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寂静,隐隐有股幽香围绕,夏路回跪上床榻,等她坐起就颤着手缓缓拉开她的衣襟,露出虽然已经愈合但疤痕极为狰狞的肩伤,想再往下时,明清野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抖什么,刚刚夺那杯酒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瑟缩。”
明清野捏住他的手指节,见他眼里噙着泪,就什么重话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按住他的肩抱住他叹息道:“我才是应该哭的那个人吧……”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对她有多重要。
明清野以为那次交换俘虏的时候夏路回就明白了,这样看来,他还是没懂,竟然傻到,从一进九重宫开始就做好了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的准备。
“妻主,对,对不起……”
夏路回紧紧扣住她的衣带,眼前已经一片模糊,话一说出口就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又试图抬手擦去眼泪,因为妻主不喜欢遇事总是哭泣的男子。
他也不知道今晚怎么了,提着一口气冲上去喝毒酒,甚至心里带着几分轻松,他死后妻主不会因为他的身世受累,也不用为了保护他而承受外人异样的目光。
但是,他没事。
而妻主那一瞬间惊骇的目光让他突然心中钝痛,他蓦然想到,要是他死了,妻主会怎么样……
她也会伤心,也会流泪吗……
“阿回。”
明清野适时开了口,语气沉重又压迫人心:“你如果死了,我会杀了仇人,然后来陪你。”
“我没有什么遗憾,也早就该死了,但从睁开眼的那一天,可能就是冥中注定我是为了你才来到这个世界上……你只能触碰我,我也只有你……”
“所以,你如果死了,黄泉路上要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去找你……”
明清野从一开始就没有重获新生的喜悦。
上辈子她为国捐躯,也继承父母遗愿捣毁了一处毒枭组织,虽然没有彻底拔除毒瘤,但她相信后来者会继续在第一线奋战。
要说遗憾,可能就是没能在爷爷走的时候陪在爷爷身边,但她无愧于自己的心。
来到这里,她也很迷茫,刚开始只是机械地顺着原身的轨迹继续生活,唯一能让她提起兴趣面对的就是那个红衣男子,因为他不属于原身,也不属于其他人。
从她们肌肤相触的那一刻起,明清野就明白了,这个人是属于她的。
喜欢,是一种新奇但又极其可怕的情绪,明清野从没体会过。
在知道夏路回离不开自己,只会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逐渐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夏路回身上,她虽然看起来洒脱,但那也是不在乎所有的表现。
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她也不知道失去夏路回,她会怎么样……
但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省得夏路回天天想着替她喝毒酒。
果然,夏路回听了她的话就啜泣出声,不再压抑哭声,将她抱的极紧:“不要……妻主,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
明清野这下也算是想明白了,大不了夏路回死了,她报了仇就随他而去,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重生一回。
纠结来纠结去没有任何意义,夏路回想不明白,她一个已经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好了,不哭了……”明清野又开始哄人,拍着夏路回的背还轻轻晃着:“平常不见你哭,一哭又止不住了,你肯定是没在我面前哭吧。”
为了缓和莫名悲伤的情绪,她还碎碎念着:“阿回有时候的心思连我也不知道,好伤心啊,要是阿回多相信我一些就好了。”
“我相信妻主……”夏路回哽咽道:“妻主是这世上最好的妻主,所以我才,不想拖累妻主,但却没想过妻主没有了我会怎么样……刚刚才明白……”
“嗯。”明清野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然后双手拢住他脑袋两侧将人往后拉开,怀抱也随即分离。
她看着夏路回的眼睛问:“真明白了?”
