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是从槊塔来的?”金四海立刻站直了,军人肃杀的眼神落在男子身上,带着一股探究,道:“还是柏氏后代。”
男子躬下身,似乎是害怕了,声音都有几分颤抖:“是……”
“槊塔怎么了?”袁瑄汝没理解,开口问道。
“槊塔位于北川,是前朝流放关押罪臣的地方。”金四海也只知道其中一点,前朝的鎏金悬案,试台舞弊,牵连甚广,许多重臣被抄家,三代终身流放槊塔,非召不得回朝,其中就有相官柏氏。
她一句话点明,柏溪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突然就给袁瑄汝跪下哀求道:“袁,袁姑娘,是小人欺瞒,但小人真的是走投无路之举。北川被破,槊塔的罪臣都被南晋杀了,罪役也被掳去瓜分。”
罪臣都是做过高官的女子,而罪役就是流放的男子,被掳去下场只会比死更凄惨。
“小人与兄长躲进脏污之地才躲过一劫,又一路向北逃难。兄长在城破之前取过血身体虚弱,路上更是长途跋涉,不幸感染风寒而亡。兄长临终前曾告诉小人去往阌朝寻亲,但只留下尚书府三字就……”
柏溪伏在地上声音凄凄,哽咽道:“小人独自一人,怕是,难以去到阌朝,见了回朝大军才在后面跟着,并不是有意要欺瞒赖上袁姑娘,还请姑娘饶小人一命。”
他怎么不知道这是以身犯险,但见袁瑄汝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才试着跟了上来。否则他独自行路,恐怕还不到半路就会被歹人打晕卖掉。
“行了,你先起来,有去处也好,不然我还真得对你负责到底……”袁瑄汝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救就救了一个前朝罪臣的后代:“尚书府,让我想想……现在的朝中尚书好像没有姓柏的啊。”
“当朝姓柏的只有禁军四卫总督柏漓承。”金四海提醒道。
“那个?那不是……”袁瑄汝看了眼地上还哭着的男子,附耳过去悄声说:“那不是白氏的人吗,这样的话我还得保护仇人的后代,我不干……”
金四海只是挑眉,眼里意思很明显:你带来的人,你负责。
袁瑄汝紧紧捏住拳头深呼吸一口气:“行!那个谁,你先起来,这一路就跟在这辆马车旁边,不许离开三丈之外。”
她又看了眼男子露在外面脏兮兮的脚指头,又抹了把脸敲了敲夏路回的马车轻声说:“夏夫郎,我瞧这柏溪的脚跟你差不多大,不知有没有多带的鞋子,借我一双,回了朝我再还你好不好?”
马车里传出一声稍等,传出翻找东西的声音,不久马车帘就被掀开,探出只提着一双鞋子的葱白玉手:“袁姑娘,我放着这里了。”
“哎,好。”袁瑄汝等他放下才过去拿给了柏溪:“你先穿上吧,路途还很遥远,光着脚怎么能成。”
“小人谢过袁姑娘,谢过夏夫郎!”柏溪磕了两个头才伸手接了过来。
见他卷起裤腿穿鞋,在场的两位女子向远走了几步,袁瑄汝又悄悄跟金四海说:“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去问问我二姐这人要怎么处理。”
“嗯。”金四海也觉得这事难办,一不小心就被被扣上包庇罪臣的罪名,按白氏只要抓住一点把柄就极力打压的作风,袁氏的处境恐怕会雪上加霜。
而柏溪正坐在地上穿着长筒靴,突然察觉到什么往上看了一眼,只看到马车侧边的帘子轻轻晃动,大概只是风吹过吧。
他也很好奇里面坐着的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能让两位贵女守在外面,连面都不用露,但现在保住自己的性命最重要。好奇心过重,可能就会害死自己,这是他在槊塔学到的保命之道。
袁姑娘已经发了话,那他这一路便是这马车里的男子的仆从,尽心侍奉就好。
休整完毕,大军又开始行进,一路过去五十里,便又是一天。
黑夜将至,大军之后的路上出现了两道疾行的身影,正是赶上来的明清野与冯阿信。
看见了行军的尾巴,两人心中总算松快几分,明清野拉住缰绳,让马慢了下来:“可算是追上了。”
“是啊……阿野,你又不听丁医女的话,伤口怎么样了?”冯阿信一路都担惊受怕,现在看赶上了大军,才跟在明清野身边慢了下来问道。
“还好。”
明清野中途换了药,那药果然奇效,现在肩伤处仅仅是微弱的痛痒,再者她一路骑的也没多快,阿信忧虑太甚。
两人走进大军旁侧,继续向里,一路有认识明清野的女兵都站起来很是激动的说:“明将军回来了!”
明清野眼见着快到马车处了,直接下了马跟女兵们笑言:“嗯,回来了。”
这一动更是惹人注目,很快更多女兵围了过来。
正在劝夏路回多吃一些饭的袁瑄汝听到军中骚动,再看清明清野那张在人堆里极为显眼的面容,立刻激动拍着门框道:“夏夫郎!明清野回来了!”
