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书房出去的路上沈清言又被太后的宫女请到了慈宁宫。

宫道长又窄，前面的姑姑走的不慢，沈清言的脑子也转的飞快，太后最喜长公主，难道是替楚琼玉来试探她的？沈清言盯着走在前面的姑姑，最终还是没问什么。

祝英坐在慈宁宫大殿之内，见她来朝她招了招手：“一年多没见，清言成熟了不少。”

祝英笑得慈祥，沈清言像普通小辈一样一一应答。

祝英看了姑姑一眼，殿内的侍女就全都退了出去。沈清言不变应万变，垂着眼不发一言。

祝英往她手里塞了个暖炉：“刚才人多我不便说，你如今也坐到了你父亲之位，京城的官场刀光剑影，你是第一个女丞相，不知多少女人仰慕着你。不过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试图把你拉下来。你是个明白的，只当我啰嗦便是。我找你来不为别的，不管是赵端云还是你，可都是女人们心里的榜样。从前她撑住了流言蜚语，如今你可撑住刀枪剑戟啊？”

祝英一边说一边顺着抚摸她的长发，表情是跟易挽月一样的心疼：“我作为一个女人，希望你前途光明，可是作为一个跟你祖母年纪相仿的老人……可怜的孩子，你父母皆逝，该如何走过这独行的木桥？”

沈清言双手握住老者的手，轻轻抚摸：“我有朋友，还有公主和郡主的支持。太后娘娘，我会做一个好丞相的。”

沈清言前脚从慈宁宫出来，后脚又被一个穿着不菲的宫女拦下：“沈大人，皇后娘娘有请。”

沈清言叹了口气，她刚回京，宫里最尊贵的三个人就轮流要见她。

真是做了大官了，沈清言在心想。

“有劳姐姐带路了。”沈清言行了个礼。

坤宁宫富丽堂皇、雕梁画栋，沈清言知道皇宫里没有不奢华的地方，可一进坤宁宫，还是有些震惊。

金玉摆件数不胜数却不突兀，墙上挂着一幅幅名画，正殿的中央还摆着一颗夜明珠。这就是皇后的寝宫，怪不得就连引路的宫女姐姐都穿金戴银。

沈清言在心里啧啧称奇，不过是因为她是皇后而奢华，还是因为她是王家人而奢华，就不得而知了。

沈清言用余光扫了一圈，四周只有几个安静打扫的侍女，正准备问时，一旁的屏风后面传来了声音：“沈丞相。”

沈清言向右看去，牡丹花的笔触爬满了整块屏风，把后面的人遮挡了七七八八，刚才看到这边时根本没想到后面还能有人。

沈清言弯下腰去：“皇后娘娘。”

王言皎是个聪明的皇后，除了大事以外她几乎不会出现，跟王家和太子的高调不同，她这个皇后做得十分神秘，沈清言只在一些大典上远远地看过她几眼。

侍女移开屏风，沈清言垂着眼走了进去。

“本宫听说，沈大人今年还不到二十？这般小的年纪就做了丞相，在本朝可是头一个。”她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沈清言想起外面正在下的雪，轻盈又冰凉。

沈清言应付的有些麻木，皇后夸她她就说哪里哪里，不敢不敢，都是皇上青睐。

皇后轻笑了一声，沈清言不自觉抬头看去。

她果然像雪一样。

虽然看太子的长相就知道皇后必定是大美人，不过离近了才知道太子没将她的玲珑剔透全继承过去。沈清言愣了一瞬，赶忙收住了眼神。

王言皎挥手：“沈丞相快坐。前几个月，朝中因你起了不少争执，本宫久居后宫都听说了，还想着是谁能让琼玉极力推荐，又能让姚尚书据理力争。今日一见沈大人才知她们所言不假，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

沈清言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皇后娘娘谬赞，清言不过粗笨之人，幸得皇上青眼，还有好友助力，这才能在先父和姚大人之后成为丞相……”

皇后抬手表示不想听她东拉西扯，沈清言就闭嘴了。

“太子如今年幼爱玩，叔父做了这么多年太傅也只能将将降住他，我总怕他以后过于放肆，如今见到沈相才放下心来。有你在，我也能放下心来了。”王言皎好似不知道外人的言语，沈清言是喆州太守的时候就盯上了王家，更是传言中板上钉钉的定王党，拉拢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沈清言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王言皎朝一边的宫女点了点头，她端上来了个盒子。“本宫这里没什么能送你的，只有这个勉强与你相配。本想着直接送到沈府，既然你来了就自己带回去吧。”

沈清言早就决定不收贵重的贺礼，皇后开口她不能直接拒绝，可也不能开这个口子，否则拒收别人的只会更不好收场。

沈清言单膝跪下去，一只手撑在地上：“娘娘的心意臣心领了，可是清言家训，决不收贵重的东西。先父故去仅仅两年，臣万万不敢不尊。”

