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街过后不再有百姓相送，这边多是王侯将相的府宅，不比城门进来的大街繁闹，更为清净，还隔了一座衙门，路边只有大户人家的小厮矮着身子匆匆走路，估计是有主人家的要事。
而袁府则在深处园林里的皇家赐宅，但因袁氏家风不喜奢华，故挑了里头最不显眼的一处，也偏远，过了落霞门才见到覆了几层黑瓦，约三米高的白墙，顺着墙看向将军府的黑漆大门，门前是两座精心雕琢的抱鼓石。
大门前袁府上下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为首的便是袁离珏的正君乌山玉，乌相嫡子，已经五十岁，周身都是岁月沉淀的慈和。
“恭迎将军回府。”见袁离珏出现在了落霞门逐渐走近，乌山玉率先蹲身行礼，身后一众人也跟着跪地。
袁离珏停下马，立刻下去扶他起身：“都起来吧。”
袁行歌与袁瑄汝也跟着下马到乌山玉面前跪地：“女儿见过君父。”
“你们也快起身，不必多礼。”乌山玉虽不是这两人亲父，但待她们如亲子：“行歌又沉稳了不少，瑄汝是不是也长高了。”
“是君父，长高了不少呢。”袁瑄汝在家中年龄最小，平常对各个男父都亲近，也爱撒娇，如今一见家人立刻恢复了本性。
“好，快去拜拜你们阿父。”乌山玉抚了抚她们的肩，说道。
“是。”
袁行歌便向后走到一位眼含热泪的男子面前，也跪地磕了一个头：“阿父，女儿回来了。”
陆子悠连忙扶起她，边哭边笑着抚摸她的头发：“回来就好。”
袁瑄汝直接扑向了在后面一直期盼望着她的苏敬，抱住他哼唧：“阿父，瑄汝回来了，让您久等挂念了。”
“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一席青衣，约四十多岁的男子也是喜极而泣，抱着自家女儿连妻主也顾不上：“阿父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快随阿父进去……”
“阿父，不能进去，还有客人呢。”
袁瑄汝说完再转过头就见明清野已经自行出来了，她们家人团聚难免亲意，差点忘记了她。
柏溪已经放好了板凳，明清野跳下就伸手扶着夏路回走下来，然后看向袁府众人。
乌山玉正笑看着妻主与璟淮谈事，听到动静便向妻主身后看去，想来从车上下来的便是妻主这次的客人。
袁憬淮还穿着官服，虽然还年轻但浸在官场多年，身上早已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又身姿颀长比寻常女子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更有气势。哪怕是跟着母亲作战多年的袁行歌，在大姐面前也会犯怵，不敢造次。
袁憬淮抬眼看去，沉声道：“母亲，莫不是那位，明清野？”
“正是。”袁离珏微微点头。
众人的目光立刻凝结在那辆马车上下来的女子。
知道战场情况的袁憬淮眼底都有几分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奇人，三战就打退南晋猛将赫连月。
待三人走近，逐渐看清了明清野相貌的年轻孩子们都轻吸了口气。
实在，实在太过好看，不仅五官样貌是世间难寻，明清野还有几分不同于阌朝女子的痞气难驯的美感。
饶是阅人无数的袁憬淮都有些移不开眼，但与明清野的眼眸对上时，她蓦然有一种寒意涌上了心头。
明清野倒依旧平稳，面对袁憬淮的视线表情也丝毫没有半点波动。
袁瑄汝十分激动地上前攀住明清野的肩膀，兴高采烈地介绍说：“明清野，这位就是我君父，你叫一声叔父就行，这是我大姐袁憬淮，我三哥袁憬瑜，都是君父的孩子。”
明清野叫过叔父，又与袁憬淮平视，不知为何她觉得袁憬淮眼中微有异样，但不及深想后者边敛去一切心绪对她笑着颔首：“明姑娘若不嫌弃，跟着瑄汝叫我大姐便好。”
“不敢，清野见过大姐。”明清野拱手道，而后便看向袁憬淮身后的袁三公子，同样身姿高挑，眉眼处可发现与乌山玉相似之处，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样貌。
“见过三哥。”明清野跟袁瑄汝同岁，这声三哥也能叫得。
“不，不必多礼。”袁憬瑜难得结巴了一下，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回礼后便垂下眼眸安静跟在阿父身后，只是心中依旧如同擂鼓般没有停息。
明清野足以惊艳任何一个男子。
“这位是明清野的正夫，夏路回。”
袁憬瑜听此，悄然抬眼望去，刚刚心神全部被明清野的面容吸引，却没看到她还牵着一个男子的手，原来，原来是正夫……
夏路回气质有几分清冽独特，但样貌在阌朝最多只能入眼，不算出众。
众人还留在明清野给她们的震撼中，对那男子也只是一扫而过。
夏路回拘谨地行了礼，他出生在夏府，已经比寻常百姓见的贵物多，但真正的天家底下，一个小小的夏府如何能比。
