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野脚步慢了下来，心想与其这样尴尬僵持，倒不如一次性说开，往后见了面也不用再躲躲藏藏，心一横就答应了：“那麻烦辛侧君带我们去杂录司看看。”
辛桓早已失了平日的分寸，一双凤眸有些无措地看向白磐，内心更是惶惶不安，怕明清野质问他为何派人刺杀自己的亲生女儿。
但还是与女儿相处的诱惑占了上分，他缓步走到明清野身边。
“我先去玉泉宫把钓鱼竿还回去，劳烦辛侧君在门口等等。”
明清野下定了决心接受，就不再像这个世界的男人一样畏畏缩缩不敢面对。
“好……”辛桓眼角看到白氏悄声离开，心里越发忐忑起来，跟在明清野身后偷偷注视着她。
她要更矮一些，才长到他肩膀的位置，暗信里说她自小生活在大山村，养父养母去的早，从孤婴变为孤女，肯定吃不好也穿不暖才如此瘦小……
辛桓心口又泛起闷疼，却只在明清野进了玉泉宫看不见时才扶着墙深深喘了几口气。
等明清野出来时他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这宫里阁楼林立，黑色宫墙上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显得晶莹剔透，为这这深宫添了几分明亮的颜色，去杂录司的路上便远离了御河，穿行在青石板的宫道上，偶尔路过一道通往另一处天地的宫门，或者碰见青衣紫衣各个服饰不同的宫奴宫侍。
明清野就在想，那些被称为小侍的秀气男子是不是太监之类，因为服饰看起来不像宦官，却又在宫中就职。
经过观察，她也摸清了，像服饰华丽如若郸这样的，就是一宫大侍女官，算是宫女头头。微次一等的就不叫女官了，只称大侍。之后再降就是宫奴，一般都是女子，宫侍则是与宫奴同等地位的男子。最次的是小侍。
夏路回撞见很多次明清野的视线落在路过的那些长相秀气的小侍身上，但他相信妻主不是贪图美色，怕心中另有所想，便打破沉寂开口问道：“妻主在瞧什么？”
“瞧……”明清野靠近他贴耳说：“我在想那些小侍到底是不是许蕴那样的……”
夏路回忍俊不禁，抬袖半掩面容：“妻主何故想到这个？”
“好奇嘛。”明清野总爱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调节自己的情绪，这样就不会被一些比如旁边那位辛侧君一样的因素干扰到思维。
“许蕴？”辛侧君忽然开了口：“你好奇，许蕴？”
明清野稍微偏头瞄了辛侧君一眼，然后稍微正色说：“是啊，我在镇南的时候跟许蕴打过照面，发现虽然他是个太监，但跟那个左衡秋关系匪浅。但袁二姐……就是袁将军的二女儿跟左衡秋是同门，也不清楚这件事。”
“就，就挺好奇的。”明清野只要一想这人是她爸，就……反正这感觉挺奇妙。
她思考成惯性，也推测出辛桓应该是有难言之隐，都不知道她的存在，那镇南一战发生的事也不能怪他。要是原身可能就会大声质问，会毫不留情的戳辛侧君的心窝子。
但明清野自小就懂事，对亲情一事都看得开，虽然进了军营就养出了些痞性，但该明白的都明白。
况且辛侧君这不是知道了后就没再对她做什么嘛。
“许蕴是阿磐在城外寺庙附近捡来的男子，听他诉说是遭人掳劫凌|辱，之后就被丢弃在了山林里。”辛侧君语气平淡的叙述，对这样悲惨的事也没有什么感觉。
更悲惨的他都经历过，一颗心已经千疮百孔，哪里还会因为其他人的悲惨而动容。
“他伤好后就自己入了净身房，然后侍奉在阿磐左右，直到如今。”
明清野微微蹙眉：“这里竟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的意思是这个世界竟然还有女人强迫男人。