“真,真的……”夏路回被她掌控着头部,哭的太过分连长卷的睫毛都粘连起来,眼眶鼻头都红红,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模样有些狼狈,便抬手握住妻主的手轻力拉开,又抬起另一边用衣袖擦着脸。
“妻主今晚,也很吓人。”他安静缓和了片刻才抬眼,语气有些控诉:“看起来有些可怕……还让我脱衣服……”
他现在也意识到妻主刚刚是在跟他开玩笑,抬手替她拉好里衣盖住肩部,又把明清野已经半褪到臂弯的外衣提起:“我早该知道妻主不会在皇宫里与我圆房,还提心吊胆许久……”
“你这次猜的准,我的确不想在这地方,起码得有个咱们自己的宅子,然后里里外外装饰成你我都喜欢,都觉得舒服的样子,等到一切安定的时候,再想生孩子的事情。”明清野双手着床撑着上半身笑着说完,又看向那温泉。
“只是可惜了这温泉,女皇怕是以为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赐给我们当个乐子使,但洗澡归洗澡,一起泡澡的话,我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明清野说的是实话,搓澡搓后背,夏路回大多时候会避开她脱衣穿衣,真正的坦诚相待还没有过。
一想到这个,她就又计划起再成一次亲的事情。
“阿回,我们明日一早要不去问问若郸女官,这九重宫外城有没有什么空的宅子,我想先挑个住处安顿下来,到时还能让阿信青姐一同住过来。”
明清野侧头思考道:“这宫里应该有城外住宅的记载吧,不知道要不要银两。我现在还没有具体官职,都不知道俸禄够不够买一处宅子,可能只能买一处院子啊……”
“院子不空旷,也挺好……”
夏路回跟不上她想一出是一出的思路,还擦着眼泪就被她带到挑宅子安家的问题里,所以眼神有些懵,只管跟着明清野的话说了这句。
“的确,但可能住不下太多人,不过我觉得青姐应该不会跟我们一起住。她也是个很有本领跟责任的人,来时也靠军功坐到了都尉的位置,等赏赐下来,应该会有个不错的官职。”
“阿信虽然在养马上下了功夫,但没有多少军功,估摸着还会在刘阡手底下谋职。她还挺满足的,跟我说她没什么抱负,只要有官身,再娶两个美貌夫郎,就此生无憾了。”
明清野懂得那份知足,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跟阿回在阌朝安家或是去隐居,好好过完这辈子,也是一大幸事。
“妻主放不下青姑娘跟冯姑娘。”夏路回已经收拾好了自己,轻声道:“不如等皇宫事了了,就在一起聚聚,在阌朝游玩游玩。妻主知己好友很多,也不会冷清。”
“如今,妻主可能也会找到生父……”
诸多遗憾开始变得圆满,夏路回也替妻主高兴。
“没那么简单。”
关于辛氏,明清野还疑虑重重。
白贵君那明显受到惊吓的模样,还问她家中双亲,明显是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只是因为这张脸实在太像才有了那种猜测。
这就意味着,辛氏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所以她是怎么到了大山村,又被谁抛弃了呢?
依照丁老的说法,白氏从十八年前就逐渐权势滔天,那她如果是从白将军肚子里出来,有人向辛氏寻仇的话,绝不可能大费周章把她丢弃在千里之外的大山村,而且太远了,这猜测根本不合理。
三娘说她被捡到时还是个婴儿,说明她生下来时间不长,又恰好许合上山捡到她,未免太过巧合。
明清野更倾向于将她丢弃的人是逼不得已,然后算好时机正好在许合上山狩猎时扔下了她。
丁老还说她脸上的“美人面”中毒不深,可能就是那神秘人为了遮掩她的样貌,让她安稳过一生才下的毒。
明清野猜测丢弃她的人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母亲,而不是现在被传病入膏肓的白将军。
所以十八年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节点。
又有女子生子必须要男子心头血的铁则,男子肯定不会抛弃女子的前提,再加上辛氏对此完全不知情,并且还活着。所以明清野猜测辛氏并不是她父亲,只是跟夏路回与柏溪的情况一样,因为存在某种血缘,从而使眼睛生的像。
她亲生父亲极大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妻主……”
夏路回看她盯着床帐发呆,便没有打扰她,而是理了理枕头,然后脱下鞋子爬进床里头,拉开里侧的被子。
明清野被他的举动惊起来,等理清了思路觉得原身父亲死去,母亲失踪,或许不知道在哪个县城又娶了夫郎生了孩子,就觉得心里一阵怅惘。
等夏路回铺好了床,她也蹬掉鞋子爬上床,盖上被子跟夏路回面对面躺下,然后又向他靠了靠:“阿回,要抱……”
夏路回不知道她想了些什么,情绪如此低落,只听话将她搂紧,抬手慢慢抚摸着她顺直的头发:“妻主,不想那么多了,睡吧……”
“好。”
明清野闷闷应了一声。
夏路回抬手放下帐帘遮住外间烛火,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一夜妻主在他面前有了太多迷茫脆弱的样子,甚至比他哭的上不来气还要让人心疼。
他要哄妻主好好睡一觉,待天明,就将这一切都忘了……
……
皇宫里有专门打更的小侍,用敲钟的方式向整座九重宫宣告时辰,每一时辰就敲三记,至此已经敲了十五钟。
明清野按往常生物钟清醒过来,起身的动作也惊到了夏路回。
夏路回已经摸清了她的作息,差不多也睡够了,跟着妻主爬起来后就发了一会儿呆,看着妻主直接用那个温泉洗脸,又拿桌子上的水漱完了口,才自己起床叠好被子,学着明清野舀出温热的水。
“阿回,你先洗脸。”明清野漱完口就过来说:“我去问问宫人,这宫里的茅房在哪儿,你出来玉泉宫就先在我们昨晚走过的御河旁等我啊。”
“嗯……”夏路回还好,没有上茅房的感觉,但妻主怕是有些急,便笑道:“我知道了,妻主快去吧。”
明清野这才快步走出,见昨晚那两个小侍还守在门口,便询问他们,得知御河过去的暗墙后就有,连忙道谢去了他们指明的方向。
约十分钟后,明清野从暗墙里头出来了,早上没什么人,这里还挺干净。
她觉得轻松了,就抬头看向御河对面寻找夏路回的身影,但没见到夏路回,却看见一架轿辇停在了御河的桥边。里面下来个人,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周身贵气,身量也很挺拔高大,有着这世上男子没有的特质。
宫里这时候来了什么人?