乌山玉见他不自在，便上前伸手和善道：“夏正夫似乎有些紧张，不如同我一起去洗漱换身衣物，也好熟悉熟悉府宅，女君们也快去梳洗，晚些时候还有宫宴，得做足准备前往。”
男子与男子一处，女君与女君一处，既然夏路回是正夫，那地位与他，与憬淮正夫都是相同的，他亲自招待也算是看重。
“君父！这就不用了。”
袁瑄汝上前立马握住乌山玉的手把他拉的远了些，好似开着玩笑说：“您不知道，明清野可喜欢她夫郎了，如今来了陌生的地方，更不舍得让夫郎一个人待在别处，君父不要拆散了她们才是。”
“是啊……”袁行歌也上前打圆场：“君父不是提前准备好了别院，让她们同去就是了。”
乌山玉瞧了瞧一左一右拦着她的两个孩子，好像那夏路回是什么毒蛇猛兽一样让他回避，便正色轻声道：“来者是客，怎能躲避怠慢，你们两个如此拦着君父，坏了规矩。”
袁瑄汝跟袁行歌相视一眼，便说：“君父，我们也赶了好几天的路了，还有母亲，母亲也需要洗漱，您还是去看着母亲吧，明清野就由大姐带着，出不了差错。快去吧快去吧，不然一会儿不能及时赴宫宴了。”
“是啊是啊。”袁行歌应和着。
“既如此，那就让憬淮憬瑜陪同她们去竹院。”乌山玉的确要先侍奉妻主才行：“你们也快跟着各自阿父去住处洗漱换衣。”
“得令！”
一行人这才往府中走去。
袁憬淮拜别母亲后就为明清野引路：“明姑娘随我来吧。”
“好，谢谢大姐。”明清野握着夏路回的手跟着她走进袁府住宅，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征战浮雕图。
“这是先帝为记母亲边关大捷而赏赐的浮雕。”袁憬淮见她目光停留便说：“绕过之后是聚英堂，也是招待来客的地方。府中小路繁杂，但占地不大，一盏茶功夫就能到竹院。”
“是。”
明清野心里记下了沿途的标志物与路线，袁憬淮以为她是好奇府中景物，却不知她脑子里连袁府路线图都快勾出来了。
夏路回有时也会抬眼看看这一路的雕梁画栋，圆亭雅轩，有时与跟在他旁侧的袁憬瑜对上视线，只觉得离得有些太近了。
他只好更加贴紧明清野，因为在妻主身边，别人离得近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反而袁憬瑜还以为他发现自己对明清野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男子在这方面总是异常敏锐，只好暂且落后离远了一些，平息心里的异样。
这才初次见面，也是明姑娘太过好看，才会使他这样神思不定，等回去再多看看清心的书……
“明姑娘会带着夫郎入军营，很是少见，不知家在何处，家中母亲阿父可还安好？”袁憬淮只在信中看得寥寥几句，问这些也当闲谈。
“大姐叫我清野就好，我家就在边南的一个无名小山村里，无父无母，自小成了孤女，也是继承母志决定去参军。”
明清野偏头笑看了眼夏路回说：“至于夫郎，是因为当时我们成亲才不过三四天，实在舍不得让他一个人在家中等候，才问他要不要陪我去，路途艰难，战场凶险，我还怕他不愿意。”
“清野跟夫郎一路陪伴，情深义重，怪不得二妹信中多次提及你与夏夫郎的事，还说夏夫郎不喜旁人触碰，我说予家中人听了，夏夫郎安心便是。”
袁憬淮没说袁行歌的信里整整一页都写明清野如何宠爱夫郎，不让夫郎触碰她人，最后着重说让她告诫家里人不要碰触到明清野底线，否则明清野就跟煮熟的鸭子一样飞了。
她可是袁氏最重要的法宝之一。
袁憬淮还觉得惊奇，但听明清野这样一说，要是有男子不管妻主是贫穷还是伤病都陪伴左右，确实值得真心以待。
四人行至一处拱门，走入之后便是满园竹林，安静雅致，到了主屋处，便见里头已有仆人忙碌。
一位碧衣，看装扮要与旁的仆从不同的女子走了出来，蹲身道：“奴婢见过大女君三公子。”
“绾竹是竹院的掌事女仆，你们今后的衣食住行都交给她即可，我与憬瑜就先回去了，等会儿聚英堂再会。”袁憬淮连官服都还没换，憬瑜一介男子，留在这里也不太合适，便安排了得力掌事奴仆在这里等候，将人送到便要离开。
“是，多谢大姐三哥相送。”
明清野目送两人离去，才又对绾竹道：“绾竹姑娘，不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明女君是袁府贵客，万不能这样称呼奴婢，唤奴婢绾竹即可。请随奴婢进来吧。”
绾竹向内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两人迎入主屋：“洗漱用的热水与入宫衣物已经备好，两位若不想下人伺候，绾竹便退下了。”
“好，你们退下吧。”
明清野和夏路回都不习惯洗澡被人伺候，等绾竹领着里头仅有的三个下人出去关好了门，明清野才松了口气笑道：“袁府果然家大业大，不自觉就让人变得规矩，这一路走过来我腰都挺累了。”
夏路回抬手给她揉了揉，然后半搂着她绕过屏风后，发现里头的确已经放置好了洗浴的东西，便顺手解开了明清野的腰带：“我来伺候妻主洗浴。”