另外两人却理解成了：天子脚下竟然发生了这等恶事。
“后来查明是左氏旁支为了报复左衡秋目中无人，才挑了陪伴她长大的书童许蕴下手，在左衡秋拜师不常回府的时候将人迷晕，就发生了之后的事。嫉妒催使，这九重宫里的阴暗污秽也远不止于此。”
辛侧君挑着不那么肮脏的词将许蕴的遭遇缓缓道来。
“原来如此，没想到如左衡秋那样狡诈的人竟然也有真心，倒让人有些唏嘘。”明清野想起左衡秋那阴恻恻的笑，就觉得此人应该不太正常，大概就是被逼得。
辛侧君又沉默下来。
“我们，先去杂录司取书如何？辛侧君，里面的书可以外借吗？”明清野又开口说道：“如果可以外借，我们顺道就去御膳房提两条新鲜的鱼，午膳有了着落。这样我跟阿回下午待玉泉宫也不会太无聊。”
“可以，离宫时还回即可。”辛侧君听她说无聊，眼神黯然了几分。
“清，清野，你……你没有别的想问的吗？”辛桓低声问道。
“没有了，我从不计较往事。”明清野抬头与他相视，忽而一笑道：“我只求当下。”
“……”
辛桓心里明白了明清野的意思，顿时眼眶一酸不自觉又落下一滴眼泪。
她不会追究之前的事，因为他们在此之前素不相识，她只看当下，而她的当下，也不会有他这个阿父……
认清这个无比残酷的事实，辛桓却做不了什么来改变。
他的女儿已经长成这样懂事又洒脱的模样，不会被束缚，他不被怪罪已经是女儿对他最明显的原谅。可他还是越来越贪心，贪心地想把她留住。
阿磐不应该让他入宫，也不应该让他来陪她，这样他就能晚一些面对事实，也不用这样悲伤无力……
“辛侧君……”
诚然，这个男子是真的有倾城之姿。原身这样好的底子也有辛侧君的影，但大多数应该是遗传她的母亲，可见她母亲也是举世无双的人物。
如今美人落泪足以让世间任何一位女子怜惜，明清野却只默默递了手帕过去。
此人心思比她想象中要敏感许多，她还以为辛侧君杀人不眨眼，性情更是如寒冰一样高冷无情，没想到说两句隐晦的话就会掉眼泪。
“辛侧君，那白将军病好了吗，我听说她已经病了很长时间？”明清野象征性得关心了一下自己的“母亲”，既然她的猜测错了，那她母亲就是白将军了。
“嗯……”
辛桓接过手帕擦泪时，眼里闪过深沉杀机。
他本想多留白鸿几日，等彻底打垮袁氏，废除大皇女，就送她一程。但现在他要改变策略，白鸿也没有必要活着了。
“……”
敏锐察觉到辛侧君气息改变的明清野悄悄观察了眼他的神色，发现他眉眼低垂无波无澜，没有一丝担忧之色，甚至有几分不虞。
有隐情，看来她母亲还不一定是白将军。
明清野脑海里顿时冒出个想法：她爹长得比寻常男子高，玩得也比寻常男子花啊……
她看向辛侧君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佩服。
又走过了一条两里的宫道，她们才进了一道拱门，然后在一处矮墙围起的宫门前停下，抬眼看去，上面正写着杂录司三字，随辛侧君进到门后，那守门小侍还跪地迎接。
“跟我来。”辛侧君对明清野温柔道。
明清野连忙跟上，进去就是一道长廊，尽头处是座如大雁塔般的青瓦阁楼，那像高扬檐角还挂着盏盏铜铃，风一吹动就发出悦耳空灵的声响。
“这里收录九重宫所有的记录，不论是史记，还是女皇的起居注，都会封存在此处。你要的应是前不久刚刚统查过的城宅经，正好会有还没赏赐出去的土地。”
“你好好挑挑，然后说予我听，我正好派人替你置办些家产。”辛侧君语气似乎只是随意提起，但眼神还是略微紧张地看向明清野。
“谢辛侧君好意，但不用费心，我跟阿回两个人会慢慢置办的。”明清野客气拒绝道。
男子被拒绝后便不再出言，只是微红的眼尾还是泄露了几分他的失望。
夏路回这一路除了刚开始就没怎么出声，现在更是看出妻主无意认亲，也只好紧跟着妻主，轻声说：“妻主，辛侧君可能伤心了……”