明清野没去打搅,但那位置离玉泉宫近,要是阿回出来说不定会冲撞了贵人,再者她要过河势必要上桥。
她在树荫下看那边似乎在交涉什么,那华服男子便不再向前,而是向着东面站立望了一会儿,就走上了桥,然后在桥中间悠闲地喂起了鱼。
轿辇也折返了回去,只留下两个灰衣小侍停在桥底,应该是那男子的侍从。
明清野只好放轻脚步走过去,越走近越觉得那男子的身姿颀长,要比她高一个头……
明清野也才一米七五,还是世道宠爱才长这么高,放在人堆里没有什么看头,夏路回比她高一些,大约一米八二左右。
她实在好奇那男子为什么与别的柔弱男子都不同,真的很像现实世界的男子。
她很想搭话,行动也跟上了脑子,脚步一转就走到了男子旁侧然后趴在桥上向下看去,语气自然道:“这御河里竟然还养着鱼啊……”
清澈河水里已经聚集了一群鲤鱼,男子修长的指尖落下一些鱼食,那些鱼便争先恐后的抢食,溅起朵朵水花。
闻言那男子动作一顿,在明清野专心看鱼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她的发顶,发丝微微凌乱但衣料考究,不常在宫里。
宫里养不出这样的人。
那大约是跟着大军归来的将士。
而被特赐留在宫里的人,只有一个。
男子眼神微暗,又想起暗信中说明氏极擅水性,手指微缩,打消了想法收起鱼食之后便垂眸向此人行了宫礼。
明清野余光一瞧,立刻也起身向这男子拱手躬身,叹了句这宫中规矩是多,她这礼都不知道周不周全。
待慢慢起身后,明清野便扬起笑说:“在下明清野,不知阁下……”
“……”
男子双鬓已经覆满银丝,容貌却依旧风华绝代,一双狭长丹凤眼更是为其添了遗世独立的高贵。
明清野看清后瞬间噎住了。
这不是看起来像,这是复制粘贴吧!
借由眼角余光看到夏路回从玉泉宫出来,明清野立刻又一拱手,胡乱说道:“在下只是迷了路,找不到玉泉宫的方向,想跟阁下问个路,现在不必了,在下告辞……”
说完她闷头就快步跟男子擦肩而过,那男子没有反应。
明清野呼出口气就跑到夏路回身边拉着他离开,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在桥上孤身而立的男子:“阿回我们去找若郸女官问院子的事情,快走吧,这一大早上就不太安宁,我是不是该上寺庙瞧瞧去……”
她目光一转就瞄上了夏路回的黑玉簪,接着更加抱紧了夏路回:“阿回保佑我!”
“妻主,发生了何事?”夏路回,回头看了一眼,见她跑的匆忙,等走过了御河东侧的一处花园慢下来才问道。
“我刚刚碰到的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辛侧君。”
明清野现在看不见那男子了才没那么反常了:“我看见那人就觉得有些,紧张,可能……”
可能是因为昨晚猜原身父亲已经身死而生出的愧疚?
果然还得见了面才知道,那种心悸真的要人命。
明清野这样胆子大的人都不敢跟那男子对视第二眼,就像她上辈子牺牲的父母突然站到了她面前,肯定不会是欣喜,而是一种惊悚感。
明清野就是这样的感觉。
总之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还是不要在那座桥上待下去为好。
夏路回抬袖掩面轻声笑了:“妻主现在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你了。”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要是我阿父活过来要与我相认,我怕是也要落荒而逃。”
将心比心,妻主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落荒而逃倒不至于。”明清野神色讪讪:“我从小就没有母亲阿父,遇到这样的情况确实有些不知所措。现在见了一面也好,正好有个缓冲时间。”
“阿回你说,那个辛侧君会不会认出我啊?”明清野还挺在意这个。
“我想,应当认出了。”
夏路回刚刚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那男子追下了桥,最后怕是见明清野像是躲洪水猛兽一样躲着他,才停下了脚步,怔怔望着这边。
那样的目光,夏路回见过,许多男夫看自己的女儿,便是那样,只不过那男子目光里透着一丝凄切。
夏路回都不忍再看。
“唉……”
明清野摇头轻叹,见有一列宫奴走过,才放开夏路回站正,上前向为首的女官问路:“这位女官姑姑请留步。”
那女官见是个样貌不凡,穿着低调却奢华的女子,便停下了脚步道:“奴婢见过女君,不知女君有何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晨遇辛侧君【倒V结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