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意和秀秀

这一夜,竟真下起了雪,秀秀披上斗篷行至院中,后院花圃里的火棘果被小宝摘了七七八八,没剩几颗,血红的火棘果,在雪景中甚是好看,秀秀摘了一颗,送入口中,冰凉酸甜,很合自己的口味,怪不得小宝这么爱吃。秀秀打了个寒颤,白日里张明远的话萦绕耳畔,“皇上怕是挨不过半年”,看来继承大统的必是哪一方的宗室子了。想到皇帝与刘氏的恩爱,想到他们如同平民夫妻般举案齐眉,皇上不仅给刘氏在南京置办了一个大宅院,还为她积攒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家底,更是将她托付到信任的人手上,一再叮咛嘱咐要照顾好她,这其中就有自己。正是因为圣上重情,所以他没有带刘氏进宫封妃,没有按律法处置自己和刘非,刘氏是人妻更是蝼蚁,面对纲纪法度,面对吃人的深宫内廷,面对台垣死谏,堂上官集体辞职抗疏,皇帝根本招架不住···

张明远没有明说,秀秀也猜到了七八分,如果他真是奉皇命而来,那么真正要查的是隐匿在暗昧处,时刻等待伏击皇帝的人,那将是怎样一个群体,秀秀不敢多想,仅凭自己和张明远,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可此事又不宜张扬,自己不过是张明远这个前锋部队里随时等待牺牲的人。现下月份大了,自己行动不便,该怎么办呢?

“咔咔~咔咔~”身后传来异样的声响,秀秀从纷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猛然转身,竟然是小宝拿着铁锹在花圃铲土,秀秀赶忙脱下斗篷,裹住只着单薄睡衣的小宝,抱怨道,“这么晚了还不睡,在院子里铲土玩,小宝,你怎么回事啊,这么冷的天···”

秀秀给小宝裹上衣服,话还未说完,小宝仿佛听不见般,始终重复着铲土的动作不肯停下,秀秀蹲下,欲教训小宝,才发现他眼神迷离,似醒未醒,“原来是在梦游!”

“出什么事了?”郭廉手持烛台,闷声突然出现在秀秀身后,秀秀吓得心一惊,捋着心口,缓缓神道,“没事,小宝梦游了,郭大哥,你帮我把他抱到床上,他现在越长越壮,我已经抱不动他了。”

秀秀从郭廉手里接过烛台,郭廉一边轻声安抚小宝,一边去抽取他手里的铁锹,小宝仿佛魔怔般始终不肯放手,越攥越紧,郭廉只有加大力气,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就在铁锹即将脱手之际,小宝突然闭眼大声哭喊,“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郭廉大惊,立时起身,瞪圆双眼看向秀秀,秀秀来不及多想,蹲身将小宝搂入怀中,不停拍打安抚他,“有娘在,不怕,不怕,娘保护你!”

在秀秀不停地安抚下,小宝终于安静下来,僵硬的身体慢慢变软,倒在秀秀肩上睡去。

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宝,秀秀满心的愧疚心疼,连梦里都是被杀被砍头,自己这个当娘的一直置他们于险地···

翌日,郭廉一早便为小宝请来大夫,大夫搭脉看诊,并未发现异样,问了小宝的年纪,看着满屋面带关切的几个人,捋须笑道,“小郎君正值读书开蒙之际,老爷夫人莫不是培英心切,给小郎君太大压力了?”

“哎呀,自从···”刘非两个字,似带有某种魔力,在每个人心中都能泛起不一样的涟漪,话未说完,如意立马改口,“这几日我们各忙各的,哪有时间督促他读书啊,我看这段日子他玩得最尽兴还差不多!”

“如此···”大夫又道,“那最近可去了什么地方?吃了什么东西?是平日里不常去不常吃的?”

“我一直在这院子里玩儿,我娘又不让我出门!”小宝丧气道,“但我经常听见有女人说话!”

“我们一屋子三个女人,你当然能听见女人说话!”如意道。

“不是你们的声音,是其他女人的声音!”小宝噘着嘴,他娘与二娘最近心事重重,大香炉在外面忙着搂钱,最疼爱他的刘叔叔也走了,谁也没有空闲管他,这段时间着实郁闷。

“隔壁郭娘子寡居多年,她院里经常会有娘子聚集一起,说些家长里短,做些针织绣品。”郭廉道。

“大夫,这孩子最近吃了不少院子里的火棘果。”秀秀道。

大夫随秀秀步至院中,看着后院花圃里的火棘长得繁茂健壮,开怀笑道,“昨日下了雪,鲜艳茁壮的火棘果配上雪景,真是美啊,比那红梅还美,长得这样好,想必结了不少果子,目下没剩多少,看来小郎君吃了不少,这火棘也入药,没什么毒性,天冷易生火,吃些清热解毒,不是什么坏事。”

病人无大碍,大夫反被雪地红果勾住了兴趣,捋着胡须满心喜欢,江南多园林,四季皆造景,火棘多刺,非君子之德,故倒少见园子种火棘,就算种也多是造篱排,这个院子清冷破败,若没有这一株似火焰般热烈的红果预示着这里还有旺盛的生命力,就真如鬼屋一般死寂了,“江南的火棘多是山中野长,甚少见栽植于庭院中,即便有栽植,也多是盆景以红果当点缀而已,瘦小寡淡,此火棘不知年岁,用的什么肥料,竟长得如此旺盛夺人?”