明清野的外衫被带下来，嘿嘿笑道：“阿回，你解我腰带的动作是越来越熟练了啊！”
“剩下的妻主自己脱。”夏路回连忙转过头，将衣物挂在架子上，脸上微热。
妻主总要这样调笑一句才肯放过他。
背后窸窸窣窣传来衣料的声音，夏路回听人入了水才转身收拾衣服，然后挽起袖子给妻主淋发，待搓洗之后又撩起头发擦着妻主后背，指尖微微抚过左边位置的伤疤，怜惜地停留片刻。
明清野本来趴在桶边想事情，被他的指腹弄得发痒。
“阿回，痒……”
明清野闷笑着躲了躲，然后自己抓起块白布擦洗，轻声道：“阿回，我刚刚觉得，袁憬淮看我的眼神很有深意，总觉得怪异，但想不通为什么……”
那眼神仿佛是在她身上见了某种让袁憬淮有些敌视又恐惧的事物。
明清野学过细微表情变化的课程，对心理学也有几分研究，所以袁憬淮那一闪而过的飘忽表情她有极大的信心可以确定。
但为什么呢？她们是第一次见面。
“大女君，这一路过来对妻主还挺热切的，我没感觉到怪异之处。”夏路回都没怎么抬头看那些人的脸庞，但从语气态度来讲已经是无可挑剔。
“也是。”明清野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但涉及人家**，总不好当面问袁憬淮为什么会怕她吧，等之后熟悉了再找个机会问问吧。
明清野洗好后换上了袁家提前备好的衣服，贵气的暗紫汉服样式，再加一条毛绒打底的外衣，多少有些女气。
明清野还披着头发，穿好出来让夏路回看看怎么样。
“……妻主，很，很乖的样子……”
夏路回见惯了明清野穿紧身布衣和战甲，这样一打扮，竟然觉得妻主很是乖巧，睁大了眼睛疑惑看着他时，这种感觉更甚。
他倒是忘了，妻主也才十八岁。
“……”
明清野自己感觉都有些幼态，这袁府的审美难道是偏向软糯？就这外衣还带毛？下摆还有些长，她还得提着。
“唉算了，就这样吧，来阿回，该我帮你洗了。”明清野吧那件毛茸茸外衣一扔，抹起袖子就要给夏路回搓背。
总之大约一个多时辰，绾竹在外面敲门：“明女君，时辰快到了，不知您和夫郎洗漱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
明清野打开门提着衣摆走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衣服太长，阿回的衣服却有些短。
难不成穿错了？但明清野下意识看了眼那件毛茸茸，摇摇头打消了让夏路回穿这件衣服的念头。
绾竹惊讶地看着她们两人，来不及说话袁瑄汝的声音就从园子外头传来：“明清野，我来接你了！”
等她冲进来看见明清野，眼睛倏然睁大，紧接着笑弯了腰：“哈哈哈哈哈明清野你干嘛穿男人家的衣服哈哈哈哈，看起来好男气！”
还真是穿错了。
夏路回还以为袁府不知道他的衣物尺寸，准备的衣服才不合身，原来妻主身上的才是他的衣服，但……
他觉得妻主穿那件衣服挺，挺可爱的……
夏路回突然红了脸，然后俯身拉住明清野的手小声说：“妻主，我们回去换过来吧。”
明清野却拉住了他，说了声等下，就对袁瑄汝道：“袁四，你能不能让人备一件跟我同样式的衣服给阿回，这件衣服不太适合他。”
“没问题，绾竹，你去找我三哥要一件他的衣服，三哥也不喜欢这些男里男气的衣服。这不是想着夏夫郎可能会，喜欢，我才让人这么准备……噗！”
袁瑄汝看着穿了那衣服至少比她小了三四岁的明清野，就是憋不住笑：“明清野你还有今天哈哈哈！”
“你皮痒了？”明清野也不恼，放下衣摆就抱臂看着她冷笑：“这衣服虽然长，但也不妨碍我把你打趴下。”
“不不不，你换，我在外面等你。”袁瑄汝立刻捂住嘴跑了出去，然后园子外面又传来她的大笑。
没一会儿绾竹就送了衣服过来，这次正常了，两人换回来也刚好合身。
头发也干透了，夏路回便给她梳好绑了马尾，又给自己束了发，才有些沉默地在镜中看着妻主的样子。
明清野想着事情，回神见他没有动作了，抬头看他，刚要问怎么了，就见他俯身。
她微微闭眼，待他浅吻了一下离开，才眼含笑意道：“怎么突然跟我亲热？”
“想便亲了。”
夏路回只是在想宫宴一行，肯定不会那么简单结束。
要是白氏真的对妻主下了毒手，那他这样多亲近一些就算一些。
以后或许就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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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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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穿错了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