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明州府多河流,易老二以前跑漕运赚了些银子,家里置办了近百亩地,也算有些家底。

他为人粗中有细,热心助人,比易进忠在村子里的人缘要好。两人是同个祖父的堂兄弟,却一直暗中较劲,互相看不顺眼。

两家大人关系不和,小孩也成为天生的对头。易大牛名字听起来壮实,却瘦得跟猴一样,人却挺机灵。

他见易青傻呆呆站着,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立刻推了下身边的小弟:“阿春,去帮阿青把书案搬到我旁边来。”

阿春姓李,易家村除了姓易的之外,李姓也算大姓。李阿春听了易大牛的指挥,又抓了自己的堂弟李阿秋当喽啰跑过去搬书案。

易大宝见状,立刻上前伸出双手拦着,蛮横霸道地道:“不许搬!”

李氏兄弟两人一时没了主意,望着易大牛求助。易大宝得意地朝易大牛说道:“书案本就放在这里,你敢动我就去告诉夫子!”

易大牛听到顾夫子,迟疑了片刻,终是没敢再动。他气不过,将书案拍得啪啪响,朝易青说道:“阿青,你还愣着干啥,快过来坐,等下夫子来了,你不听话要打你手板心。”

易青扯了扯嘴角,屋子里共八张书案,分成三排,两边各放了三张,中间放了两张。

中间后面已经有人坐着,就夫子眼皮底下的一张无人坐。被他们两人争了半天,结果易青左手边是易大宝,右后侧是易大牛。

她沉默着走到书案前,易大牛积极帮着她把书箱拿下来,嘴里啊哟叫了声:“这里面装什么了,好重!”

易大宝不屑地在旁边翻白眼,阴阳怪气地道:“马屁精,不要脸!”

易大牛听得大怒,刚要站起来吵架,顾夫子已经从门口走来。他悻悻瞪了易大宝一眼,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其他人也手忙脚乱坐回了位置上,易青回头往外看去,沈三娘已经不在,想必已经回去了。她怕违了课堂规矩,也忙坐好。

顾夫子神情威严,眼神在屋子里的几个蒙童身上扫过,说道:“你们今日初次踏进学堂,在真正读书习字之前,先学《童蒙须知》。”

易青认真听下来,《童蒙须知》大致就是学生的行为准则,包含了穿衣礼仪,姿态仪表,洒扫学堂,着重强调读书人应有的态度。

尤其是坐姿方面,顾夫子见大家在宽矮凳上坐得歪歪扭扭,手上拿着戒尺走过来,拍着背一一纠正。

他走到易青身边,见她脊背挺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旁边的易大牛,眉心微蹙,用戒尺点了点他的背:“挺直了,不能弯腰驼背。”

易大宝见易大牛挨训,在旁边嘻嘻偷笑,顾夫子转过头,戒尺又点到他的背上,沉声道:“你也一样,同窗当得友爱互助,你自己未做好,却还嘲笑他人。今日念你初犯,暂且饶你一次,以后再犯,定当严惩。”

易大宝脸上的得意霎时不见,易大牛本来想笑,怕被顾夫子罚,也连忙绷住了。

纠正完坐姿,顾夫子开始讲起了正课。启蒙都是浅显易懂的内容,课本就《千字文》,《杂字》,《蒙求》,《三字训》,一共四本书。

易青早翻过这几本易璋留下来的启蒙书籍,《千字文》与《杂字》是学习认字,除了极为偏僻的生僻字她不认得,其他的都没有问题。

《蒙求》每句都是四个字,记录了从伏羲到大周的一些历史典故,朗朗上口,简单好记,有点类似她看过的《声韵启蒙》。

《三字训》则是后世的《三字经》前身,里面只内容句式稍微有些变化。

除了用毛笔写字之外,易青觉着,让她与一群小屁孩学习比试,实在是太欺负人。

根本就是妥妥的碾压。

正课是开始学认字,每天只先教五个大字,然后再拿出笔墨纸砚出来,教他们磨墨铺纸握笔写字。

到了回家用午饭的时候,易青抬起头四下看了看,不期然见到了一屋子的小花猫。

她看着自己漆黑的小手,纸上歪歪扭扭的大字,也忍不住想笑。现在她认字没有问题,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写大字,她决心在这方面多下苦功夫。

顾夫子一说回家,大家平时野惯了,被拘着一上午,早就坐不住,立刻站起来往外冲去,如作鸟兽散。

易青恭敬站着施了一礼,等着顾夫子拿着书本往外走,她才开始收拾书案,将毛笔与砚台洗干净放好之后,起身走出课堂。

顾夫子站在门口看了一阵,眼含赞赏,待到她出来,和蔼地问道:“今天学习的字可都记得了?”