“……”
明清野悄悄看了一眼，然后神色为难地转回了头轻叹：“我好想出宫找阿信她们啊……”
在这里总觉得内心每时每刻都处于煎熬之中。
有辛侧君在，她们还算顺利的找到了城宅经，之后又到御膳房顺了两条鱼，白米跟一些食材，她们就在辛侧君的引路下抄了近道回到了玉泉宫。
宫门口站着两个明清野意想不到的人：“袁四金大，你们俩怎么入宫来了？”
“属下见过将军。”金四海还是军营做派。
而袁瑄汝挂着假笑小眼神一直瞟着明清野身后的男子，明清野都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满后背的冷汗，只看她也规规矩矩且结结巴巴的说：“见，见过辛，辛侧君……”
明清野新奇地凑近：“袁四，你好像在抖哎……”
“看，看破不说破，你……”袁瑄汝正想勾她脖子，余光又瞄到辛侧君微沉的脸势，还是低头皱眉满脸的懊恼：她就不应该开口说话，但这么多年被辛氏阴影笼罩，加上辛侧君长得就是一副随时会大开杀戒的模样，他不自觉就……
唉！
“金大你怎么也来了？”明清野见金四海睁着大眼睛瞧着她，立刻过去把人扶起来：“你说你，我现在又不是将军了，你还跪。”
“将军永远是将军。”金四海被扶起来才觉得心里平衡，然后说：“我母亲给国库贡献了十万两黄金，说是感谢帝上对我的栽培，今日上朝时帝上就召见了我给了我赏赐。我听说袁瑄汝说你在玉泉宫，特意求帝上准我来看你。”
“……你家果真财大气粗。”明清野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见袁瑄汝还是战战兢兢的样子，便转头向辛侧君说：“辛侧君，这两位是我在镇南时极为要好的战友，这位是袁瑄汝，您应该见过。”
这个时候，有明清野做转折，哪怕袁瑄汝与辛氏再不合，辛侧君也如一个长辈一样对袁瑄汝点了点头。
“这位叫金四海，烟沛金氏之女，您应该也听说过吧。”
“有所耳闻。”
辛侧君垂眸看了两眼金四海，他们也拉拢过烟沛城金氏，但这一家向来不参与九重宫的争斗，多次拉拢都以失败告终。
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势见面。
金四海不明白这辛侧君的身份，只好跟着明清野叫了句辛侧君，等之后了再细问明清野。
“那我不打扰你们相聚，清野，我就……先回白府了。”辛侧君不舍地望向她。
“嗯，路上小心。”明清野挥手送别，看着辛侧君孤高的背影远去。
袁瑄汝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捂住嘴眼里满是八卦意味：“你，你跟辛侧君难道……”
明清野无奈地点了点头。
金四海看着她俩打哑谜，又想起那辛侧君面容倾城绝色，似乎想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气说：“刚刚那人看上明清野了吗！”
他惊地连将军都忘了喊。
袁瑄汝没忍住笑了：“瞎说什么呢。”
“那将军跟辛侧君是什么关系？”金四海惑然不解。
“这件事说来话长，走，我们先进去，我还要给阿回做鱼吃，你们要吃就自己去御膳房再要两条来，否则不够吃。”明清野掂着手里的两条草鱼跟一篮子食材说。
“早听阿信说你会下厨，我还不信，你等着，我再多拿两条过来，今日我也要尝尝明将军的手艺！”袁瑄汝得令就跑了。
她小时候跟着大皇女表姐进宫时最常去的就是御膳房，里头的珍馐美味不计其数。长大后去的少了，但路还很熟。
“那就让她一个人去吧，我们先进去蒸米饭。”明清野扶着金四海后背一同进了玉泉宫，然后找到小厨房就开始生火。
估摸着是那两个小侍见她要用小厨房，趁她不在收拾了一下，否则这水也太干净，柴火也太充足了。