下一刻门帘就被掀开,夏路回急忙要出来,差点打翻了饭盒:“妻主……”
“慢些,慢些。”袁瑄汝连忙拉开距离,顺带着拉了柏溪一把:“夏夫郎你慢些。”
柏溪也惊了一下,被不知轻重的袁瑄汝拉扯倒地,连忙向后爬了几步,不敢抬眼看马车里出来的人。连贵女见了都要躲,难道是皇室中人……
其实袁瑄汝只是在尝试靠近夏路回真的会倒霉之后,已经下意识就会离夏路回远远的。
夏路回出来的突然,然后自己放下凳子,踩着下了马车,向袁瑄汝行了行礼就去找明清野。那边人头攒动,他挺起腰张望,一眼便看见妻主被众人拥簇。
明清野注意着马车,自然也一眼看见了他,招了招手然后就挤出来向夏路回跑去:“阿回!”
“妻主……”夏路回的眉眼一瞬间变得生动起来,眼里也有了光彩。
他站在原地张开了双手,等妻主过来就拥抱住她,埋首在她肩部轻声诉道:“妻主,我,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明清野自然也不会落下,要不是这里人实在太多,害怕夏路回羞得见不了人,她都想来个亲亲。
两人心无旁骛诉说思念,周围的女兵已经极有眼色的散去。
冯阿信赶了两天路,也不再打扰她们,自己牵着马去取饭食,再找了个地方好好休息。
很快旁边就空了出来,夏路回听到明清野的肚子响,连忙松手:“妻主还没用晚饭吗?”
“嗯。”明清野路上只啃了饼。
“那刚好,袁姑娘拿来了吃食,妻主快过去用一些。”夏路回牵起她的手就往马车那边走。
“那就是说你也没吃?”明清野见马车旁边站着两人,车上面也放着一个没打开的饭盒。
“我吃不完的。”
夏路回这两天吃袁瑄汝拿来的大肉吃的腻味,胃口本就不怎么好,看了肥腻的肉更不想吃,只能说自己太想妻主了吃不下。
“明清野,回来了啊!”
袁瑄汝靠在马车边冲她嚷道:“夏夫郎就交还给你了。”
“好,多谢你帮忙看护。”明清野又见她身后有个低着头畏畏缩缩的男子,问道:“这位是……”
“他叫柏溪,因为无处可去,我就给捡来先让跟着夏夫郎,现在你回来了,人我也就带走了,不打扰你们,放心。”袁瑄汝向后瞧了一眼,见这男子好像特别害怕似的,就说:“柏溪,抬头认认人,你还没见过她。”
柏溪连忙跪地磕了个头:“小人见过明将军。”
“你不用这么大礼,军营里也没这么讲究。”明清野还是第一次碰见直接跪下的,虽然这是古人的常礼,她见了女皇也得跪。平常在军营要么半跪要么拱手,突然跪拜她还是不习惯:“快起来吧。”
“是……”柏溪这才起来慢慢抬头看了眼明清野的样子,很快又低下头去,就当听袁瑄汝的话认了人。
“那我就先走了。”
袁瑄汝带着柏溪离开,去了一处守卫更加森严的火堆旁,拿了一个稍微干净点的被子扔个了柏溪:“你就拿这个铺着睡吧,我就在不远处,晚上要是起夜,记得叫我,我看着总比你一个人去的好。”
“谢谢姑娘……”
她不说柏溪也会如此,因为他只有袁瑄汝可以依靠几分,金副将太过谨慎,那明将军也有夫郎不好打扰,别人他更不会招惹。
只要安稳到了都城就好。
柏溪在袁瑄汝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准备躺下,又听袁瑄汝说:“你祖上,被流放的那位,叫什么名字?”
“小人祖母柏长倾。”
“哦……没听说过。”
“小人,小人听母亲讲过,祖母是柏相的旁支姊妹,被牵连至此,祖母的长姐叫柏长呈,还有一位幼弟叫柏归徇。”柏溪铺好后就跪在被子上一一道来自己的身世。
“那就是你祖母的姐姐,此人名讳我听说过,别的一概不知。”这还是二姐告诉她鎏金悬案的主谋是柏长呈。
“是……而且小人祖母,姨祖母都已经去世,小叔爷失踪了二十多年,现在不知在何处,或许也已经……”柏溪都没见过这位叔爷,只是听祖母说起时满眼的遗憾。
“知道你姨祖母是谁,我也好帮你寻亲,不要太担忧,尽早歇着吧,明天还要赶路。”袁瑄汝现在对男子说话语句间极有耐心,也是托了明清野的福,让她耳濡目染对男子更温和,只要不是白氏那一类,她都能好好说话。
而且二姐的意思是教她严加看管柏溪,等一切查清楚再做定夺,万不可让他轻易认亲,让白氏抓住把柄。
所以她才把柏溪一直带在身边,一为监视,二也是想试试身边有个男子跟着的滋味。
这个柏溪懂规矩不多事,还算可以吧……
马车旁,夏路回打开了饭盒将菜跟馒头都端了出来:“妻主快吃吧。”
“好,我们一起吃。”明清野递给他一个馒头,将清淡的菜挪到他面前,然后咬着馒头遥望那两人离开的背影,漫不经心提了一句:“我记得你侍父好像也姓柏。”
“嗯,我也觉得碰巧,但我侍父曾经提过,他跟我阿父是逃难来到边南县被我母亲所救,并非流放。”夏路回今日悄然看了那柏溪一眼,但其面上乌黑,什么也看不出来。
再者他也没见过自己阿父,柏侍父只是阿父的仆从,从容貌上看不出什么。
“那你阿父叫什么名字啊?”明清野咽下一口馒头问道。
“好像叫柏……柏归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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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槊塔罪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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