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南城总算多了些春意,街上行走的人们,脸上也被感染的多了几分喜气。
苏星言脚步轻快的踏入别院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气氛似乎比往日更加沉郁些。引路的凌澜依旧沉默如磐石,只在将她送至暖阁外时,低声补充了一句:“小公主昨日祭拜先皇后,情绪低落,至今未食。”
苏星言心中一紧,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暖阁内,小公主陆羡南果然比上次所见更加萎靡,小小的身子蜷缩着,眼睛红肿,对周遭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反应。陆羡初的两位贴身侍女春雨和秋月正束手无策地守在旁边,脸上写满了担忧。
疏导过程比以往更加艰难。苏星言耗费了极大的耐心和技巧,才通过绘画和温和的引导,让陆羡南断断续续地表达出内心的痛苦——对母亲的思念,对姐姐陆羡初的心疼,对自己的自责。
“姐姐她昨天一滴眼泪都没掉,可是我知道她一定也很难过。”小女孩的眼泪无声滑落,“她还要处理那么多事,应付那么多人……”
苏星言心中酸涩,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
一直到小公主哭累了,在贵妃榻上沉沉睡去,她才疲惫地松了口气,细心叮嘱了守在门口的春雨后续照看的要点。
退出暖阁,凌澜仍留在原地。她看着苏星言,冷峻的目光中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波动,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有劳大夫。殿下在偏厅,已一日未进滴水粒米,我等劝说无用……”
她的话语在这里停顿,似乎有些犹豫是否该将下一句请托说出口。
苏星言闻言,感觉自己的心莫名的揪了一下。她立刻想起小公主刚才的话,想起昨日是她们母亲的忌日,想起陆羡初近日承受的朝堂压力与污蔑流言。那位看似无坚不摧的公主,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她也会痛,会累。
然而,一丝犹豫瞬间掠过苏星言的心头。
她是心理咨询师,深知界限的重要性。陆羡南是她的来访者,而陆羡初身份尊贵且敏感,自己若贸然以“医者”或类似的身份去介入她的情绪,是否合适?是否会模糊了专业的界限?
但这丝犹豫很快被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那是一种基于人而非身份的关切。她欣赏陆羡初,心疼她的坚韧与孤独,尤其是在刚刚听过她妹妹的倾诉之后。她告诉自己,这一刻不是咨询师对来访者家属的关怀,而是……朋友之间的担心。尽管她知道,这“朋友”二字,或许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我去看看。”苏星言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凌澜如释重负,微微侧身:“有劳。”
偏厅内,陆羡初并未端坐,而是背对着门口,临窗而立。
她换下了繁复的宫装,只着一件素净的月白云纹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绾起,褪去了平□□人的威仪,却更显身姿单薄,背影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倦怠和孤寂。窗外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清瘦的侧影,竟有几分易碎感。
秋月正端着一盏显然未曾动过的参汤,一脸焦急无奈。
苏星言轻轻走上前。陆羡初似乎察觉到来人,缓缓回过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眼神依旧清明,却难掩疲惫与哀伤。
看到是苏星言,她略微牵动了一下唇角,算是打过招呼,声音比平日低哑了些:“羡南睡了?”
“嗯,哭累了,睡下了。情绪宣泄出来就好。”苏星言轻声回答,目光落在她缺乏血色的唇上,心中的关切终究压过了顾虑,“殿下也需保重自己。空腹伤身,尤其伤心郁结之时,更需饮食调理。”
陆羡初摇了摇头,视线又转向窗外,语气平淡:“无妨,只是没什么胃口,不必劳师动众。”
苏星言目光扫过去,只见桌上摆着的尽是些大鱼大肉或甜腻的点心,确实不像能引人食欲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殿下若是信我,可否借小厨房一用?我做几样清淡小食,或能开胃。”
陆羡初终于完全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讶异。
她打量着苏星言,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别的意图,但只看到了一片坦荡的真诚。沉默片刻,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好。”
秋月立刻机灵地在前面引路。
别院的小厨房宽敞洁净,食材琳琅满目,许多甚至是苏星言叫不出名字的珍品。但她并未选择那些,目标明确地挑了一条鲜活的鲈鱼、几个鸡蛋、半只鸡、一枚黄澄澄的柠檬、一块新鲜山药、一个雪梨以及翠绿的时蔬。
她的动作快而不乱,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鲈鱼片成薄如蝉翼的透明鱼片,鸡蛋细心滤去气泡,加入恰到好处的温水与微量盐调味,上火慢蒸。在蛋羹即将凝固之际,将鱼片均匀铺于其上,利用余温将其烫熟。最后淋上少许特制的清淡酱油汁,撒上一些葱丝。
鸡腿肉去骨腌制后,小火煎到两面金黄,再加入新鲜柠檬和少许其它调料,最后撒上香菜碎,酸甜清爽,香气扑鼻。
山药去皮切小块,雪梨去核带皮切块,与理气健脾的陈皮一同放入炖盅,加入清水,隔水慢炖。洗净的新鲜蔬菜只需最简单的快炒,保留原本的翠色与爽脆口感。
不过半个多时辰,四样色香味俱全,却毫无油腻感的菜式并一小碗晶莹的米饭,便被端到了偏厅的桌上。没有过多的雕饰,却散发着一种温暖而熨帖的家的气息,与宫廷御膳的奢华精致截然不同。
陆羡初看着这几道从未见过的菜式,眼中讶异更深。她依言坐下,先舀了一小勺雪梨汤送入口中。清甜温润的滋味瞬间抚慰了干涩的喉咙和空乏的胃腹,陈皮的微甘巧妙地点亮了味蕾,却毫不抢戏。
她顿了顿,又尝了一口嫩滑的蒸蛋和鲜甜的鱼片,再试了试那酸爽开胃的柠檬鸡。每一样都恰到好处地迎合了她此刻疲惫厌食的状态,既清淡又滋味十足,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味道。
她吃得慢,却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觉间,竟用了小半碗饭和不少菜。
这是她今日第一次真正进食。秋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用完膳,陆羡初放下象牙箸,接过秋月递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抬眸看向一直安静陪在一旁的苏星言,眼神复杂,充满了探究:“这些菜式很是特别。宫中的御厨,似乎从未这般做法。你很擅长此道?”
苏星言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怀念:“尚可。在我的家乡,人们相信食物能慰藉人心。每次我觉得不开心,或是压力很大很累的时候,就会给自己精心做一道好吃的。”
她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分享的意味,“不必多么名贵,但一定要合乎自己的口味。烹饪的过程能让人静下心来,品尝美食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奖励和疗愈。只要吃饱了,有力气了,就又能面对接下来的难题了。”
话语虽简单,却蕴含着一种积极的生活哲学,一种关注自身感受、善待自我的理念。
陆羡初静静地听着,眸光闪动。她生于帝王家,所学皆是权谋制衡、驭下之道,何曾听过有人将做饭和吃赋予如此温暖而私人的意义?
她身边的人,要么将她视为主子精心伺候,要么将她视为对手百般算计,从未有人像苏星言这般,只是单纯地关心她“是否饿了”,“是否累了”,并用如此独特而体贴的方式来表达这份关心。
这一刻,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似乎带着奇妙能力的人,心中那份探究和好奇,不自觉地加深了几分。她似乎……总能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东西。
“十分可口。”陆羡初再次说道,这次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谢谢你,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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