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还阴着,但总算是没下雨,不过以防万一大家出门的时候都带了伞。
所有人分工明确,姚莲心直奔昨晚的大桥,从京城带来的大夫们跟着玄文姝去了敬善堂看病,户部的人去了王集主办的商会调查,吏部和刑部的人则跟着沈清言在城内走访。
“为什么?”乔连枝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表情疑惑了许久,观察着沈清言的表情慢慢回答,“难道其他地方或以前的堤坝都是轻易修完的吗?难道是衙门……不对,林大人爱我们喆州的百姓更胜过他自己。小沈大人,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林大人和玄大夫来喆州仅三年光景,已经为我们做了太多太多事。我虽没去过别的地方,可之前哪个太守能像他一样?不过都是些沽名钓誉,甚至穷凶极恶之徒……从前种种,我们有口难言,可自从林大人来了,谁家遭逢不公都能去找他。人得知恩图报啊小沈大人,就算你问遍整个喆州,但凡有良心的,恐怕都说不出半句林大人的不好来。”
沈清言安抚了半天老太太的情绪,皱着眉头离开了。
吏部跟来的小姑娘吕文昭凑上来:“小沈大人,我们还问吗?”显然她是被乔连枝的话劝住了,沈清言想了一会儿:“既然有良心的人说不出不好来,那去找没良心的人喽。”
吕文昭张大了嘴,完全没想到沈清言想出来的法子是这样。
从前有赈灾事宜时,吏部都会派两三个人跟着,顺便还能把当地的官员情况查一下。这一次尚书大人派来了五个清和门的官员,说跟着小沈大人查案,听调遣便是。
她清楚沈清言以前在刑部查案用的手段肯定不简单,非常事用非常法的时候想来也是有的,可是上来就去找喆州的乞丐和混混,属实是吕文昭没想到的。
“这位兄弟,我家在泊异县,今年涨了水把庄稼地全淹了……”沈清言一副破旧打扮,脸上全是灰尘,跟蹲在城门口的一个落单乞丐哭诉,说到这里还拿手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跟她一样装束的吕文昭唯唯诺诺地跟在她身后,半点声音也不敢出,生怕笑出来。
那个乞丐朝周围看了两眼,凑过来小声说:“妹子,你这是来投亲戚的?”
沈清言顺势点头,说自己是城南沈觉家的远方表亲,刚说出沈觉的名字来那老乞丐就拍了一下大腿:“唉!沈家今年也被淹了!不知道她家还有没有人活着,恐怕是自顾不暇了,我劝你啊,不如趁早往北走。”沈清言瞪圆了眼努力做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
“都说林大人是个好官,我看未必。”老乞丐平地一声惊雷,吕文昭没忍住看了他一眼,顺着老乞丐往后看的视线,沈清言解释道:“这是我家小妹,她小时候伤了脑子,您不用管。”
她从袖子里拿出来几个铜板递给老乞丐,他掂了掂手里的铜板,继续说了下去:“林大人是好官,可王集的商会仍在喆州作威作福。是,出了事是可以找林大人,但他能解决的都是小事,大事上王家还是一手遮天……我听说,这林大人就是那里的王家弄上来的。”乞丐说到“那里”时指了指云京的方向。
沈清言按下心中疑惑,凑近了乞丐,只听他更小声却更兴奋地说:“太守这样的大官,难道还治不了王集这个商户?依我看就是官商相护!还有东江坝,三年了还没从城西修过来,更何况你们南边的泊异县?谁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林大人的手笔?想当年我老吴虽不富裕,却也是个有地种有衣穿的人,唉!”
沈清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只能从袖子里拿出来更多的铜板,一股脑塞给老吴,然后拽着吕文昭跑了,全然不顾身后老吴的叫喊。
“小姐把钱全给了我,您怎么办呐!”
“大人!大人!别跑了,我跑不动了!”吕文昭大声呼唤终于把沈清言的魂叫了回来,她抬头一看,自己竟拉着吕文昭从南城门跑到了敬善堂。
二人跟对面的乔连枝借了点水把脸洗干净,在她欲言又止的目光里走进了敬善堂。
走进敬善堂是个凉亭一样的地方,有五人坐成一排,是接诊的大夫。有个京城来的御医认出了二人,跟她俩打了个招呼。大夫扶着一个病人进了后面的房间,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在她喊出“小沈大人”这几个字之前沈清言先抬手打断了她,表示自己只是路过。
“让开。”正说着,沈清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回过头看是个满头华发的老人,由于下半张脸用面罩裹着,沈清言根本看不出来这人长什么样,她弯弯腰让开了路。
“文姝去西面巡视病人一会儿就回来,等她回来你跟她交接一下去东边。”老人边说着边去了里间,沈清言看了一眼御医,她也悄悄指了指自己。
御医带着沈清言二人走到连廊上:“刚才那位就是敬善堂,不,是整个喆州最出名的大夫,‘悬壶神医’庄霄。昨儿咱们见过的玄大夫就是他教出来的。”
沈清言看她们这里忙得很,连忙告辞。出门的时候正撞上一个人,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对面人就哼了一声。
沈清言听的耳熟,抬头看去果然是张季雨。
他一身常服,面色红润,不像生病的样子,沈清言还是问了一句,谁知这人毫不领情,戏谑道:“难道沈大人也是生病了才来这里?不过我听说在京城是‘惹四家祸,扣沈府门’,沈相官至丞相依旧拿四大家族没有办法,林大人不过小小太守,怎敢跟世家较量?”
