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没等我回家便烧灶了。”郭廉刚踏入宅子,便闻到了甜香的粥米味道,这一股味道让他惊恐的心慢慢安静下来,像是回到了幼时爹娘做好饭菜等他下学回家的场景,这个空了二十年的宅子,终于在有租客住的时候才能有一丝家的味道,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将房子租出去,不止是为了钱,更是为了这点点难得的烟火气,为了能有一个家。
“怎么能劳包大人动手,我来。”郭廉将背篓卸下,卷起袖子接过秀秀手里的锅铲,“你跟如意他们去后厅等着,饭马上就好。”
秀秀满脸欣赏地看着郭廉,很少有男人下厨房,读书人讲“君子远庖厨”,没想到郭廉这么懂得心疼人,真是个好男人,不过他的确奇怪,初见他时,比个大姑娘还柔弱不能自理,跟如意订婚,仅短短几天,像是变了一个人,“郭大哥,你真是好人啊,你的房子处在繁华闹市之中,房租却比市面便宜一半多,还管饭挑柴···”说到这里,秀秀留意到天越发冷了,但他屋里好似没用炭,“郭大哥,前些日子,你不是买了炭吗,这天越来越冷了,你屋里怎么不烧炭取暖呢?”
“我是男子,血气足,怕热,炭自然留给你们用。”
秀秀终于明白了如意那句“他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秀秀也越发欣赏郭廉了,不过今日的郭廉是有些奇怪,前几天还是文弱的俊生,现在仿佛变成了练达的汉子,短短几日,情爱真的会让人移情转性啊,明明是喜事,可秀秀心内忐忑,难以察知的某种紧张似乎萦绕不散,秀秀不知是在担心自己还是担心如意,或者说那个远在京师的刘非。
“娘~”
秀秀步至灶间门下,小宝从前院叫喊着跑来,“张叔叔来啦!”
秀秀和如意一同走出后院,看到张明远一身官服打扮,头戴扎巾,长身式对襟罩甲,底裾边的彩色排穂在寒风中曳动,提剑站在前院花圃边的碎石子铺就得小径上,官威凛凛,秀秀心内一紧,随即镇定行礼,“张指挥使。”
“包大人不必客气,我此来不是公事,听闻大人来南京候旨,特来探望而已。”张明远回了礼,再次见到秀秀,眼前的光景明朗起来,只是她气色似乎不甚好,眼圈略有些乌青,张明远关心道,“前几日,陛下游幸清江浦,不慎落水,已于闰八月底起驾回銮。”
秀秀与如意对视一眼,惊慌地看向张明远:“圣驾安否?”
“包大人放心,圣躬安!”张明远笑道,“张某此行不为公事,难道包大人就不请我喝杯茶了吗?”
秀秀皎然一笑,“请~”
如意忙招呼郭廉备茶,张明远紧随秀秀低声道,“大人移步方便说话之处,有些话不便周知。”
克制着慢慢涌起的紧张,秀秀将张明远请进自己的卧房,明明自己的处境比他艰难,但仍满心都是他的影子,“是不是刘非出了事?”
“我并没有刘师爷的消息。”她的惊慌失仪似有不妥,这是主宾之谊?还是朋友间的关心?张明远不明白,但敏锐的他早已感知到包秀秀与刘非之间不是朋友关系这么简单,他敬佩二人的壮举,自是不愿生出不堪的揣测,“没有消息也算好消息,你说对吗,包大人?”
秀秀失落地笑了笑,自己这是怎么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孕期,总觉得疲累,体力不支,片刻不得放松,这无疑更加重了内心的不安,要不是“师爷”二字的提醒,秀秀差点忘了她和刘非之间的关系。
“我想刘师爷不会有事的,明年二月间会试,三月间便是殿试,他一定是卯足了劲儿准备夺魁!倒是大人你,看上去气色不好。”
“我没事!”秀秀垂首,抬手摸了摸脸颊,赶忙掩饰道,“张指挥使此行所为何事?”
“十月间,圣上在通州处置了宁王一党,宁王妃早在叛败时便已带着两个儿子投江,现下宁王的妻孥兄弟尽数被诛杀,曾拥他起反的手下岂止万人,树倒猢狲散,这些没被擒获的人已经流向四处,我最近得到密报,有人在民间大量买铁收铜,铁铜皆是制造兵器必须的材料,我怀疑,还有人在纳叛招亡,伺机而动。”张明远凑近秀秀压低声音,“实不相瞒,圣上自回京后身体每况愈下,不知是不是八月间那次落水受了惊吓,圣上至今无一子息,万一圣躬违和,天下岂不大乱,安化王和宁王就是最好的例子,国本未定,各地宗室子都在暗中活动,一旦有人趁机收了叛军,后患无穷!”