“并无人栽培,这火棘天生天长,这两年我埋头读书,甚少管它,不知是不是给了它自由,所以才如此肆意生长。”郭廉道。

送走大夫,郭廉又去药铺抓药,他的忙前忙后,细心周到秀秀皆看在眼里,她甚至有些惊诧于这个男子的细腻贴心,就连刘非也无法与之相比。

“大姐~一定是前段时间小宝跟着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危险的事,别说小宝做噩梦,我也后怕呢,以后我们终于不用涉险了,一家人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如意,你与郭廉成亲的吉日定了吗?”

“啊?”如意给小宝穿好衣服,拍拍他的屁股,“去读书练字。”

“大姐,你不是一直担心我,不赞成这门婚事吗?”

“你说得对,郭廉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你能幸福,我怎么会不赞成呢。”

“昨日···”如意从怀中口袋掏出一个棉布袋递给秀秀,“他给了我这个。”

棉布袋里有一叠楮皮纸,秀秀拿出来打开,竟然是郭家的房契和地契,秀秀看向如意,还没成亲就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保管,这个男人的好让秀秀出于意料,“才认识两个多月,就把房契地契全交给你了?”

“欸~”如意叹了口气,她本想找个冤大头替她们养孩子,而那个郭廉弱不禁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简直是最佳人选,可连日来郭廉天翻地覆的变化倒打得如意措手不及,“我也没想到,他···她竟然傻得把这祖传的叠帆小筑给我当聘财,我···叫我···哎呀!”

这个孟如意真是比郭廉还奇怪,她不是做梦都想找个好男人吗,郭廉待她好了,她反而纠结开了呢,“我说如意啊,你怎么回事,你最近怎么怪怪的,哎~你不是要悔婚吧!”

“悔婚?”听到这两个字,如意也动摇了,可是她还有的选吗,如今秀秀被皇帝老子封了官,刘非远在京师,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包秀秀怀了孩子,天啊!天啊~如意不敢再想下去,这比冒充巡按还叫人胆战心惊,只有嫁给郭廉,自己和郭廉替她养孩子才名正言顺···

“哎~你在想什么呢?”如意出神,想什么想得认真,秀秀以为她真的后悔了,喊道,“你不会真的要悔婚吧!?”

“什么嘛,谁要悔婚了!”如意摸摸脖子,捋了捋胸前的碎发,“我是在想,我成亲难道不给阿非去个信儿嘛,毕竟我们一起出生入死,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啊!”

“他走之前又没有留住址,我们怎么知道他住在哪里!”

“那个张指挥使,他可是京师长大的,锦衣卫要查个人的住址还查不到吗?”

“还有两个多月就会试了,让他安心备考吧。”

“既然你点头了,三日后我们就成亲。”

“啊~怎么这么着急?”

“不能再等了!”

“为什莫?”

“哎呀~早晚都要成亲,他孤家寡人一个,我只有你们几个亲人,请些左邻右舍热闹热闹,还需要准备多久啊!我的人生已经有一次大婚了,相公给过我一个正室该有的所有仪式,我此生无憾了,再嫁还需要什么仪式,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我只想我们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经营一点小生意,把小宝抚养成人···”如意憧憬着,不自觉眼里洇出泪水。

“如意~”秀秀将沉浸于美好向往中的如意唤醒,“你成亲后,我想将小宝交给你!”

“交给我?”如意看着秀秀郑重其事托孤的样子,凝眉不解道,“什么意思?你不管他了?你要去哪里?”

“我有点事要做!”

“做什么?”

秀秀起身走到卧房门下,望着外面依然不晴不雨灰蒙蒙的天。

“你又要去冒险?”如意起身走到秀秀身后,“我知道了,昨日那个张明远来找你,我猜到就没好事,他找你干嘛!”

“你记得圣上宠爱的刘娘娘吗?”

“当然记得啊!”

“等你们成了亲,如果有困难,就去找她,我想她应该会帮我们!”

“你还没说,你到底要干什么!”不管什么事情,秀秀现在怀有身孕,再过几个月什么也做不了,如果还暴露于官场中,那就糟了,如意心急如焚,她做这些都是为了救她脱离火海,而她竟然还要再次跳入火场中,自己做的这一切算什么,白耽误工夫吗,“我不许你再去冒险,要去也应该是阿非去!”

“张明远说得对,我们想求得一丝生还的机会,就必须冒险,我们不仅要活着,还要光明正大平平安安幸福地过日子!”

“难道现在不是吗?我们冒充巡按,皇帝老子也没怪罪你,你去向他辞官,我们就做平民百姓,什么权利富贵,什么高官厚禄,我们都不要,大姐,小宝,我,我们三人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们安安稳稳的···”

“如意~以后会有机会的,只是现在,朝廷没有旨意,我既不能上任也不能辞官,仍属戴罪之身,或许有一天,我们也能有勤王护驾的机会,谋得恩典,以功抵过,到那时我们就隐居,过我们的日子。”

“那个张明远,我们能信他吗,你怎么确定他不是来害我们的?”

“我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要是刘非在这里就好了,要是他在就好了,秀秀心里反复念着,要是你爹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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