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054无穷极(上)

出得石室,一行人再行过葱郁崎岖的山路,回首望去,那山圆鼓鼓,似个坟包,令人不由生出一股阴戚戚的感觉来。

“轰——”

忽一声炸响,元朗急回首,山风衔着他鬓边的一绺长发,附上了他的唇。他用手拨开头发,——眼角的光亮已经炸开,从一个小点逐渐蔓延开,势如山崩。

那“坟包”上的碎石如下雨般滚落,左侧劈裂一条缝,小半的山岩轰然倒塌。

幸而,那山重沉的很,被削去一块肉,仍巍然屹立。

他下意识地去看沅溪,女皇黑亮的眸子一惊,如受猎人恫吓的野鹿,眼中俱是惊怕。

运送辎重的木牛流马已在运作,这一次山崩,不知会连累多少人,所幸山的主体并无碍,损失应不会太大。

“不好意思,是本王之过,本王令御驾受惊了。”

浏阳王拍了拍袖,凭刀架在他脖子上,那姿态倒是从容不迫。

沅溪看着他,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同你有什么关系?”

“本王的人马想分一杯羹,这不,手下办事不力,许是在与陛下的人争抢的过程中,不小心触发了机巧,这才引了山崩。本王一生庸碌,干也干不得什么大事,你说本王手底下的人能办好事吗?怪我,怪我。”

别说沅溪,连柳东才都看怔了,他不信草包浏阳王还会有后着:“你何来的人马?”

“本王曾在女皇手上栽过一次,能不防备着吗?”浏阳王闲散地衔了一根草,懒洋洋戳牙缝:“本王的人马,即刻就到!”

他被一柄刀架着脖子,但那闲适的神情完全不像命悬一线的人。

柳东才道:“便是你有千军万马,只怕远水难救近火,女皇要取你性命,不是易如反掌?”

“嘿,我说你这老匹夫,你是女皇一道的还是本王一道的?”浏阳王品着那味道有些不对劲,气得他把砸吧的草都给吐了出来:“罢了罢了,本王不与你计较,你那好女婿胳膊肘往外拐,又不听你的话!本王尚有一线生机,你是完了、完了!”

马蹄声如雷声轰鸣,踏踏连成一片,黑云压城般涌过来,远处尘土飞扬,嘈杂的令人心烦意乱。

浏阳王一脸得意:“沅溪,你那重华殿的皇座,也该换换人啦,与其便宜了外家,不如让本王尝个鲜?”他眼中的权欲燃起了熊熊火光:“你也看见啦,只待本王一声令下,他们——本王忠勇无双的战士,将跨马而来,踏平此地!”

齐膝高的草伏倒一片,马蹄践踏着尘泥,渐至山下。

沅溪的目光从不远处的铁骑那方直指浏阳王,她一把夺过架在浏阳王脖子上的那柄刀,深一抵:“浏阳王,你竟敢、竟敢勾结外邦,妄图染指我沐氏江山!”

那方铁骑,甲胄弯刀,分明是外邦饰样。

“臣忽然开了窍,如慧智灌心,通体舒畅啊!臣之慧心,拜陛下所赐——”他脸上浮起嘲讽的笑意:“小丫头不必胡猜,本王便告诉你,他们——乃北戎兵马!臣这一招,全赖女皇陛下点拨。当初陛下借桓凌之势,倚仗北戎的兵马,坐得皇座,今日,本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是应当!”他缓声说道:“你那表弟,此番是再不会来救你了!这些日子,本王苦心孤诣,两颗眼珠子全盯着北戎,细作混入了北戎朝堂,自然探得不少消息。——北戎王缠绵病榻日久,怕是快上西天了!北戎太子虽势大,朝中亦有别派势力不服桓凌,欲争王位,桓凌自身难保,当然无暇北顾救陛下于水火!”

“你是说——”方才一贯阴鸷着脸,沉默不语的元朗忽道:“山下这些戎兵,都是北戎朝堂的反叛之臣?”

“那是,正朔称之‘乱臣篡逆’,与本王一般么,”浏阳王倒是爽快,一句话便把自己划拉进了“乱臣篡逆”之列,他颇为得意,“不过,所谓正朔,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待本王取了皇位,本王便是‘正朔’,到时,要想让史书记本王个好,本王斩几个不听话的史官便是了!”

他说这话,容易得就跟衔根草剔牙似的。

沅溪浑身凉透:“凌弟可好?”