秀秀一直盯着张明远俊秀的面庞,听他慷慨激昂保家卫国,心内却五味杂陈,换做以前,这等大义歃血之事,自己必是一呼而应,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竟力不从心起来,刘非走了,却留了这个孩子来牵绊自己,转念一想,这等国家重事,为什么要跟自己一个妇人言说,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张指挥使有话直说吧,用得到我包秀秀的地方,我绝不推诿!”
“你试职的旨意应该不会下了,从现在开始,你将被放逐于官场之外!”张明远仔细观察秀秀的神色,继续试探道,“但你也不能做平民百姓!”
“张指挥使何意?”秀秀警觉地看向张明远,担心他此行是来灭口的。
“朝廷要我带话给你,希望你能暂时留在南京供我差遣,协助我侦查四方的不安分子,必要时可先斩后奏···”张明远再次压低声音,“哪怕是宗室子!”
秀秀不明白,这是皇帝的意思吗?为什么没有明旨,他说协助他剿叛,那怎么能证明他没有投向叛贼呢?如今皇上身体抱恙,若是宗室子承袭皇位···该怎么拟定逆党?觊觎皇位的即为逆党?威胁朝廷的即为逆党?现在是逆党,万一登极,摇身一变···“为什么没有明旨?”
“此事为绝密,一道明旨,经过太多人手,不安全!”
“那为何没有密诏?”
“我就是宣达密诏之人!”
“是皇帝的口谕?”
张明远抱臂转身,留给秀秀一个冷漠的背影,示意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那是谁的密诏?”
“朝廷!”
“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件事做好了无功,但出了乱子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什么意思!”
张明远想要与秀秀耳语,但奈何秀秀是女子,他不敢放肆,便暗示她道,“可否附耳低言?”
秀秀走进张明远,边听边瞪大眼睛,掩不住惊慌害怕,猛然往后退了两步,担心害怕的事果然发生了,“怎么会这样~”
“圣上已自顾不暇,而后新帝又该如何处置你与刘非,无从知晓。”自从假巡按被揭破,张明远一直敬佩秀秀与刘非的为人,尤其是秀秀,他从来没见过如她这般魄力的女子,敬佩之余,竟多了些说不清的爱慕,如今面临复杂的局势,无不人人自危,想要性命,只能自救,这事风险极大,却也伴随着机遇。
“为什么要选我?”
“这很复杂,你在朝中并没有勾连的势力,你有胆有识又有一身武艺,你只是个带孩子的孀妇不容易引起怀疑,你···”张明远不忍心说出下面的话,即对各方势力来说,秀秀的生死无足轻重,即便事败被杀,也牵连不到任何人,如一根针投入大海,起不到任何波澜。
“包大人,形势难测,此混乱不明朗之际,危机四伏,我只是一个下放的卫镇抚,没有那么大的权限,但我可以尽我所能保你和你家人安全,我带来的是朝廷的指示,至于是谁的指示,我不能说,不过你放心,我张明远绝不是逆党,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如果你不愿意协助我,我可以帮你假死出局,你带着你的家人,找一个逍遥安逸的地方,安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过你不能再见刘非了,他已进京,在会试册子上挂了名,至于他的生死荣辱跟你再无关系,但你若愿意协助我帮朝廷侦查各方情势,剿灭叛贼,待功成之时,你的功劳虽不能大白天下,但我依然可保你安全无虞,不管怎样,我张明远都愿保你!”
张明远此来不知是奉了谁的旨意,如果是皇上,自己定要报赦罪之恩,如果是内阁或司礼监,那岂不是挟天子以谋国本?还是奉张太后?秀秀依稀记得宁王造反散发的举兵檄文中诈称是奉太后的懿诏···
拳头越攥越紧,胸内一股力量涌向四肢,又被紧攥的拳头弹压回来,秀秀胃内一阵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呕不出来,小腹内隐隐作痛,秀秀扶着桌边慢慢坐下,犹疑了片刻后,她立刻做出了决定。
“哎呀,这天真折磨人,也不下雨也不下雪,也没个太阳,就这样晴不晴,阴不阴的,真是恼人!”如意端着茶盘直接推门闯入卧房,郭廉则笑盈盈地端着炭盆紧随其后。
“张指挥使啊,快到正午了,我和郭廉张罗点薄酒,你可要给个面子留下来用饭啊!”
“不劳烦了,我还有公事,下次再行搅扰,夫人,张某告辞!”张明远给秀秀和如意行过礼,转身便离开了郭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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