易青笑眯眯答道:“都记得啦,就是不知道明天还记不记得。”

顾夫子看着她与易璋有几分相似的脸,五官清秀白皙,圆嘟嘟的脸庞,看上去稚气十足,却又懂事知礼。

想到她父亲早亡,跟着寡母艰难过活,又懂事乖巧,不由得心生怜惜,说道:“回去的时候多念多读几遍,熟悉之后定不会再忘。你快回去吧,别在路上贪玩,仔细你阿娘担心。”

易青道是,顾夫子没再多说,转身往旁屋走去。他中午的时候不回家,早上从家里带了吃食,天冷之时就在炉子上热一热,然后午睡歇息之后,下午再继续教学。

回到家,沈三娘早站在院门口翘首以盼,大黄见到她的身影,立刻奔了上来,绕着她热情地转来转去。

易青抚摸着狗头,脆生生喊了声阿娘,沈三娘笑着应了,又唤道:“大黄快回来,别绊倒了阿青。”

沈三娘早就做好了午饭,舀了热水让易青洗手。见到她手上的墨汁,抿嘴笑了起来,转身去拿了皂角搓出泡沫,再握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帮她清洗干净。

沈三娘手上有茧,搓得易青手发痒,她心中一暖,咯咯跟着直笑,隐瞒了争书案之事,叽叽喳喳说起学堂里的见闻。

“阿娘我自己会洗手,砚台毛笔都是我自己洗的。夫子还说,以后我们得打扫学堂呢。先前下学的时候,夫子问我今天教的字认不记认得。今天就教了五个字,阿娘以前也教过我,我早就认得,就是写不好。”

沈三娘手下不停,慈爱地道:“今天阿娘帮你洗,以后你再自己洗吧。顾夫子与你阿爹以前也算交好,今天他本不收你的银子,只要六礼意思意思。顾夫子家里也不富裕,儿子身子不好,一直在吃药,家里都靠他赚这点银子过活,哪能让他白教你,欠这个人情划不来。”

易青愣住,抬头不解看着沈三娘。她垂下眼眸,将盆里的污水倒进沟渠里,说道:“先前里正不是在请他晚上去吃酒么,吃人嘴短,拿人也手短。不拿银子,就能抵消一层愧疚感。以后若易大宝欺负你,他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中间弯弯绕绕的为人处世,易青听得直感慨,沈三娘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只怕她这一辈子都学不会。

沈三娘见她还站在外面发呆,招手唤道:“快进来吃饭,今天有你爱吃的拌萝卜丝。”

易青回过神,走进灶间,矮桌上已摆着一叠萝卜丝,加上一碟拌了香油的白菜心。饭还是糙米菜饭,里面的萝卜秧苗换成了白菜。

沈三娘说道:“今天腌了盐菜,春不老,等到天冷的时候可以加一道菜。今年的茉莉花开得好,多卖了几个大钱,等到冬酿酒卖出去,阿娘去给你买几只螃蟹回来,做煠蟹给你吃。”

天气稍凉,明州家家户户都开始腌渍盐菜。大白菜去掉菜心,用盐腌渍起来储存在大缸里,等天寒地冻没有新鲜蔬菜的时候再拿出来吃。

剩下的白菜心,加上萝卜切成的条,抹上盐,再用酒腌透,装进坛子埋在灶灰中。可以储存一个冬季都不会坏,所以又叫春不老。

冬酿酒则不一样,要用白面做酒曲,一般人做不好酒曲,也就酿不好酒。

沈三娘手巧,加了草药酿造的秋露白,易青闻过一次,酒香加药香,揭开盖子简直香飘十里。

卖酒需要酒牌,但她酿造得少,不过两三坛,送给经常买花的客人,得到些赏钱,就不算卖酒。

至于煠蟹,易青想起来就口水蔓延。十月尖脐螃蟹正肥,用汤煮熟,鲜得眉毛都掉下来。

吃完饭之后,易青小睡了片刻,沈三娘便唤她起床,又去到学堂开始读书。

下午的功课与上午一样,只复习上午教的五个字。顾夫子见她学得快,也没有加快她的进度,更偏重教她握笔写字。

日子过得飞快,眼见就要过年,除了《千字文》,顾夫子也跟着教了其他的几本书。他读一段,大家跟着读一段,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读,然后再背诵。

学堂里也小考了几次,易青每次都拔得头筹,易大牛居中。被易进忠寄予厚望的易大宝,写出来的大字还是墨多笔画少,背书更是记不住,背了前句就忘了后句。

顾夫子严厉,不管易进忠请他吃过多少次酒,该罚易大宝的时候,照常不留情面。

易青每被夸赞一次,易大宝眼里的不满就更深,时常恨不得扑上来揍她一顿。

这天下雨,轮到易青打扫课堂,她留下来扫干净地,擦拭干净桌椅之后,外面仍雨纷纷。

天色已暗,学堂里的人也都已经走光,除了雨声,四下安静得令人害怕。

她心里暗叫糟糕,蹲下来准备套上木屐赶紧回家。突然,一阵凄厉的风声朝她扑来,凭着本能,她就势往旁边一滚。

“砰”地一声,木棍砸在了地上。易大宝从暗中跳出来,嚣张大笑:“看你往哪跑!给我跪下来磕几个头,我说不定会饶了你。不然,我就打断你的手,看你以后还怎么读书写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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