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灿烂,有人喜悦,有人却愁容满面。
“钱广源!这就是你办的事!”
庄泰的两撇小胡子被气得一颤一颤,满桌的契书将近一大半都沦为废纸。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钱广源急得额冒冷汗,拿起一张又一张契书,气得倒仰,“庄管事莫急,这背后一定是有小人作祟!给我几日,我必让他付出代价!”
庄泰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语气不善,“你最好能给我个交代,不然就算我放过你,上面的可不一定。”
...
从庄泰处离开后,钱广源一路走一路思索,横水街的商户怎么突然变了卦,哪怕赔上违约金,也要取消契书。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每日回家必经的一条小巷,眼中眸光一闪,脚步蓦地顿住。
那夜他从翠茗轩回来,只是积了食,并未用酒,却倒在这巷子里。待他醒时,天光微亮,脖颈处有些酸疼,其他却无异样,身上银钱更是分文未少。
等他回到家中,又睡了一觉起来才发现账簿不见了。他第一时间就沿路寻找,好在回到翠茗轩,伙计跟他说昨日落在了这里。
当时钱广源未作他想,但现在,账簿丢后才几日就出了状况,难道只是一个巧合?
...
契书都收在石大手里,林越舟甚至没机会看上一眼,但她根据记忆粗略估算了一下,除去本来就没打算搬走的和回心转意不愿卖的,石大手里现在大概能有个五十张左右的契书。
期间,他两还发现一栋二层小楼,临河而建,风景很是秀丽,但无人打理,已成颓败之势。石大花了些功夫托了几位牙人才找到小楼主人。
原是家中留下的产业,但位置偏僻,经营不见起色,索性弃在此处。石大表明购买意向,且给出的价钱不菲,那人也乐得脱手。
林越舟在心中暗想:这些铺子日后若原主想买回,叶崇安定不会加价,但总有一些是能留下的。到时干道改建完成,不知有多么繁华,开什么铺子进账定然都不会少。
叶崇安有这手段和脑子,当那什么世子,成日家不是在公廨就是在府里,还得时刻提防着有心之人,不如用来经商呢。
彼时端正坐于公廨内的叶崇安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昏昏欲睡的叶鹏猛地砸头在桌,哎呦不止。
反应过来后,他幽怨地瞪了一眼叶崇安。
叶崇安搁下笔,稍稍揉了揉右肩,“诸位,时辰到了,可用午食了。”
几位翰林学士和编修都有些纳罕,平日里论吃饭,最积极的当属叶鹏世子,最漠然的自然就是这位崇安世子了。
还是如往常一般,两位世子单独出去开小灶,不过这次他喊上叶鹏,挑了一家酒楼坐下。
“你改性子啦?”叶鹏挑着木筒里的水牌,“不是我说,每天你拉着我不是吃馎饦,就是各种炊饼,我早想偷跑出来打打牙祭了。”
“那两处食铺离公廨近。”
叶崇安没瞧水牌,却比叶鹏先一步点上,“一张羊肉炊饼。”
“又吃炊饼?还只点一张?”叶鹏啧啧摇头,对他关于吃食的品味充满了嫌弃,“这个,薄荷豆腐、竹笋炖鸡、桃花粥、蟹粉狮子头...”
等菜上齐,叶鹏头也不抬地大快朵颐时,叶崇安却咂摸着张半凉的羊肉炊饼,小口、细致,吃出纸条来也是不慌不张的。
这也算他愿意跟叶鹏一起用饭的原因,在叶鹏眼里,美食怕是要比对面人的举动重要得多。
...
“小哥,你老实告诉我,我这本子真是你在店里捡到的?不是什么人送过来的?”
钱广源一下一下叩击着桌面,冷眼看得小伙计心里发慌,不过既拿了人的银钱,就要替人办事,他犹疑了一瞬,一口否决掉。
但就是这一瞬的停顿,被钱广源看在眼里。
“哼!你可想好了再回答!我的生意现在出了大问题,多半就是这本子丢了的原因。”钱广源看他年纪尚小,更是疾言厉色道,“要是查不出来,我可要上报官府。你若现在讲了,我不予追究,不然你就会落得个包庇之罪,是要被抓进大牢里的!”
小伙计禁不住吓,一听要进大牢,三言两语就把实情交代了。
钱广源一拳锤在桌上,咬牙切齿,“果真是他!”