沈清言笑嘻嘻地问:“那按照张大人的意思,林大人是京城王家的共犯喽?”
张季雨甩开她的手,拂袖离去。
是夜,京城来的人都聚在了沈清言房间里。
姚莲心上来先告诉了所有人一个结论:“这大坝三年定会修好。”
白天沈清言见过的御医白晓站出来:“我听敬善堂的小丫头说,这三年里虽都是由洪水引发的时疫,但一年比一年更严重,今年是因为她们熟悉了过程才及时控制住的,要是任其发展下去,明年还能不能治得住时疫,她们也没办法打包票。”
沈清言看向了户部的齐宁函,她像刚反应过来一样,从坐着的柜子上跳了下来,拖着腮:“这个喆州商会,真是狂得很啊。我们不仗势欺人,可是哪有处处拿腔拿调,为难官员的商会?就算强龙难压地头蛇……嘶,可是我听说林大人不是压了这个地头蛇吗?我们打听过了,是因为林大人王集这几年才收敛了,又因为王家出钱买下了敬善堂那条街,这几年百姓对王家没有太多的怨言了。前几年王集和他的几个兄弟儿子,处处欺男霸女,闹了好几回官司。当时的官员没敢管,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林屈来了以后王家就跟被拿捏住了一样,收敛了不少。不过他们也是真不缺银子,喆州常有洪涝,百姓自顾不暇,商会却一年比一年赚得多,啧啧啧。”
沈清言也把自己得到的消息跟大家说了,众人沉默了一瞬,齐宁函主动打破了沉寂的氛围:“什么时候行动?”
所有人的眼睛一齐看向了齐宁函。
沈清言没忍住笑了出来:“行动什么?”
齐宁函不解:“事情不是清楚的很吗?林屈勾结王家吞了不知多少赈灾银,王集也仗着自己姓王张牙舞爪把喆州弄得乌烟瘴气,咱们得把他俩的真面目揭穿啊。”
秋砚重重叹了口气,众人的眼神又转向了她。
“现在只能速速找证据,让他们伏法。”秋砚摊开手。
吕文昭小声补充:“林屈大人一定是坏人吗?可我看百姓对他的风评还不错啊。”
沈清言拍了拍她的肩膀,歪着头说:“如今谁也不能下定论,只有继续查下去了。”
吕文昭用更小的声音补充:“可是王集的王,不就是云京的那个王吗……”
齐宁函搓搓手站了出来:“以前沈大人在刑部就是这样办案的吗?所有人围在一起交换信息然后推算凶手是谁,早知道这么有趣,我当时未必会选户部。”
除了摩拳擦掌的齐宁函,沈清言扫视一圈,刚才吕文昭说出“京城王家”四个字的时候,一大部分人的头就低了下去。
王家位列四大家族之首,如今的皇后王言皎是王家的女儿,工部尚书王言皓是皇后的兄长。王家是太子母族,位高权重,门下官员无数,任谁也不会想要走到对立面,王言皓又是姚莲心最敬重的前辈之一。
想到这里沈清言看了一眼姚莲心,二人的眼神正好撞到一起,姚莲心朝她抬了抬眉毛。
好了,这个不用担心了。
“有人愿意跟我去查吗?”沈清言声音不大,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没人说话,沈清言叹了口气,又说:“今晚我就不睡在这里了,有人要一起走吗?”
吕文昭问:“不住在这儿,你们去哪里?”沈清言无奈指了指窗户:“这里有东西坏了,我们先出去住一晚,明早来了再跟衙役说一声。”
有人不明白她的话,继续问:“不过是换间房子的事,现在跟衙役说了又怎样?”
吕文昭用力扯了一下身边说话之人的衣服。
见众人不再说话,沈清言就让她们各自回了,姚莲心则磨蹭到最后,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沈清言、秋砚三人。
“什么时候行动?”姚莲心问。
沈清言深吸了口气:“现在,搬东西。等快弄完了我去叫个人。”
姚莲心看见头发随意绑住、睡眼惺忪的齐宁函时朝她招了招手,齐宁函身后的沈清言则跳出来热情回复了她。
沈清言解释说:“今天人太多了,小齐大人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示愿意惩奸除恶,我十分敬佩。可是谁知道这些人里哪个会心怀鬼胎?幸好你自己一间房子住,不用我费口舌跟别人解释了。”
虽说已经入夏,边城的夜晚依旧冷。
楚怀安带着一队人在岐州城门外巡视,跟下一班人交接后他换上了常服,一个人往回走。
岐州城内闭市早,如今跟大月的通市慢慢发展了起来,根据约定只在白天开放,夜晚的路格外宽敞又孤寂。
月华如水,洒下一片清辉,正好给他照亮了路,他忽然想起了云京。那里的人,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哦,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云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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