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第斯没想到，这次前来会正好撞上格里芬。

心脏开始躁动，暴怒自灵魂深处滋生，那副温和眉眼熟悉到刻入骨髓，仅仅是目视，恍惚间，安第斯就能忆起无数枉死的冤魂。

那些死于这位审讯人鞭下的无辜者们，以凄惨的残骸向他诉说仇恨，在无数个午夜的梦魇中，在他的耳畔低语尖叫，伴随着刻入骨髓的幻痛，折磨他长达十年。

而如今，噩梦的始作俑者近在眼前，让经久不衰的仇恨化作燃烧心脏的怒火，灵魂都蜷缩。

然而，安第斯却也知道现在并非复仇的时候，只得强行压下情绪，垂下眸，唯唯诺诺地在霍金斯身后，跟着他行了一个笨拙的礼：

“格里芬司祭。”霍金斯摘下帽子道。

格里芬微笑着，用那双和安第斯相似的灰色眼睛看了这两人一会，然后不慢不紧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语气温和：

“我记得你，费尔南多的管家。这次前来，是来邀请教廷参加宴会的么？”

霍金斯恭敬道：“如您预料。”

于是格里芬也笑：“我明白了。那我就先谢过夫人和那位新少爷了。光明会知晓你们的虔诚。”

这样温和的语气，这样友善的姿态……即使心如刀割般疼痛，安第斯面上毫不显露，怯懦地躲在霍金斯身后，扮演名为“彼得”的平民。然而，虽然他有心躲避，格里芬却并不会放过：

“这位是……”

霍金斯介绍：“见笑了，这位是少爷身边的男仆。彼得！”他严肃了些神色，“挺起腰来！”

安第斯便状似忐忑地照做，期间，还真实地用衣角擦了擦手心的汗。

典型的没见过世面的贫民表现。格里芬微笑着看着，忽地伸出手，拍了拍安第斯的肩膀：“是个好孩子。”

安第斯强忍着被仇人触碰的不适和反胃，垂下眼眸，受宠若惊：“司、司祭阁下.....”

下一秒，他就听格里芬道：

“在此相遇也是有缘。不如，就让我为你献上光明的祝福吧。”

安第斯心跳停了一拍。

祝福....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就见格里芬行动力极强地伸出手，双指按住了他的额头。

瞬间，无色无形的光明元素力，顺着接触蔓延，从指尖穿透肌肤，带着对于常人不过是温暖、对于女巫却炽热致命的温度，直接侵入了他的脑海！

——如果安第斯的身体没有被秩序魔法重塑，不再被光明元素克制，那么，理所应当的，他现在估计已经被发现了女巫的身份，作为邪恶存在被王都大教堂的圣职们肃清。

然而，还没松口气，就见那束光明元素力进入他的脑海后，便化作一团小小的白光，只消片刻，就要入侵他脑海中代表“记忆”的区域！

他要以勘破魔法读取安第斯的记忆！

安第斯并未慌乱。果然，那道游离的白光，在即将跨入记忆之时，忽地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它似乎被什么力量影响，无意识地偏了角度，转身没入另一侧的一团深紫色迷雾中。

那片迷雾很小，然而却浓稠黏腻，蕴含这个世界暗处的无数隐秘，仅仅是接触就让人感到恍惚。在这种恍惚中，白光穿透迷雾，照进更深处的记忆：一个名为彼得的少年，怀着激动和忐忑，跟随自己的养弟来到王都。

——如安第斯所料，格里芬的试探被卢妮卡留下的窥秘魔法引导去了虚假的记忆。他没有发现异常。

果然，光明领域的勘破魔法对秘密领域不起效.....安第斯想着，感受到脚下的阴影变得冰冷异样，那种熟悉的窥视感随即而至，代表着窥秘人卢妮卡藏进了他的影子中。

而这时，格里芬也收回了手，眸色微闪。他似乎有些疑惑，但最终放下了心，假模假样地在他的左右肩、胸中点了一下，形成一个十字架的形状：

“好孩子。一路来到这里辛苦了，光明会护佑你的。”

安第斯于是感激又虔诚地道：“赞美光明！”

格里芬笑了笑：“赞美光明。”

他转过身，看向霍金斯：“那么，管家先生，请将邀请函给我吧。我会代你转交——当然，我并不确定圣子大人是否会赴约。”

他没有提教皇，霍金斯也明白了暗藏的意思，低眉顺眼道：“感谢您的帮助，司祭大人。”

他示意身后跟着的另一位仆从。对方接收到眼神，立刻会意，将一个不大的盒子从包裹中拿了出来，由霍金斯接过，再递给格里芬。

这位神甫接过，不甚在意地将其放在一边的石台上。见状，霍金斯本想识趣离开，却听对方又道：

“对了。我与这位孩子很有缘，正好今日的布道也快开始，不如就留下来听一会。”

……还是没放下心啊，这老东西。安第斯强忍下心底的情绪，受宠若惊：“唉？可以吗……”