王言皎一只手托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沈清言正想着哪句话说错了，就听见上面传来一声笑：“沈大人不如打开看看，再决定要不要收下这个礼物。”

抱着盒子从坤宁宫出来，沈清言看见了领她进慈宁宫的姑姑，沈清言上前去，姑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像是没看见她手里的木盒子：“大人跟我出宫吧。”沈清言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跟在姑姑身后。

走过宫道，姑姑叹了口气：“太后娘娘当年就是从这里进的宫，一晃已过去快四十年了。”

与一辆轿子擦身，二人俯身拜了下去。

“姑姑，还有……沈丞相？”车轿里传来太子楚珩的声音，姑姑说她要带着沈清言出宫。楚珩打量着沈清言，视线停在了她手里的木盒上。

“我不赶巧，竟遇沈大人离宫。改天定亲自登门道贺。”

又一番拉扯，她们与太子终于擦身而过。

王府。

王言皓沉默着扒饭，王继行斜着眼看他，把筷子重重摔在了桌上。

一屋人皆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只有王言皓还在慢悠悠地夹菜。王继行气得胸口起伏：“多亏了你那好徒儿，否则只凭长公主一人，沈清言还不至于现在就做了丞相。”

王言皓有些无奈：“我只教莲心技艺，您何时就觉得她成了听我话的徒弟了？更何况，沈清言有一半的功劳还不是是叔父您给的？”

这话说的也没错，王继行不知“送”给沈清言多少功绩，东江沿岸的那些官员的消息还没传到京城，调任的调任、褫夺的褫夺。沈清言当上丞相，除了长公主的推荐、姚莲心等人的力保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清和门呈上去的奏折。

清和门的人都是朝中无亲、真真只凭才学考上来的人，再加上皇帝特使的身份和平时无踪的行迹，她们的奏折是皇帝评价地方官最重要的参考。

今年沈清言的政绩一骑绝尘，清贪官、除恶霸，还联合周围的州郡把那里的王家人清了近九成，王继行派出去的一批又一批刺客没能杀了她，她却靠着王家扶摇直上。

王继行冷哼一声。

他不是看不出来皇帝的忌惮，祝氏凭祝安平母女俩的好风评，摇身一变成了清官，钟氏更是从一开始就清高的不行，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说是四大家族，早就只有王家和赵家相争了。

赵家一朝倾颓，他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只是作为太子的母族，只要太子一日还是太子，她们家就能保住。定王毕竟气候未成，暂时也没得到皇帝的重任。

“暂且让她先得了这春风又如何。”王继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二天早上，府里被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林清影看见沈清言起来，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我头一回知道京城有这——么多官。你放心，我和清杭看着呢，没收贵重的礼物，有一个你一直想看的古书我都没留下。”

古书花大价钱都未必能买到，沈清言虽十分想看，但肯定是不能收下的。

正说话间，有几个人看到沈清言来，拖家带口地介绍：“沈大人，这是我夫君，这是我女儿叫揽月。小月，快给丞相大人行礼。”

“丞相大人。”揽月声音清脆，小小的身子正欲弯下去，沈清言就蹲下扶住了她的胳膊：“行礼就不必了，还有不要叫我丞相大人，叫姐姐就好了。”

她从袖子里变出一块碎银子放到揽月手里：“给你自己买喜欢的东西。”揽月看了一眼她娘，沈清言也蹲在那里笑着朝女人的方向看去：“也不是多少钱，周大人就让揽月拿着吧。”

蒋妈妈的女儿跑过来，拉着沈清言的衣袖要跟她说悄悄话，沈清言配合着低下头。

“赵端云赵大人也回京了，刚入宫。”

赵端云在峥永时被封为了太傅兼任吏部侍谨，不少官员升任至云京，云京也有官被降职至各处，吏部这些天的日子想来不算清闲。

楚璇琅和楚琼玉共乘一辆马车，把礼物放下以后二人就拉着沈清杭和林清影说话，有她们俩门神似的站在门口，那些不好回绝的礼物就都顺利送了回去。

一车又一车的人载着礼物来了又走，日头也从西边落了下去。沈清言和家里人站了半天，送回去的礼物有九成还多。

沈清言今夜设宴，长公主和郡主也留下了，不仅如此，二人还想进厨房帮忙，被林清影坚决制止。

红色慢慢涌上来，天色已完全被晚霞覆盖。

守门的大娘问沈清言，现在要不要闭府门，沈清言让她回房休息，说自己还有一批客人未到。沈清言坐在门口，红霞比点上的灯笼更亮，沈府大门的左右终于驶来了几辆马车，正好林清影从院子里跑了过来：“菜准备的差不多了，她们来了没？”

沈清言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指了指左右的马车：“这不是来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