要找一个近期来京做生意的布商,于他而言,并不是件难事。可难就难在,既是奔着这本账簿而来,对方的身份多半也是作假的。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对的。他动用了几乎所有的人脉,也寻不到一位姓时的布商。
钱广源不敢耽搁,只能如实向庄泰汇报。庄泰虽气急,却也无可奈何,让钱广源回去继续找,自己来到书房求见主人。
“进来。”
书房内光线晦暗,紫檀书桌上除文房四宝外,只冷清地摆着一枚玉扳指。沈影闭眼捏着眉心,面上是说不出的疲惫,“何事。”
庄泰舔了舔起皮的嘴唇,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讲完,屋内静可闻针,庄泰半低着头,不敢往上看一眼。
半晌,才听头顶上悠悠传来声音,“城东有位丰先生,极擅丹青,你把他请来,再将那个牙人和请牙人的帮闲叫过来,画出像来,暗中搜查。”
讲这些话时,沈影眼闭得更紧,眉皱得更深。
竖水街的铺子自然不是庄泰的,而是他沈影的。买时便宜,每年能有些入账,他便知足了,没想到竟因这条街摊上事。
那夜,大殿下寻他至府,掏出一张道路改建图样,上面赫然圈出两条街的名字,一为横水,二为竖水。
…
未至晚间,沈影手上已拿到画像,一双丹凤眼画得活灵活现,整个人跃然纸上,倒是贵气。
“大人,小的从一家卖了铺子的人那打听到,买家是一位壮汉,名叫林越舟,还带着个小厮。”庄泰费了不少银钱才撬开那户人家的嘴,所得消息也不止这些,“他们说最近有个叫周通的牙人在散布改建官道之事为假的消息,不少人受此影响,纷纷毁约。”
“不过…”庄泰顿了顿,摸了下腰间,“我去牙行打听,周通已经离开京城了,但我让丰先生画了两幅像出来,已经着人在寻了。”
说罢,庄泰呈上画像。三张画像摆在一处,除中间那张如庄泰所讲,是个一眼壮汉,另两张…
“大人,依小的拙见,这所谓的姓时的布商和壮汉身边的小厮,分明就是一人。”
身形、五官眉眼极为相似,只是装束不同,沈影将这两张画像摆在一处,冷笑道:“抓到后,拷问出幕后之人,若是誓死不从,也不必留情。”
沈影话说得冷而静,心中却窝着一团火。此事是大殿下交代的,开始的一切都极为顺利,就差最后一步收购横水街铺子,现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子横插一脚,坏了殿下大计,他如何不气不急?
…
林越舟被派了一单活,去城东尚氏布店拿两匹软烟罗回来,跑腿的活做得多了,对城内大小街巷的布局也格外熟稔。绕过总是挤满了人的张记豆腐脑摊,再踏过一座单孔石桥,听到李铁匠铺子里铿锵有力的打铁声,穿过熙熙攘攘的市集,就能看到尚氏匾额。
她本想速战速决,拿到布匹就回店交差,奈何店内伙计说软烟罗珍贵,一直保存在库房里,掌柜的说要等钱庄的人到了再现取,免得他们笨手笨脚出了差错。
因此,她不免在小屋里等上一会儿,伙计贴心地端上一盏茶,“小兄弟坐坐,咱这库房就在街后头,隔得近,你喝完这盏茶,这软烟罗就送来了。”
茶汤红亮,她拿起一闻,一股独特的陈香直钻入鼻隙,入口滋味醇厚,不消片刻,舌尖上又回味着淡淡甘甜。
小伙计眼中笑意甚浓, “六堡茶,南边来的好货。”
林越舟点头轻笑,眼却望向门外,东西差不多该到了吧。
“来了来了。”小伙计接过,两匹软烟罗,一匹为雨后天青色,另一匹为秋香色,外头用油布紧实地缠绕着, “小兄弟拿好,莫要失了手。”
林越舟自知此物珍贵,于是接手得格外小心,揣在怀里细掂了掂,仿佛一缕轻烟,极为轻盈, “辛苦二位了,我这就…”
话还剩半截在嘴里,手脚却不受控制地麻痹,啪嗒一声,两匹软烟罗落在地上。林越舟咬紧牙关,双眼模糊间听对面二人交谈道: “这药还真神奇,单喝、单闻都没事,偏碰在一起,人就受不住了。”
药效起得极快,再醒来时,面上一阵凉意,滴答的冷水顺着脖颈淋湿衣袍。
这是一间土屋,墙面是稻草和泥土混合而筑,许是有些年头了,上面斑斑驳驳凹凸不平;屋顶上铺着茅草,风吹日晒久了,颜色变得枯黄,透过其中缝隙,可看到寥寥几颗疏星。
她回想了一下,那布匹上应是撒了药,结合自己喝下的茶水,才会出药效,所以无论哪一样单独拿出来,都不会让人轻易察觉,对方为了对付她,倒是煞费苦心。
“姓时?卖布?”庄泰半蹲在她面前,一侧小胡子高高翘起, “实话实说,还能讨一条命下来,不然,你小子今晚就交代在这了。”
她没见过庄泰,只觉对方的两撇小胡子有些滑稽,身后站着三个持刀而立的男子,黑衣黑裤,脸冷得像冰块。
“这位爷。”她抖了抖被绑在前面的双手,笑道, “求财,我没有;要命,也就贱命一条,你们怕不是抓错人了。抓错人事小,耽误事事大。”
“呵。”庄泰拿着根木棍在她额上狠狠点了几下, “还跟我在这扯皮呢,你这嘴皮子,怪不得钱广源那个蠢货让你给哄了。我不是他,什么姓时的布商,你是钱庄里的一个小伙计,叫阿舟。”
“你自己瞅!”
庄泰左手向后一伸,转眼间多了两幅画像,屋内有一盏暗得不能再暗的油灯,但也足够她看清画上人正是自己。
事已至此,林越舟也懒得再装了,整个人向后一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 “只准你们骗人,就不准我扯谎了?再说了,我说的也是实情,你们抓我也没用。”
“实情?”庄泰猛地将画像朝对面一撒手, “你哪来的实情?官府的事情你如何知晓?”
这是大人最关心的问题,一个钱庄里的小伙计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头来,不偏不倚地坏了事,说背后没有人指使,谁能信?
偏偏对方头一歪,扬了扬唇, “本来不知道这是实情,但看你们这架势,我说得不错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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