“桓凌……”浏阳王对桓凌的情绪很复杂,上回就是因为那小子,他的千秋大业功败垂成,“桓凌有些能耐,不过,凭他有三头六臂,北戎朝中的危局,他一时也解不了。北戎叛军与朝廷军队冲撞,战火四起,桓凌要想平乱,收服人心,四海一统,怕是没个三年五载,成不了。”

“为何朕没接到密报?”

“陛下,你也太小看我浏阳王,本王在你眼里,无智无谋,这且不说,你当本王手下的谋士也都是摆设么?本王筹备日久,又岂会轻易让你探得?话说回来,本来北戎朝堂也没这么乱,这锅浑水,也有本王推波助澜之功。”

沅溪眼底生恨,手一抵:“你漏算了一着,你此刻,命还捏在朕的手里!朕要你死,你就得死!浏阳王,你与朕鹬蚌相争,怕是要让河东柳家捡了个便宜!”

“陛下且慢,”浏阳王呵呵一笑,道,“本王的谋士告诉本王,当女皇这般说时,便是在挑拨我与河东的关系,本王切不可中计……”浏阳王沉稳未几,忽向不远处的草间哀嚎:“杀千刀的王丞!还不快出来!你没见本王脖子都被小丫头割出血了吗?!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快给本王滚出来!”

……稳不过一瞬。

沅溪心头一滞,看向浏阳王目之所及。

草丛里确有轻动,不一会儿钻出一个人来,手里似乎还提着个包袱。待走得稍近,沅溪才发现,王丞手里提着的不是包袱,而是个人。

一个半大的孩子。

“陛下,一命换一命,你放了我,本王便命王丞把捉来的小王爷放了,如何?”浏阳王又恢复了方才的市井模样:“皇帝不亏!这小家伙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捉来的,不知折了本王多少人!”

“宸儿!宸儿……”沅溪哑着声音嘶喊,旷野将她的音色撕得如同碎布条,惨凄凄飘在风中……

若不是元朗拉着她,她差点便要冲将过去了。

那孩子是小镇南王沐宸,先时在浏阳王之乱中为叛贼所擒,落入浏阳王之手,幸而浏阳王派去办差的人是白达,白达实是元朗的人,从未依附浏阳王,小镇南王这才逃过一劫。

后来沅溪大位已定,局势稍安,才知小镇南王下落,朝廷内外既认了她这女主,她便将错就错,将小镇南王好生安置,以图将来。

没想到浏阳王渗透得这么深,竟找见了小镇南王,布局精深,步步为营,丝毫不着痕迹,只待今日,逼她如此。

宸儿是沐氏皇族唯一的男嗣,也是她活着的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她不能不顾宸儿安危。

那小小的孩子在荒野凄风中凛直了身:“皇姐莫管我,此逆贼,当不惜一切代价诛除!”

烈风将孩童的声音削成了碎片,飘入沅溪耳中时立时变作无数支淬毒的利箭,将她扎得体无完肤。

沅溪凄凄喊了一声:“宸儿!”她知道她此刻该冷静,最好装作满不在意,如果让浏阳王发现沐宸在女皇心中如此重要,那便更不会放人了。但是她控制不住,宸儿人在险境,生死一念,她如何能表现得云淡风轻。

幸而元朗还有脑子,他向浏阳王笑道:“逆王未免天真,小镇南王为宗室,陛下念着姐弟之情,姑且容你放肆。但小王爷于社稷而言也无甚重要,如今陛下已委身出降,诞下皇嗣之后,天下有继,宗室终究只是宗室。”

他是在提醒浏阳王,小镇南王说则重要,却也没那么重要。陛下念在姐弟之情,自然在意小王爷的安危,但他若太过分,令陛下醒悟过来,忍痛断臂,他便也讨不了什么好了。

浏阳王一愣,听元朗这么一说,也想尽快脱身,犹怕迟则生变。

沅溪这时说道:“一言为定!你既带了人马来,朕也不想与你过多纠缠,你将宸儿放了,朕命手下为你让出生路,绝不追阻!朕金口玉言,圣谕如天!”

浏阳王见沅溪应允,自然求之不得,他眼下只想脱身离开,那把抵着他脖颈的刀刚松开,他便猫腰连滚带爬跑出好远一截儿,还不忘回头喊:“沅溪小女!你放心,本王说话算话!”

沅溪挥了挥手:“放人!”

话音刚落,一溜的人马让开道,让逆王通过。

浏阳王跑至老远一处高地,他确信自己已十分安全,便挥手下令:“王丞,将小王爷放了!”

王丞刚想放人,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人来,几乎扑在他的刀上,按下他的手:“蠢材!放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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