金四海到处转了转，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这玉泉宫是宫中最奢华的行宫，金挂灵枝，玉养温泉，也不过如此。将军你什么时候来我家做客，我家有一棵真正用金子铸造的大树，我求母亲搬出来，一起赏玩可好？”
“……”
明清野的表情有些不可言说：金四海现在这样子特像那金银窟里的贪官，她不想赏玩，反而有种想查查金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冲动。
“我有机会就去好吧。”明清野擦着热出来的汗说道。
“那你答应我了，不许反悔。”金四海肉眼可见得高兴了起来。
“不反悔，反悔你就用金子砸死我。”
这样的话死也不亏。
袁瑄汝回来的时候米饭差不多熟了，明清野跟金四海将鱼处理了，见袁瑄汝又提了三条，就每人一条处理好。
明清野让她们去搬桌子拿碗筷，自己开始展示炊事班手艺，很快麻辣鲜香的味道就传遍了小厨房。
“好香……”袁瑄汝闻着味道就觉得得劲儿。
“将军真的是世间罕有的女子，仿佛无所不能，连饭都会做。”金四海艳羡的看着明清野，她拿着锅铲都有种指挥千军万马前往战场的感觉。
袁瑄汝只盯着饭，等鱼上桌毫不客气的尝了一口：“嗯！！好吃！”
要不是明清野眼疾手快给夏路回抢下两盘，袁瑄汝指不定就要一扫而光：“慢点吃，小心鱼刺啊……”
一顿饭有了袁瑄汝就变得兵荒马乱，好不容易吃完收拾好了，她们才餍足的跟明清野坐到侧殿。
小侍给几位女君沏了茶，而夏路回已有些困倦，去屏风后稍作休憩。
袁瑄汝揉着肚子听明清野给金四海详述这短短一夜发生的事，见后者惊呆了眼才宛如看好戏地说：“现在白氏已经压下了所有动作，我母亲大姐也商讨着找个时机就把大皇女接回来。”
“只要白氏现在夹起尾巴做人，不再为了二皇女不择手段的地铺路，我们也不会赶尽杀绝。”
“那要是白氏不收手呢？”明清野看着她问道。
“那自然和以前一样对着干了。”袁瑄汝捏着手腕，表面虽依旧在说笑，但心里却一点点提起，时刻观察着明清野的反应，说道：“大皇女登位后肯定不会再纵容白氏一脉，白府或许也会就此凋零，到时恐怕难逃流放北疆荒地的命运。”
“这样啊。”明清野点点头，见袁瑄汝神色不自然，稍微一想就笑道：“你在试探我？”
袁将军如果打着试探的主意，那派袁瑄汝来还真是一个好选择，不怕她看穿，看穿了也会看在袁瑄汝的面子上拿起又放下，看不穿那更好办，正好能听听她本人的想法。
袁瑄汝嘿嘿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我母亲她就是想知道你会怎么办？毕竟辛侧君是你生父，我们也不想跟你对立。我母亲意思就是能不能选个折中的法子，比如让白氏主动认罪，然后立誓不再暗中搞鬼。”
“大皇女仁善，到时候我们再求求情，说不定就会从轻发落。”
从前袁氏白氏就像是一盘无解的棋局，直到多了明清野这个变数，局面依旧复杂，但终于能隐隐窥见破局之法了。
明清野：她爹其实是一个个子高但爱哭的人。
金四海：一个看什么都挑剔，唯独对明清野自带滤镜的女人。
袁瑄汝：嘿嘿嘿（傻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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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破局之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