了刘氏手里的参汤，“你先去睡吧，我再略坐坐。”

刘氏还要再劝，顾青名却早转身去翻下一本书，她叹了口气，锤锤站累了的双腿，往门外一点点挪。

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着：“日日忙夜夜忙，读书时候就这样熬，当了官还熬……身体怎么受得了……”她走两步还回头去看，看顾青名没有丝毫动摇，又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

老爷夫人如果还在世，不知该如何心疼……三老爷只知道逼公子用功，终归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不过这话刘氏也只敢在肚子里说。

刘氏就住偏房，有个小丫头侍奉，她走回自己房内，看着一室清幽心中涌现出无限伤感。

公子今年二十有一了，长安城其他这个年纪的男子恐怕连孩子都有了。本来就是没了爹娘外加性子冷淡，该早日多个知冷热的人在身边才好，偏偏自家公子，一心只扑在公务上。

他自己不上心，三老爷又只一味催他上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体己人。刘氏在榻上辗转几番，睡着前还昏昏沉沉地想着白雀庵求姻缘最灵，什么时候该拉公子去看看……

折腾了三日，长安县总算送走了这尊大佛，虽不知结果如何，但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卸下让众人都好好松了口气。

这松气的人里又数谢攸宁最急，自从上次从白雀庵回来，她日夜都牵挂着那件事，让人一刻不停地盯住白雀庵，生怕慧安师太哪天又兴起要去化缘。

这慧安师太怎么不来谢府化缘呢？谢攸宁抿嘴，若真如此倒省了她很多麻烦。不过自古来都有一句话，叫富贵险中求，谢攸宁想，为了在太后寿宴出彩也顾不得许多了。

哪有那么容易出事？

在屋里和秋容商议妥当，她把在院门口晒太阳的谢全叫进来。

“这个月事情多，你辛苦了。可巧明日天气好我也不出门，想着放你一日假……”谢攸宁还没说完，谢全扑通一声跪下：“都是奴才份内之事，主子，您真要赏，不如赏奴才点银子……”

秋容跟上来，笑啐他一口：“好小子，你还和主子讨赏来了。”谢全憨笑：“秋容姑娘，奴才哪能和您比……”

“咳咳，”怕他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谢攸宁轻咳两声打断，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放你一日假，再赏你十两，够吗？”

谢全伏地谢恩，嗓门洪亮中气十足：“够够够，奴才谢主子赏！”趁他磕头谢恩，谢攸宁和秋容相视，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知道明日可以休息，谢全一整日都积极得厉害。看谢攸宁要画画就凑过去磨墨，晒画就帮忙抱画，连琴都要帮忙搬……

谢攸宁嫌他笨手笨脚给撵了出去，眼下看见秋容抱着衣裳出门，谢全又自告奋勇地替她赶马车。秋容拗不过他，只说去东市改两件衣服，让他把马车赶到裁缝铺。

路上又和秋容搭话：“秋容姑娘，府内不是有现成的绣娘吗？你赶这么远过来改衣服，想必这里的手艺一定特别好。”秋容听他说前半句还在犹豫怎么回他，不想后半句他就自己圆上了，便模糊应了一声：“嗯。”

还好这谢全是个憨的。不然她总不能说公子其实是个女子，明日要着女装出门，不能让府内其他人知道吧？

“加急？”裁缝铺里，掌柜对着包裹内的衣裳作发愁样，这都是上好的布料，轻薄脆弱，修改时需十分小心，加急么？他捋小胡子：“明早取？恐怕这不太容易……”

一堆碎银放到跟前，他登时喜笑颜开。

“可以可以，姑娘明早来拿吧。”

秋容空着手从店铺内走出来，刚好撞见一个鹅黄裙杉的女郎在和店小二纠缠，她绕开二人走过去，听见女郎颐指气使的语气。

“能做就好，这件衣裳我家娘子后日可是要穿去安王妃的桂花宴上，要是做好了自然有重赏，做不好就怕砸了你家的招牌。”

秋容略一止步，接着往前走，无端被撞了个趔趄。

“姑娘小心。”店小二帮忙扶住她，她站稳脚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女郎远去的身影。这

样嚣张的侍女，真是……她摇摇头，店小二先骂了：“装什么神气？！狗仗人势！”

掌柜忙过来低声喝住他：“住嘴！谁让你背地里骂客人！”秋容知道掌柜顾忌自己在场，笑了笑转身出门，身后掌柜还在和那伙计嘀咕：“那是乔家侍女，都说她家娘子得了安王妃赏识……要是嫁入安王府……做生意哪有不忍的……别得罪了贵客……”

乔三娘子？秋容虽久在府中也听说过这个大才女，不是说孤高自许吗？怎么身边侍女如此德行？她只疑惑了片刻，就抛开了去，还是明日的事最要紧，只求菩萨保佑莫出岔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