格里芬温和地微笑着看他：“我们都是神的孩子，皆可沐浴神的光芒。”

是吗？那种苦痛的光芒，不要也罢。

安第斯顺从地在格里芬示意下，和霍金斯告别，坐到布道区。他感受到脚边的阴冷感并未褪去，卢妮卡依旧窥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所以也并不太慌张。

见霍金斯离开，他还在思考：霍金斯似乎并非完全效忠于卢妮卡。昨天的表现，也说明他一直留在王都，打理费尔南多公爵的宅邸。

他认识格里芬，却并不太过熟悉，说明之前见过面。他知道格里芬是死而复生之人吗？格里芬在王都大教堂再次出现，是以什么名义？又是如何不引起怀疑……

‘呵呵，这个问题，我也是回王都后才知道。’

一个女声在脑海中响起，安第斯瞬间就反射性地警戒握拳，浑身紧绷。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什么，放松下来，佯装无事地在脑海里问：

‘卢妮卡，你监听我的思维？’

卢妮卡呵呵了一下：‘放心，即使是窥秘人，也无意窥探你的生活**。只是不得不和你交流一下情况，才潜入你的意识，正好碰上你在发问而已。’

安第斯根本不相信她的话，不过倒也没揪着不放：‘你知道了关于格里芬的什么？’

卢妮卡在意识中悠然道：‘这个嘛……倒也没有什么关键的内容，不过就是光明教堂惯有的粉饰太平而已。他们称格里芬之前的死亡，只是去执行神的任务，如今回归自然要升职。不过，除此之外，我倒是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安第斯心下一紧，问：‘什么？’

卢妮卡笑道：‘回归，也就是复活的家伙，不止他一个。还有一位八阶的修女，一个九阶的圣骑士……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是圣子那一脉的人。’

圣子……安第斯明白了什么：‘也就是说，这些复活都是圣子的手笔。’

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吗？圣子有这样的野心并不稀奇，但最近的动作似乎有些太多太急躁，不知是否有什么契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教皇去哪了，对吗？’卢妮卡在他意识中，自然能明白他要问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即使是窥秘人也无法全知。’

‘不过，我们都知道的，这任光明教皇大概性格孤僻，一直都深居教堂地底，不爱出现在世人面前。这一年来，更是彻底音讯全无，有些人甚至大逆不道地认为他已经死了——’

‘这当然不可能，’卢妮卡嗤笑了一声，‘要是有那种好事，圣子还能甘心做圣子？早就继位了。呵呵，那个皮囊不错的老东西，在这一人之下的位置上坐了太久了，做梦都想再往上爬一阶。’

安第斯认同她这个想法。不过，他还没说什么，就警觉地抬眸。

格里芬从他背后走了过来，并未朝着他的方向，而是走向圣坛，背影稍稍挡住光线。随即，教堂中响起一些脚步声，安第斯抬头看去，发现是许多人跟在格里芬身后，在布道区的长椅上落了座。

这些人身材体貌各异，有衣衫破旧的流浪汉，也有裙裾蹁跹的贵妇人。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某种虔诚和狂热，身上也多数佩戴着十字架饰物，无疑都是光明信徒。

他们来聆听布道。

安第斯有些意外。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暗中打量这些外貌、身份、地位完全不同的人们，顺着他们或虔诚或感激的目光，望向圣坛尽头，那位传播福音的神甫。

圣坛上的光明神像下，阳光透过天窗照耀进来，为一切镀上一层淡金色。神甫格里芬拿起一本圣典，脸上带着温和慈爱的笑，双眸深灰，白袍圣洁，就连眼角的皱纹也显得悲悯。

在教堂的光芒下，在众人的目光中，他托举起圣典，翻开一页：

“....他们曾饥寒交迫，无所依靠。邪恶侵扰，黑夜漫长。”

这些内容，安第斯很熟悉。作为曾经的唱诗班，他对光明神的圣典可以说得上倒背如流，然而，这些内容，却是第一次在他的养父口中听到。

“...星星是窥探的视线，月亮是杀人的弯刀。人们四处奔逃，却无处躲藏。”

年迈的神甫声音温和，低沉宛若叹息：

“——于是神说，要有光！我赐予你们光明照耀。”

“直到所有人都沐浴新生，再无恐惧地行走在大地上。当他们仰望天幕，所能见到的，只是一轮温暖的太阳。”

低沉的声音落在安静的教堂，荡起一圈圈回响，让安第斯不免有些失神。然而，这种恍惚一闪而过，他很快从回忆中抽离，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开口，跟着那些信徒们一起低语，齐声诵念后面的内容：

“神说，赞美我吧！也赞美希望。”

他闭上眼睛，仿佛虔诚的：

“这里是无暗的国度。”

“这里是光明的乐园。”

“在这里，曙光遍照，苦难皆消。”

被榜单鞭打了，接下来连更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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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